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目識器辨平凹

參加者：王威廉 丁小龍 邱毓賢 胡文曦 王睿楠 李在林 劉寒禹 吳婷婷 陳俊曉 鹿鹿 劉靜 林肅

統(tǒng)籌整理：邱毓賢

王威廉（作家，文學博士，現(xiàn)居廣州）：很早就知道作家賈平凹。上小學的時候，讀了他一篇叫《丑石》的文章。作為小學生的我，對于讀到的一切文章都有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崇拜，包括文章的作者。這是一個讓人難忘的名字。尤其對“凹”字，有一種莫名的陌生感。此前只知道“凹”字讀“ao”，沒想到還可以讀“wa”。后來方得知，賈老師原名賈平娃，他自己把“娃”改成了“凹”，那這一字之改令人極為佩服，有如神助！

在沒有網(wǎng)絡(luò)的時代，書籍幾乎是課本以外的所有信息來源，尤其是那些不適合白天的信息?！稄U都》便是這樣一本屬于夜晚或者幽暗的神秘之書。我第一次見到《廢都》，是在一個司機的座椅下面。他就把書藏在夾縫里邊。當時，我們這些孩子在車上玩，無意中把這書給翻了出來，里面那些被刪節(jié)的□□，立刻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我倒是沒有太吃驚，因為我平時經(jīng)常讀課外書，當時國內(nèi)很多古籍出版都會采取這種刪節(jié)方式，還會標注刪除了多少字。不會悄無聲息地就消失。正因為如此，《廢都》□□里面的內(nèi)容，我很長一段時間都認為他確實寫了，卻被出版社刪節(jié)了。好多年后，我才意識到那是一種寫作策略，那里面的文字應該是從來都不存在的。后來，網(wǎng)上流傳了好幾個全文版的《廢都》，確實發(fā)現(xiàn)里面填的句子是不一樣的，那些人煞費苦心地進行完形填空，讓字數(shù)跟書中標注的刪除字數(shù)達成一致，這也造就了一樁很奇特的文化景觀。

當走上寫作這條道路之后，我再讀賈平凹，就換了一種眼光來看待他的作品。此前，我只是一個普通讀者的身份，有著很強的獵奇感，也有著很強的隔膜感，眼光終究是外在的；但當成為一個寫作者后，我反復揣摩著他的文章，方才認識他的文風和腔調(diào)的獨特性有多么強。有段時間，我睡覺前喜歡看他的散文，他的散文并沒有蒙田的散文那么具有思辨性，確實談不上深刻，但在他的散文中有一種平實的東西、日常的東西，帶給你一種聊天的腔調(diào)。你讀的時候，就像是一個很會講話的朋友找你聊天，陪著你喝幾杯不濃不淡的茶。這番滋味，也是文學的趣味之一。

丁小龍（青年作家、《延河》雜志編輯，現(xiàn)居西安）：時間回溯到2003年的那個暑期。中考結(jié)束后，我賣掉了自己所有的課本、參考書與試卷，一身空空地回到了村莊，等待中考成績的揭曉。在我的前面，只有兩條路：要么繼續(xù)去鎮(zhèn)上讀普通高中，要么去縣城讀重點高中。我渴望去縣城讀書，渴望見識更廣闊的世界。生平第一次，我領(lǐng)悟到了等待的真實含義。我把自己的焦灼告訴了伯父。他點了點頭，把我領(lǐng)向了他的書柜。他從書架上取出了兩本書，遞給了我，說：“無論啥時候，讀書總是沒錯的?！?/p>

回到家后，我開始交替著讀這兩本書：一本是《泰戈爾詩選》，另外一本是《賈平凹散文精選》。我生平第一次體驗到了“忘我”的境界，而書籍也庇護了少年的我。揭曉成績的那天上午，我剛好讀完了這兩本書。那年，我以全鎮(zhèn)第二名的成績考上了縣城的重點高中。我把這個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了伯父。

在這兩本書的啟發(fā)下，我也開始了自己所謂的創(chuàng)作。我從小賣部買了最好的筆記本。每天臨睡前，我都會在紙上寫寫畫畫，不是日記，而是散文和詩歌。我把筆記本鎖在柜子里，不想讓別人發(fā)現(xiàn)我的秘密。多年后的某一天，當我重新打開這個筆記本，重新與少年的自己在紙上相遇時，我依舊可以體驗到當年的熱情、純真與喜樂。在筆記本的最后一頁，我看到了這樣一句話：我以后也想成為一名作家。

上了大學后，我在圖書館借的第一本長篇小說就是賈平凹的《浮躁》。在當時浮躁的心境下，這部作品給了我鎮(zhèn)靜劑般的閱讀體驗，仿佛遁入山水之間，仿佛看到了生活表象下的暗光與暗涌。讀完《浮躁》后，我又陸續(xù)找來《秦腔》《高老莊》《懷念狼》《白夜》《高興》等作品，一部接著一部閱讀，仿佛是跨過一座接一座的山。最震撼我的作品是《廢都》。在我看來，這是一部向死而生的心靈史。

在北師大讀研究生時，我為尋找合適的論題而煞費苦心，甚至會在夜里夢見自己迷失于黑暗森林。有一天上午，我站在陽臺上，凝視著不遠處的秦嶺，心里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處言說。沒過多久，天光撥開了云霧，照亮了這座城市，也照亮了我的心。我從書架上取出了賈平凹的《老生》，在心底默念了封底的那首詩，突然間明白了自己論文的方向。

時間回到2017年的冬天。我回到了老家，帶著自己的第一本書去后坡上看伯父。伯父已經(jīng)去世十年了。我在他墳前燒了自己的書，對著火光說道：“伯，我來看你了，我沒有忘記自己的諾言?！?/p>

邱毓賢（現(xiàn)當代文學在讀碩士，現(xiàn)居福州）：我已然忘記何時第一次接觸賈平凹的作品了。在記憶里，我更多的不是糾結(jié)作品情節(jié)，而是糾結(jié)“凹”的讀音，時常念錯，反復糾正，樂此不疲。

賈平凹對我來說并不陌生，但我總將其與西北粗糲的沙土相聯(lián)，不愿主動翻閱?？鐚I(yè)考研究生讀文學方面的書時，文學史教材上有對他的介紹，于是我順藤摸瓜讀了《浮躁》與《秦腔》?！陡≡辍访翡J地打開了傳統(tǒng)文化在現(xiàn)代文化侵襲下沉渣泛起的精神現(xiàn)象，以粗笨古拙處理鄉(xiāng)野的雞毛蒜皮，雖缺少了圓柔細膩的轉(zhuǎn)圜，后半部分說教意味略重，但也貼合了《浮躁》所書寫的世界。《秦腔》是我個人比較喜歡的書?！氨娐曅鷩W”的清風街對話與“嵌入”的戲曲片斷，增添了文本的多重意蘊。閱讀作者對清風街的書寫，創(chuàng)傷性的人物身體空間書寫，記憶空間與聯(lián)想、夢境等想象空間的書寫，我時有猝然被擊中的疼痛感。瓷實的鄉(xiāng)村日常生活出來了，史詩性的寓言也誕生了。之后我又在圖書館的架子上驚喜地遇見了《廢都》——“禁書”總是傳奇的。讀完《廢都》時正是深夜，但深夜并不都那么安靜。有人喝醉了，在吵嚷。我深深地嘆了口氣，有一種焚琴煮鶴的敗壞感襲來。在我的閱讀期待里，作品大概還是得端著點什么，無論端的方式得體還是不得體，也無論端著的是白雪還是瘋子。

可喜的是，賈平凹對鄉(xiāng)村倫理和政治生態(tài)的反思在《帶燈》里得以延續(xù)和拓展。《帶燈》以擔任基層綜治辦主任的女干部帶燈為敘事視角，剖開了新時期鄉(xiāng)鎮(zhèn)的橫截面，情節(jié)舒緩演進。唯一在煩瑣真實的“惡”里沖刺的是帶燈，就如帶燈所說“掙扎或許會減少疼的”?；蛟S有人認為，小說平淡瑣碎，并無大奸大惡，張力不足。結(jié)局帶燈的瘋，可能有點出人意料。我想，帶燈正是以瘋來照亮未償?shù)膱?zhí)拗。她清醒時，墜在網(wǎng)里，只有她瘋了，掙扎才能停止。

在賈平凹的作品里，我常常陷入迷惑，但我仍然佩服他讓文本中的每一個人都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如賈平凹自言“我有使命不敢怠，站高山兮深谷行”，他書寫出那么多可以讓我們辨認出來的面孔，像金狗、莊之蝶、引生、帶燈等，擁有了不自我重復的文學尊嚴。

胡文曦（文化研究系在讀博士，現(xiàn)居深圳）：初中課堂上，語文老師將賈平凹的名字寫在黑板上。“你們知道這個名字怎么讀嗎？”我們異口同聲，“賈平ao！”語文老師笑了，“賈平凹原名賈平娃，他改名后為紀念原來的名字，取了凹這個字通‘洼的讀音?！边@段改名軼事讓賈平凹在我心中多了幾分神秘色彩，這該是多么念舊又執(zhí)拗的人啊。

少年時，我偏愛賈平凹寫童年的散文。記得有一篇叫《我的小學》，作者回憶了他的小學老師。主人公“我”是個調(diào)皮天真的孩子，愛搗蛋愛玩耍但又對人真誠友好，女教師發(fā)現(xiàn)了“我”的文學才華，并鼓勵引導“我”創(chuàng)作，可謂是“我”文學創(chuàng)作路上的第一位啟蒙教師。作者沒有詳細描繪女老師的相貌和生平，也沒有用太過華麗的語句，僅僅描繪了老師數(shù)次對“我”的笑容，一個友善開明又愛生如子的老師形象便呼之欲出。賈平凹對人性也有過人的洞察力。他寫道，朋友分兩類，“生活關(guān)照型的朋友可能了解我身上的每一個痣，不一定了解我的心，精神交流型的朋友可能了解我的心，卻又常常拂我的意?？鞓穪砹耍羁鞓返氖亲约?，苦難來了，最苦難的也是自己?！彪S著年齡越來越大，我也開始能讀出這文中的苦味來。我也愛讀那些帶有文化批判的散文?！掇娜恕肥且黄o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文化散文。國人愛下棋、愛看棋，但是這下棋背后又有怎樣的文化心理？賈平凹犀利地指出，我們愛做將做帥，也崇拜權(quán)勢，千年的官本位文化在弈棋中彰顯得淋漓盡致。

賈平凹的文章主題多變，但都帶有鄉(xiāng)村作家的溫情與淳樸，讓人對傳統(tǒng)、鄉(xiāng)村生出懷念。更難得的是，其文字流暢生動，將方言很好地融入了書面語，讓我這個南方人讀來也津津有味。

賈平凹極為高產(chǎn)，自20世紀80年代在尋根文學浪潮中異軍突起，二十余年筆耕不輟，近些年來更是以一年一部的節(jié)奏出版作品。但是慢慢地，我對閱讀他的長篇巨著有些厭倦。他對傳統(tǒng)的執(zhí)著是否過了頭？他熱愛鄉(xiāng)村，懷念鄉(xiāng)村，歌頌鄉(xiāng)村，但對城市的批判顯得不夠理性。無論是《極花》中對拐賣兒童的農(nóng)村男性無條件的同情還是在《廢都》中對于城市知識分子略顯單薄的嘲弄，都無法得到我的認同。作品中對性愛、暴力不節(jié)制的描繪，也讓我有些審美疲勞。我仍是懷念那個寫《月鑒》的賈平凹?！疤澋迷碌溺R子，把一切紛紛亂亂都理得多么明白！”

王睿楠（教育機構(gòu)老師，現(xiàn)居武漢）：開始工作以后，為了維持自己閱讀和思考的習慣，我會定期買一些書擺在家里。購書的時候偶然看見賈平凹的《秦腔》，我突然驚覺，對“賈平凹”之名如此熟悉，對他的作品卻如此陌生——除了已經(jīng)毫無印象的教科書節(jié)選，我竟從未拜讀過賈平凹的作品。為了彌補我的無知，我將這本《秦腔》加入了購物車，每每睡覺前，翻上幾頁。初讀《秦腔》，印象不是太好。我雖文學造詣淺薄，但愿意相信文學是一門關(guān)于文字的藝術(shù)，它本身就是充滿美感的，一首好詩帶給人的美學體驗和想象空間絕不比一幅名畫差。我頂不喜歡見作家用寫低俗的文字玷污文學的純潔和高雅，所以，《秦腔》才翻到前幾頁的時候，我很沒有興趣往下讀。我理解他的寫實，但也怨他太寫實，從“屎”“尿”“ ”等粗鄙之語，到引生的一些稱不上高尚的觀點及做法，他如實地記錄了那個時代里一個“瘋子”眼中的農(nóng)村社會。我從心底里反對他因為紀實性，而忽略了文學的美感，把“丑”的東西搬進文學作品，給讀者帶來不美的閱讀體驗。

多讀一些之后，便覺“真香”了。最初有多反感這真實，爾后就有多迷戀這真實。我先前以為“丑”的東西，原來偏偏就是真實。我看到的膚淺的美丑，不過是人們虛偽的打扮而已。賈平凹的文風看似粗野，實則藏著很多細品來才能發(fā)覺的溫柔與沉思。我再沒見過誰像他這般，將陜北農(nóng)民與農(nóng)村生活還原得如此細膩。讀他的作品，仿佛能夠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從身體里抽離，完全沉浸到他筆下的世界。每一個人物都在自己的眼前，有血有肉地活著，清風街的故事仿佛自己親身體驗般一幕幕上演。

我愛上了這初見時并不喜歡的真實，它讓我從枯燥無味的現(xiàn)實生活中得到暫時的解脫。

李在林（公務(wù)員，現(xiàn)居武漢）：我的父親是一名中學語文老師，從小就狠抓我的閱讀和背古詩。在他的督促和循循善誘下，小學和中學時期我讀了不少文學名著。大概是在高一的暑假，他給我布置了8本書的閱讀任務(wù)。那一年剛好是莫言獲得諾獎，書單上有了《蛙》《紅高粱》等，還有賈平凹的《商州初錄》《愛的蹤跡》《懷念狼》。

《懷念狼》是我最喜歡的作品，一看書名，我就想起小時候看的關(guān)于狼的繪本，還有《狼王夢》《野性的呼喚》這些寫狼的書，我對狼這種動物充滿敬意，很好奇作者會怎么描寫狼這種動物。長期與狼群抗爭的打獵隊慢慢成了保護狼的協(xié)會成員，作者通過描寫人與狼之間敵對又共生的關(guān)系，啟示我們要關(guān)注生態(tài)平衡的問題，讓我們對野生動物和生態(tài)都要保持敬畏之心。我喜歡他的行文筆法，洋洋灑灑，沒有閱讀障礙。其他兩本已經(jīng)記不得講什么了。

我很少看散文集，總感覺很多散文看了就忘，沒有小說那種引人入勝的情節(jié)就很難讓我翻閱完。但是有時候也會被一些情感濃郁的散文感動。之前在電視節(jié)目上看到賈平凹的散文被朗讀出來，我信手翻開電子書，在不太耐煩的心緒下我竟然越看越沉靜?！秾懡o母親》《紡車聲聲》《賀母壽》《我不是個好兒子》一連看了好幾遍，筆觸飽含深情，怪不得朗讀出來能感動千萬人?？此鑼懩赣H，我也不禁思考我和父母親的關(guān)系。我們做兒女的都是父母手里的風箏，無論走多遠，父母的關(guān)心都不會遲到。“母親做的飯菜我愛吃。但母親永遠怕我餓著，每頓總是讓我多吃?！碧煜伦瞿赣H的都是這樣，我媽對我吃飯重視得很，生怕餓到我，我每次吃她做的飯菜總能感受到深深的愛。我還年輕，父親身體也算健康，暫時還不用體會到《祭父》中失去親人的痛苦，但我還是被他的文章所感動。賈平凹的散文還有很多精品，改變了我對散文的“偏見”，深情的書寫一樣可以讓人嘆為觀止。

劉寒禹（律師，現(xiàn)居長沙）：我最早接觸到賈平凹的作品應該是在小學，還記得那篇課文《丑石》寫得很生動，“它黑黝黝地臥在那里，牛似的模樣”這句比喻一直留在我腦海里，此后考試寫作文特別喜歡模仿這一句。多年以后在普通話水平測試的指定篇目上又看到《丑石》，倍感熟悉，小時候總把“枝蔓”的“蔓”是念成“慢”，現(xiàn)在才知道念“萬”的音。

大學時，偶然在中央電視臺的節(jié)目《朗讀者》上面聽到斯琴高娃朗讀《寫給母親》，這篇懷念母親的文章，足以讓人潸然淚下。知道是賈平凹寫的散文，我就去搜他的散文來看。微信讀書里挺多人在看賈平凹的小說《廢都》《秦腔》等等，我看小說總感覺太長了，很多時候看了半小時就去忙別的事情，我倒喜歡看些精短的散文。很佩服小說家可以把散文寫得這么好，寫給親人的散文太動人了，沉甸甸的情感埋在每一句話里。不知道是不是他在小說上的成就更高，但我覺得他的散文是十分出彩的。

我喜歡看些有趣的散文，賈平凹的《舌尖上的西北》剛好滿足了我的期待。常言道“民以食為天”，這部關(guān)于美食的散文，讀起來輕松愉快，妙趣橫生，用文字就能把陜西小吃的香氣傳遞給讀者。讓我印象最深的描寫是他把油條的制作過程同包辦婚姻聯(lián)系起來，“其做法真令人想起包辦婚姻，但經(jīng)油一炸，兩根面條相纏相粘，合二為一，活該是先結(jié)婚后戀愛了”，實在是妙筆生花，在生活中看到油條總是情不自禁想說：“嚯，吃它個包辦婚姻！”他的家鄉(xiāng)是美食天堂吧，才能有這么多琳瑯滿目的小吃，當我有機會去陜西旅游時，羊肉泡饃、岐山面、醪糟、涼皮子、柿子糊塌……一定要通通嘗個遍。他還寫了品酒、吃茶，對飲食文化都有涉及。毋庸置疑，他對西北飲食文化的書寫是成功的，可以當作推介陜西的一張文化名片?，F(xiàn)在工作越來越忙，很難主動去深度閱讀，偶爾有時間翻翻書，看看帶點趣味性、文筆好的散文，對我的生活來說是很好的調(diào)味劑。

吳婷婷（客戶經(jīng)理，現(xiàn)居合肥）：我接觸到賈平凹《極花》這部作品是在大學的時候。有一天和舍友談到婦女被拐賣的問題，我說，“如果是我，我肯定逃不出來只能選擇一死了之?！鄙嵊颜f道，你可以看看賈平凹的作品《極花》，那是一部講述在城市生活的女子被拐賣到偏遠地區(qū)的故事。我本著了解那些被拐賣女子的人生經(jīng)歷開始了這部作品的閱讀。

小說的主人公胡蝶是一個從鄉(xiāng)村到城市生活的女孩，她一心想當城里人，卻不幸被拐賣。她從拐賣到出逃，最后又回到被拐賣的鄉(xiāng)村。在閱讀的過程中，我的心情一直是壓抑狀態(tài)，我不禁想著如今的中國已經(jīng)是一個文明且發(fā)達的國家，可拐賣這種事情卻一直存在，而拐賣的對象一直都是這個社會的弱勢群體，他們面對這些事情時總是無能為力、無法自救，最后都成了犧牲品?？蛇@些被拐賣的人又有誰能記得他們呢，也許只有他們的父母吧。社會上又有多少人能夠為他們發(fā)聲，他們只會將這些被拐賣的人當作談資和牟利的噱頭。

就如書中的胡蝶，她在被拐賣的過程中經(jīng)歷了多少折磨與羞辱，雖然最后她被解救了，可解救的只是她的身體，她的精神依然在被綁架的狀態(tài)?；氐郊抑械乃呀?jīng)不是原來的她，形形色色的人來看望她，只為聽她的故事，他們就像是魯迅書中聽熱鬧的人一樣，而胡蝶就像《祝福》里的祥林嫂，別人不會同情她的遭遇，只會遠離她，當她是笑話，甚至嘲諷她、侮辱她。精神上的摧殘就像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胡蝶想念著孩子，但她更受不了的是社會的眼光。胡蝶的回去是社會造成的結(jié)果，他們讓女性被拐賣，又讓女性受到社會的歧視，這樣只會造成更多的女性被拐賣后放棄掙扎與反抗，選擇麻木和接受這些既定的事實。《極花》是一部具有濃郁現(xiàn)實主義特色的小說，使人深思。它不僅讓我們思考如何讓那些被拐賣的女性重回社會，更讓我們思考農(nóng)村男性的婚姻問題，我們的社會不應該讓每一個像胡蝶這樣的女孩無辜地成為解決農(nóng)村男性婚姻問題的犧牲品。

陳俊曉（設(shè)計師，現(xiàn)居廈門）：我從小就是一個比較喜歡閱讀的人，從網(wǎng)絡(luò)小說開始，隨著時間的增長慢慢地就開始追求文筆更好、更具有故事性與寓意的作品。后來我在視頻網(wǎng)站上無意間看到新推出的紀錄片《文學的故鄉(xiāng)》，出于對文學的熱愛，不由自主地就點擊進去觀看。紀錄片的第一集就是講述賈平凹的故事。在紀錄片中，講述了賈平凹創(chuàng)作的歷程與他成長環(huán)境的風土人情，其中提到了賈平凹為了創(chuàng)作，會步行幾十公里去不同的村莊集鎮(zhèn)和當?shù)氐木用裾勑膰Z嗑，這是我未了解的收集素材與還原故事真實性的方法。由此，我對賈平凹的作品產(chǎn)生了濃烈的興趣。看完紀錄片的那個下午，我馬不停蹄走向圖書館。文學類的作品通常都在一個地方，我輕車熟路地找到賈平凹的《秦腔》。

翻開《秦腔》，開篇第一句就是：要我說，我最喜歡的女人還是白雪?？吹降谝痪洌贿B串的問題就在我的腦海中像是一連串的氣泡不斷地冒出。《秦腔》以瘋子張引生的視角展開，這張引生也就是“我”，沒有父母，可以看見神鬼，在村里人眼中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肚厍弧繁阋赃@瘋子的視角將清風街兩代農(nóng)村人對于土地、愛情、家族、婚姻、人情的生活和命運直白地展露給大家評判。

印象最深的情節(jié)莫過于引生自宮，引生因為誤偷了白雪的內(nèi)衣被發(fā)現(xiàn)，羞愧難當之后竟然揮刀自宮了。引生偷內(nèi)衣并不全為了生理上的滿足感，而是為了能與白雪有更多的聯(lián)系，卻不料被發(fā)現(xiàn)，自宮可表達出引生對被發(fā)現(xiàn)偷內(nèi)衣的羞愧，也同時呼應了開篇第一句“我最喜歡的女人還是白雪”。

通篇下來，我感觸最深的還是發(fā)展較慢的農(nóng)村與新時代的沖突?，F(xiàn)在熱議的“小鎮(zhèn)做題家”，多多少少有作品中夏風的影子：出身于較落后的地區(qū)，憑借著讀書到了城市，渴望有著和大城市的居民一樣的生活，卻一邊享受著在家鄉(xiāng)更高的尊重一邊又被城市的人區(qū)別對待，回鄉(xiāng)鎮(zhèn)與引生最愛的白雪結(jié)婚，之后生出帶有先天缺陷的女孩時又毫不留情地拋棄。這也暗示了身處時代變革時期的人們對生養(yǎng)的故鄉(xiāng)與對現(xiàn)代文明追求的沖突與無奈。在時代浪潮之下，有多少人能清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與夢想。

鹿鹿（自由職業(yè)者，現(xiàn)居南京）：我之前喜歡讀甘耀明的《邦查女孩》，里面的民俗描寫讓我感到新奇與動人。后來我有一位西安的朋友很不服氣地對我說，那些無法引起他的共鳴。他知道我看過《白鹿原》，便說，那你去看看賈平凹的書吧，你一定沒好好讀過，西安哪里寫得完。后來我想，他推薦賈平凹的原因大概還是因為西安人的一種文化自豪感吧。

于是我看了賈平凹的不少書。他的小說充滿了民間煙火氣息和世俗色彩。類似娶親、喪葬、收魂、驅(qū)鬼，還有占卜、因果報應、輪回等，糅在賈平凹具有陜西特色的俗語里，讓我感受到陜南鮮活的民俗特色?！陡呃锨f》里石頭的畫、飛碟、白云湫等也顯示了一種形而上學式的追索，常讓我駐足思考。

后來陳彥的《主角》拿了茅盾文學獎。我看了《主角》，對秦腔產(chǎn)生了向往，又在網(wǎng)頁的書評里看到，賈平凹有本書就叫《秦腔》。有的時候就是這樣，你覺得你一輩子都不會對一些書產(chǎn)生興趣，可是有一天，當你了解了一點點，就會很后悔自己之前怎么會對它們視若無睹。我在坐地鐵的途中陸陸續(xù)續(xù)看完了《秦腔》?？粗屣L街里形形色色的人物，我總會不自覺地想到我故鄉(xiāng)的一條老街。小時候的印象還算深刻，糕餅店，干果貨，賣頭花的小攤子。小的時候趴在奶奶的肩頭，不曾想這些日子是會過去的，原來那時候害怕的鎮(zhèn)上的瘋子也有可能有著《秦腔》里愛戀的故事。種種都是故鄉(xiāng)的印記。當我抬頭，從手機里的世界再看看南京地鐵上的陌生人，總有一種時空穿越的感覺。原來我就那樣遠離了家鄉(xiāng)，原來我在全然不同的地域文化里還能靠近我自己的家鄉(xiāng)。

最近我又讀了《廢都》，畢竟搜索“賈平凹”時，《廢都》常在榜首。里面有大篇幅的關(guān)于性行為的描寫，文中主人公莊之蝶與幾位女性情感糾葛的線像死結(jié)一樣解不開，性行為的描寫將這些情感提升到了一種無可奈何的角度，頗有得過且過的意味。最后，莊之蝶踏上南行列車確實給我留下了一種痛苦與孤獨感。當回憶完這些，我決定明天從頭再讀一遍，好感受一下是小說的悲劇色彩更濃厚還是我找不到工作更悲傷。

劉靜（媒體運營，現(xiàn)居北京）：開始接觸賈平凹的作品是在小學的時候。那個時候，不知道誰是賈平凹，只記得他的文章偶爾會出現(xiàn)在課本里，頁碼旁邊會標著一行小字，作者：賈平凹。那個時候是按著作者出現(xiàn)次數(shù)來加深熟知度的，像魯迅、老舍這樣的大家文章很多，考試時又是重點，自己關(guān)于他們了解的也就多了些。提到賈平凹，就只記得當時他那篇文章好像是寫風雨的，還記得老師讓仔細體味“風”和“雨”的含義。那時哪知道什么感情和手法這些東西，只知道老師只要一說這樣，就是又有一大長段的筆記要鋪滿翻過來的空白頁了。一邊唉聲嘆氣，一邊又跟不上老師讀答案的速度要悄悄地問同桌：“表達了什么？”還有一個印象非常深刻的就是他的《風箏》這篇文章，開頭還配了一整頁的風箏的插圖。因為當時自己特別調(diào)皮，上課一直說小話，這篇作文不知道罰抄了多少遍，才有了些許印象。

再次看賈平凹的小說是在上大學的時候。大學讀的是與文科相關(guān)的專業(yè)，教現(xiàn)當代文學的老師陸陸續(xù)續(xù)換了好幾位。對于賈平凹，這幾位老師都秉持著一種相對客觀的定位，講得不多，但也好壞都說。恰巧，期末的一次作業(yè)中有賈平凹和魯迅先生的作品，由于魯迅先生的作品讓我不知道從哪下手，糾結(jié)之下我選擇了賈平凹的作品。也就是那次期末作業(yè)，我打開了認識賈平凹的一扇大門，后來隨著課程的繼續(xù)，我還讀了賈平凹其他的作品，例如《靜虛村記》和《姐妹本紀》《高老莊》，慢慢發(fā)現(xiàn)，賈平凹的作品方向很廣，不論是散文還是小說，都在比較直白地傳達一些自己的情緒價值，比如對于一個問題的思考，自己的情緒變化，偶然的感悟，或者對于社會的、人生的思考，對于哲理的思考，可能是基于功利性的心理，對于賈平凹的作品，我總是能捕捉住一些不屬于自己的想法和價值觀，然后通過自己的思考，為我所用。我感覺，其實這就是文學的力量了。

林肅（服裝店店主，現(xiàn)居西安）：《倒流河》不是我最早接觸的賈平凹的作品，但卻是給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作品。雖然它是一篇短篇小說，但書中涵蓋的內(nèi)容卻是龐大的。這部作品是我無意中在書店發(fā)現(xiàn)的。最先吸引我的是這部作品的題目，初見此題我還誤以為是地理學知識的書本，打開一看作者是賈平凹，便知我的初始感覺完全是錯誤的了。這種巨大的誤差感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滿懷疑惑開始了這部作品的閱讀。讀完這部作品，我的內(nèi)心久久無法平靜。

我們總說生命是一條河流，是一條奔騰不息、一路向前的河流，但在賈平凹這里，生命是一條不一般的河，這條河的名字叫作倒流河。所謂倒流河，就是河水倒流的意思。在賈平凹的書中那些人物的生命也像倒流河一樣循環(huán)反復，從哪里出發(fā)最終也回落到哪里。

該書有兩條線，一條是順順、立本夫妻，另外一條是老笨、宋魚父子。兩組人物，兩條線索，往來于倒流河的兩岸，他們懷揣著不同的夢想，在這條倒流河的兩端往返。順順、立本從挖煤暴富之后又破產(chǎn)，他們的財富來源于煤礦，也失之于煤礦，煤變成了錢，錢最后也變成了無用的煤，他們的生活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宋魚是個懶惰、好賭、投機、諂媚的鄉(xiāng)村無賴，他的存在見證了立本的生命軌跡，他本人的生命軌跡也隨著立本發(fā)生變化，他是依賴立本生存的藤蔓，他的道德缺陷決定了他的人生必定是起落沉浮的，即使賺了錢，但之后很快又會失去。

文章中的老笨是唯一一個沒有依附立本的人，他是中國鄉(xiāng)民的道德標本，老實、本分、孱弱，對祖輩賴以生存的土地、河流有著深入骨髓的依戀。他是書中最為重要的連接人，雖然描述的筆觸不多，但開頭結(jié)尾都是老笨在場，他的存在就證明了他的重要性。他也是這部小說中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一個。因為從他身上我能感受到一種和我爺爺一樣的氣息。他們都是淳樸的鄉(xiāng)村農(nóng)民，一輩子都守著自己的道德標準，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地做著自己的事情，他們在時代的潮流中堅守本心，不驕不躁。從他身上我學會了許多道理，那些道理影響著我的處世態(tài)度和處世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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