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樸素論設計觀的形成原因探析

曹小強

（鄭州輕工業(yè)大學 藝術設計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0）

中國到漢代造物思想基本確立，漢以后兩千年的造物思想可以說是漢以前思想的分化與補充，吃老本吃了兩千年。漢以前的關于裝飾的觀點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肯定“文飾”的功用，如《周易》中：“《賁》：亨?！盵1]“賁”何意？裝飾，文飾也，可致亨通?！吨芤住房隙藢κ挛镞M行必要的裝飾。二，提倡樸、拙、儉。如《晏子春秋·景公欲以圣王之居服致諸侯晏子諫第十四》中記：“土事不文，木事不鏤，示民知節(jié)也[2]。”晏子提倡節(jié)儉尤其是執(zhí)政者。三，孔子提出“文質彬彬”的中和論[3]，在重視文飾的同時要質地樸素，不可偏廢。相對于“文飾”是人性之求美的天然秉性不同，樸素論造物思想的成因要復雜的多。筆者試分析樸素論造物思想的形成極其原因。

1 樸素論造物思想的形成

樸素論思想的從萌芽到確立經歷了漫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每個樸素論設計觀的提出者站在不同的立場，進行了闡釋。在《周易·序卦》中有：“賁，飾也。致裝飾然后亨則盡矣……[4]”文飾過了頭，就會走向裝飾本意的反面。這里論述文飾過量與否的問題，雖然沒有直接提出樸素論，但是作為對“過度文飾”的反思，可以看作是樸素論觀念的濫觴。到了春秋戰(zhàn)國，諸子相繼提出樸素論，如晏子提出：“冠足以修敬，不務其美;衣足以掩形御寒，不務其美[5]。”管子提出：“古之良工，不勞其知巧以為玩好[6]?！睗h代《鹽鐵論》中提出理民之道在于：“不珍無用”，“節(jié)用尚本”的觀念”。如上所述，春秋戰(zhàn)國的諸子和漢代先賢都站在不同立場提出了樸素論的造物觀（設計觀），有的鐵口直斷，有的隱含在其相關論述中，縱向的看，樸素論的思想發(fā)展到漢代已成體系。隨著歷史的發(fā)展，王安石，李漁等人也表達了樸素論相關的思想，但依然在漢代之前所構筑的框架之內。

通過對漢代之前設計類文獻的梳理，樸素論設計觀的形成原因大致可以歸為以下幾類。

（1）出于審美心理的原因。“過度文飾”容易產生顏色疲勞和審美厭倦，樸素的裝飾效果是審美心理本身的需求。

（2）全體百姓的利益。生產大量奢華物件容易的造成“功積于無用，財盡于不急”的局面[7]，從而造成大量生產資源被少部分人占用，而影響其他人的基本生存。

（3）為了國家政權穩(wěn)固，如《鹽鐵論》中：“是以王者不珍無用以節(jié)其民，不愛奇貨以富其國，故理民之道，在于節(jié)用尚本，分土井田而已[8]?！闭驹诮y治階級的立場提出“不珍無用”，“節(jié)用尚本”的觀念。從國家秩序的角度，可以防止貧富懸殊，最后民眾迫于生計而導致國家動亂。

（4）基于宇宙觀和世界觀而提出樸素論的造物觀念，認為這里主要以老子，莊子為主。

綜上所述，樸素論設計觀受審美心理、政治需求、百姓利益、哲學思想等綜合影響而成。接下來我們就分析這些因素是如何影響樸素論設計觀的形成。

2 樸素論設計觀的成因分析

審美、政治、哲學思想等得以發(fā)生的土壤是人的生存環(huán)境，生存環(huán)境可以分為社會環(huán)境和自然環(huán)境，社會環(huán)境以自然環(huán)境為基礎，我們依次分析樸素論設計觀形成過程中的自然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

中國從秦皇漢武到清朝覆滅,行政版圖雖然屢屢變動，但中國的生存區(qū)域被山脈和海洋等自然環(huán)境限定在歐亞大陸這塊封閉空間內，雖然自古就有絲綢之路和鄭和下西洋等貿易活動,但群體性,大數量級的交流被自然條件所限制。生存區(qū)域被限定，隨著農業(yè)革命的展開，土地被精耕細，人口數量不斷的上升，然而當土地的被有效利用到當時生產力的極限的同時，生存資源因為生存區(qū)域的限定沒有隨著人口的增加而擴展。這就必然導致物種種內競爭激化，矛盾無法調和，從而引起系統性危機。因為其他原因的誘導，如自然災害、外族入侵和起義戰(zhàn)爭等因素導致體系猝然崩潰。

在一個相對和平的環(huán)境內，如果沒有外力的干預，人口會穩(wěn)步呈增長態(tài)勢，盡可能多的繁殖后代是生物的天命，生命就是要盡可能的增值。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序言》中說過，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決定因素有二：一時物質資料再生產，一是人的再生產[9]?！眰€體為了維系其存在的延續(xù)性而生殖，這是存在者的宿命，所謂“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政權也為了自身的強盛希望人口增長，人口是戰(zhàn)爭和生產的主要要素，但是統治者不知道的是，人口持續(xù)增長帶來強大的同時也會帶來導致系統崩潰的競爭壓力，只不過這種壓力像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你不知道是那一根稻草罷了。

中國古代一貫的政策基調是“重農抑商”，原因如《顏氏家訓·涉務》記載：“夫食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10]?！痹谝粋€“民以食為天”的農業(yè)大國，老百姓耕作三年才會有一年的盈余，耕作九年才有三年的盈余，但是如果荒廢土地，即使工商業(yè)再發(fā)達，資財再豐富，老百姓還是解決不了吃飯的問題，尤其是遇到災荒，瘟疫等會很快陷入貧困，所以在這樣的社會中，衣食是根本，與種植相關的農事是主要事務，《詩》云：“百室盈止，婦子寧止也[11]。”

在這樣的一種生存環(huán)境下，鼓勵奢侈，注重文飾，物多雕琢，就必然需要與人口同步增長的物質增長作支撐，如果沒有與之相應的物質增長，只能如韓非子《韓非子·五蠹》中所說：“糟糠不飽者不必粱肉，段褐不完者不待文秀[12]。”墨子作為在少數手工業(yè)者的發(fā)言人講到：“故圣人之為衣服，適身體，和肌膚而足矣[13]。”穿衣服只是滿足基本的功能需求，并不奢求錦繡紋采。以金為鉤，佩戴玉石珠寶，這些行為不是為了溫暖，在耗盡錢財的同時浪費民力，可以說都是“無用之事”，因為“其為衣服非為身體，皆為觀好”[14]。在一個自給自足的相對封閉的農業(yè)社會中，以“為了身體”，“不為觀好”的設計觀對于維持相對區(qū)域內的生存繁衍，社會系統的長期穩(wěn)定大有裨益。

文化的作用是維護人類整體的生存，樸素論的造物觀作為文化中的一部分，其主要目的也是對群體的生存進行調節(jié)和維護。人作有理性思考能力的物種，群體性過著樸素的生活可能更有利于群體長期的利益和發(fā)展，但是我們不僅有理性思考的能力，更有強大的本能，在每個個體的基因深處都有“一只美麗的孔雀尾巴”。人類的起源和延續(xù)借助于兩性，性是欲望中的欲望。我們所有的表現和努力都被求繁衍的種族意志推動，有效的、更多地繁衍后代是刻畫在生物基因中的原始代碼。道金斯認為自然選擇的基本單位不是個體或種群，而是基因，自私的基因。并把我們人類及其他所有動物都描述成是我們的基因創(chuàng)造的機器，所有的行為都可以歸結為基因的自私行為，即為了更好的復制，傳播[15]。個體與個體之間的競爭性，更深層的是性資源的競爭和后代生存條件的競爭。如《鹽鐵論》中賢良所說；“宮室輿馬，衣服器械，喪祭食飲，聲色玩好，人情之所不能已也，故圣人為之制度以防之[16]?！笔ト硕床炝巳饲樗荒芗海谑窃O立制度以“防之”。先秦諸子提出的樸素論的觀念也正是這一目的，樸素論本著群體的良好發(fā)展對人類的本能進行“約束”。

如果社會的財富總量只能夠滿足人的基本生存，沒有多余的財富，就不存在“節(jié)儉”與“樸素”的問題。但是隨著生產能力的提高，社會財富總量的增加出現了剩余財富。歷史發(fā)展到秦漢之際，生產力水平已經大幅度提高，如《淮南子·汜論訓》中所載：“古者民澤處復穴，冬日不勝霜雪霧露，……”到后來“圣人乃作為之，筑土構木，以為宮室，……”[17]；《鹽鐵論》里也對古圣人時期與漢代進行各方面的對比，如：衣著（從蹄足不去到鼲貂狐白）、喪葬（從不封不樹到成山列樹）、結婚（從表布內絲到皮衣貂錦）等。從對比中我們直觀的看到整個社會的財富總量不斷增加，風俗習慣也相應由儉入奢。這兩本著作對社會生活各個層面的描述較全面，某些細節(jié)雖有修飾夸大之嫌，但總體上反映出了上古和漢代相比，財富總量對比之懸殊。財富總量提高的同時，財富如何分配？如何防止貧富差距拉大的造成的社會隱患？一直都是知識分子和思想家的分內之思。于是如:“蓋枉者以直，救文者以質[18]。”這樣的言論不絕如縷，節(jié)儉和樸素的思想企圖從道德自律的層面來防止社會矛盾惡化。

樸素論的觀念是基于社會整體良好運作開的“藥方”，這個方子一方面和人性之所好相左。另一方面針對的是社會上的既得利益者，社會財富的增加和分配，受益者是當權者。所以說樸素論可以說是一種“反動思想”，因為其深邃，所以才“反動”，所以很難實行。自然與社會的衍化都是不可逆的“往昔之不可追”。雖然樸素論在整體上以維護社會為出發(fā)點，各個歷史時期都有人重申這一觀念。如王安石在《王安石集·上人書》中說：“誠使巧且華,不必適用;誠使適用,亦不必巧且華。要之,以適用為本,…不適用,非所以為器也[19]?！崩顫O在《閑情偶記·器玩部·幾案》中說：“凡人制物,務使人人可備,家家可用,...一事有一事之需,一物備一物之用[20]?！钡牵\如木心所言：“老子的理想世界，全然夢境，是他個人的詩的烏托邦。老子之后，世界背向老子而發(fā)展，無論大綱細節(jié)，處處與老子的理想相違背。老子沒有歷史眼光？沒有群眾觀點？老子一個人空思妄想？我不這樣看。老子的想法、原則，是對的，問題在于，人類是壞種、壞坯，做不到，也不肯做老子所希望的，不能怪老子[21]?！睒闼卣摰乃枷朐谵r業(yè)社會的背景下是對的，可惜人類做不到。

3 結語

現代社會已經從農業(yè)社會，工業(yè)社會，一路演變到工商業(yè)社會，工商業(yè)社會以生產和消費為總基調。在社會各個層面倡導“樸素論”似乎變得不合時宜，樸素論在新時期一方面成了一種美學風格。另一方面成了一種樸素的“奢華”。阿德勒在《自卑與超越》中說：“我們人類居住在地球這個貧瘠星球的表面上，我們沒有辦法脫離地球的表面去討生活，換句話說，我們無處可逃。我們必須在這個事實的限制之下，依靠我們所居住的地球提供給我們的資源繁衍生息，我們必須發(fā)展我們的身體和心靈，以保證人類的未來得以延續(xù)[22]?！爆F代文明在一路高歌猛進的時候，我們有時有必要回頭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