梨園神信仰出于祀社古俗

戲曲界所祀之神叫梨園神，又稱老郎神。此神或指唐玄宗，或指后唐莊宗，或指耿夢，而最流行的是唐玄宗說。認(rèn)為梨園神為唐玄宗的理由為：一是明皇始興梨園;二是唐玄宗稱三郎，其義近于老郎。實際上，這兩個理由都不成立。關(guān)于第一個理由，詞曲理論家任半塘指出：“終唐之世，串演戲劇一事，實與‘梨園二字無涉?！崩鎴@既與戲劇無關(guān)，供奉唐玄宗為戲劇祖師就屬于無稽之談。關(guān)于第二個理由，相對于大郎、二郎而言，三郎固然可以稱作老郎，但考慮唐代家族兄弟排行的習(xí)俗，唐玄宗沒有理由被稱作老郎。貿(mào)然認(rèn)為老郎神為唐玄宗，對于挖掘梨園神信仰的深層文化內(nèi)涵并無意義。為此，人們必須尋找梨園神信仰的真實原因。

梨園神信仰除了上述說法外，還有老童說。清人平步青在《寄蝸殘贅》中記載：“《山海經(jīng)》顓頊之子名老郎，居馬鬼山，其聲如鐘磬，為音樂所自始，殆其人歟？”錢思元《吳門補乘》亦云：“老郎疑即老童，為音聲之祖，郎與童俱年少稱也?！彼麄兣袛嗬侠蔀槔贤睦碛捎袃牲c：一是老童為音聲之祖，二是老郎與老童意義相通。筆者認(rèn)為這是可信的，但上述兩家所論淺顯，下面將對此進行補充說明。

老童傳說見于《山海經(jīng)·西次三經(jīng)》，原文云：

“又西一百九十里，曰馬鬼山，其上多玉而無石。神耆童居之，其音常如鐘磬。其下多積蛇?！?/p>

老童“音常如鐘磬”，表明他是音樂之神，這可以和《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相互印證：

“有芒山，有桂山，有榣山。其上有人，號曰太子長琴。顓頊生老童，老童生祝融，祝融生太子長琴。是處榣山，始作樂風(fēng)。”

郝懿行云：“《太平御覽》五百六十五卷引此經(jīng)無風(fēng)字。《西次三經(jīng)》馬鬼山云‘老童發(fā)音常如鐘磬，故知長琴解作樂風(fēng)，其道亦有所受也?！?/p>

長琴代指器樂長官，其義近于《周禮》中“司樂”之職。由此可見，老童為音樂世家。戲曲界供奉音樂之神是因為戲界對于發(fā)音的分析頗多，故特供奉音樂之神的牌位。然而老童不僅是音神，下文將根據(jù)“耆童”的說法進行分析。

王引之《經(jīng)義述聞》曰：“古字黎與耆通”，而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認(rèn)為，“童……重省聲”。由此可知，“耆童”可以讀成“黎重”，而古代神話中有一位叫作“重黎”的神，重黎實際上是耆童（黎重）的倒稱，暗示了“耆童”與“重黎”神格的一致性。而重黎、祝融、燭龍、盤古、女媧在神格上是重疊的，都是以上古社神為原型。

綜上所述，舊式戲班的老郎、梨園神信仰實際是對于社神的信仰，其信仰媒介是社神兼做音樂之神，而這種信仰的產(chǎn)生根源則是古代的社是戲劇起源的重要場所。

社神兼做音樂之神，除上述老童、太子長琴等文獻材料可以證明之外，還可以用女媧證明。檢索有關(guān)女媧的材料，記載女媧與音樂關(guān)系的有很多。

女媧作笙簧。（《世本·作篇》）

女媧氏，風(fēng)姓，承庖羲制度，始作笙簧。（《帝王世紀(jì)》）

女媧作笙，列管于匏上，納簧其中。（《唐樂志》）

問曰：“上古音樂未和，而獨制笙簧，其義云何？”答曰：“女媧，伏羲之妹，人之生而制其樂，以為發(fā)生之象。是其義也?！保ā吨腥A古今注》）

女媧是華夏民族人文先始。女媧與音樂的密切關(guān)系反證了《山海經(jīng)》中關(guān)于老童傳說的可信。老童既是社神又兼具音樂神格，為戲班供奉社神為本行業(yè)祖師提供了契機。

社神作為戲班祖師更深層的原因在于，戲劇起源與社祭、賽社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古時的社祭往往以歌舞娛神，儺舞是其中重要的內(nèi)容。上古祭祀社神的儀式逐漸演化為賽社、社會等活動?！妒酚洝し舛U書》云：“冬賽禱祠?！薄端麟[》曰：“賽，謂報神福也。”后人以為賽社“始于周人之蠟”，《荊楚歲時記》認(rèn)為“社日，四鄰并結(jié)宗會社”，江浙一帶風(fēng)俗“凡神所棲舍，具威儀簫鼓雜戲迎之”。由此可知，賽社是定期舉行的祭祀活動，有各種文藝節(jié)目，戲劇便是其中之一?！段淞峙f事》“社會”條記載有南宋時期的文藝團體，都以“社”字為名，其中與戲劇有關(guān)的為緋綠社（雜劇）、翠錦社（行院）和繪革社（影戲）。這些團體之所以以“社”字為名，正是源于社神。

如果老郎信仰源于社神，那么對于“梨園”的得名可以給予新的解釋?！袄鎴@”一詞較早見于漢人王褒《云陽宮記》：“云陽車箱坂下，有梨園一頃，樹數(shù)百株，青翠繁密，望之如車蓋”。此地乃鉤弋夫人的安葬之處，唐代梨園因此得名。而“梨園”之“梨”，筆者以為是“重黎”之“黎”。《左傳》中記載：“顓頊?zhǔn)嫌凶釉焕?，為祝融。”由此可知，犁就是祝融，而祝融是上古社神。那么，梨園就是社神之園。夏商周的族源神話中，女媧、簡狄、姜原都具有社神神格，而漢武帝把鉤弋夫人的葬地稱為梨園，實為模仿古代禮儀?；实鄣韧谔欤箦鷦t是地，地具有地母神格，鉤弋夫人象征著遠古的地母神，亦即社神。而到了唐代，時人不了解這個淵源，僅僅將梨園作為果園，其深層文化內(nèi)涵消失了。

總之，梨園神信仰并非是某時某地某人的偶然信仰所致，它植根于源遠流長的社神崇拜，是社神崇拜結(jié)合時代內(nèi)容的新興文化產(chǎn)物。

研究梨園神信仰對于人們了解舊式戲班的文化心理、古典戲劇演出的歷史有一定的意義。梨園神信仰實質(zhì)上是古代社神信仰的另一種形式，有著深層、必然的社會歷史文化因素。梨園神信仰與戲劇的發(fā)生、演變以及成熟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

（保定幼兒師范高等?？茖W(xué)校）

作者簡介：張金栓（1978-），男，河北定興人，本科，講師，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xué)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