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極看待當前我國人文社會科學學術生態(tài)

喻 陽

當今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國作為影響力日益顯著提升的發(fā)展中大國，既強有力地影響著此一大變局的形構與走向，又正以自己特有的方式面臨、經歷著其帶來的全面深刻的影響。工業(yè)化、信息化（數字化）、城市化（城鎮(zhèn)化）、全球化（逆全球化）以時空高度交織、擠壓的形式前所未有地沖擊、型塑著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人文社會科學學術生態(tài)作為一時代之社會（文化）生活面貌的重要構成，自然深置其中，不可避免地廣受時代潮流的卷挾與影響，同時又以自己的方式參與、影響時代風貌的構建與塑形。

當代中國人文社會科學學術生態(tài)是何面貌？如何看待其諸種要素（因子）的性質、狀態(tài)及其與外界環(huán)境的相互影響？針對其中的問題，當以什么樣的方式（措施）達成改善的愿景（目的）？對于這些問題，不同的人基于不同的認知與情感，或因自身所處社會關系情境的不同，出于各自特有的局域經驗而會有不同的思考與判斷，充斥著種種“合法的偏見”。按照一些哲學解釋學家的觀點，觀念、意見（看法）之為“偏見”事屬必然因而“合法”，但糾正偏見和改進認知的努力始終是人類完善自身不可遏止的動力與目標。關于當代中國人文社會科學學術生態(tài)，雖然我們可以理解種種看法的由來和初衷，認可各自“片面的深刻”的“合理性”和貢獻，但亦需通過細致的甄辨求得更加全面、準確、深入的理解與判斷。其中，辯證看待當前我國人文社會科學學術生態(tài)的積極方面和突出問題，針對問題提出合理有效的改進建議，當為我們思考相關問題的方法論自覺。

論及當前我國人文社會科學學術生態(tài)，可謂言人人殊。對于其中存在的突出問題及改進建議，筆者曾有專文論及；本文重點談談其中存在的正面、積極因素，庶幾可成“全豹之窺”。

在構成、影響當前我國人文社會科學學術生態(tài)的諸多因素中，盡管負面、消極的因素不少，但正面、積極的因素也很多，對之必須予以承認與重視。這些正面、積極的因素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

一、社會大局長期穩(wěn)定，意識形態(tài)領域指導思想與時俱進，為當前我國人文社會科學學術研究、傳播提供了安定和諧的政治環(huán)境和明確清晰的方向指引

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我們黨始終堅持“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的正確政治路線，緊緊抓住和平與發(fā)展兩大時代主題，團結帶領廣大人民不斷開創(chuàng)安定團結、生動活潑的政治局面，為人文社會科學學術研究與傳播提供了前所未有的長時間穩(wěn)定安寧環(huán)境，使廣大人文社會科學工作者得以專心致志地投入繁榮發(fā)展我國哲學社會科學的各項工作中。改革開放以來，從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fā)展觀到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我們黨在團結帶領廣大人民群眾進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指導思想、方針政策不斷與時俱進，明確具體，為我們的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提供了根本遵循，引領著我國人文社會科學界蹄疾步穩(wěn)地拓展學術研究新局面。

二、我國經濟實力、綜合國力持續(xù)顯著增強，為人文社會科學學術研究提供了強有力的經濟支撐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持續(xù)高速發(fā)展，取得了舉世矚目的巨大成就。自2010年始，我國即已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學術研究離不開一定的物質基礎（經濟條件）的支持，自然科學、工程技術如此，人文社會科學亦復如此。古老的人文學科（文史哲、語言研究、藝術研究等）主要為興趣驅使，許多杰出成就為一些才智杰出之士的業(yè)余產出，對物質條件的依賴相對低一些。進入現代社會以來，研究對象越來越復雜，許多問題需要以團隊（項目組）力量合力攻克，其探究對物質基礎（經濟條件）的依賴越來越大，甚至需要舉國家之力方可進行（典型的如太空科技項目）。人文學科研究對物質（經濟）條件的要求（依賴）相對低一些，但也需要有機構（單位、地方政府、國家等）提供研究者的衣食住行等基本的生活條件和必要的資料收集、學術交往與傳播費用，以使其專心致志從事相關研究，衣食無憂方能“寧靜致遠”；社會科學（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等）由于往往需要動態(tài)及時收集大量材料，開展繁雜的數據統(tǒng)計和艱巨的社會（田野）調查等，因而需要更多的經費支持。這在國力疲弱的情況下是難以實現的。當前我國經濟實力、綜合國力顯著增強，廣大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工作者都不同程度地享受到了國家經濟發(fā)展帶來的物質福利，收入水平明顯提高，生活條件顯著改善，以項目資助等形式提供的科研經費豐富易得，開展科研工作的物質條件（經費保障）大為改善，從而使我國的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獲得了強有力的經濟支撐。

三、尊重知識、尊重人才、鼓勵創(chuàng)新的氛圍日益濃厚，科研文化社會環(huán)境不斷改善

在歷史上的不同時期，我們國家曾經出現過不同方式、不同程度的貶抑知識、壓制人才的局面，以致一時竟有“知識越多越反動”“臭老九”等說法和稱謂。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我們黨實現了指導思想上的撥亂反正，尊重知識、尊重人才日漸成為社會共識，并以不同方式得以體現和落實?？平膛d國、人才強國已然成為國家戰(zhàn)略。學術生態(tài)與國家、民族、時代的文化社會環(huán)境高度相關。中華文明悠久燦爛，是世界上迄今為止唯一未曾中斷的古老文明，其中包含了天人合一、協和萬方、親誠友善等大量時至今日仍彌足珍貴的優(yōu)秀因素，需要長期吸收、繼承和發(fā)揚，但也包含因循守舊、唯書唯上等保守因素，需要辯證揚棄。與既往不同的是，自改革開放以來，文化、社會中的創(chuàng)新風氣日益濃厚，在經濟、科技等領域，創(chuàng)新驅動亦被提升為國家戰(zhàn)略，全社會包容創(chuàng)新、鼓勵創(chuàng)新的氛圍不斷增強。學術以開新為基礎、根魂。當前我國空前濃厚的倡導、鼓勵創(chuàng)新的社會文化氛圍，加之對知識、人才前所未有的尊重舉措（近來甚至出現了一些大城市通過落戶條件優(yōu)惠等形式爭搶人才的局面），都為當前我國的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提供了寬松祥和的文化社會環(huán)境。

四、接受過較長時間系統(tǒng)、專業(yè)的科研規(guī)訓的人員顯著增多，研究人員總體水平顯著提高

研究隊伍顯著擴大，從業(yè)人員數量充足，基本水平不斷提高。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以來，隨著我國高等教育進入大眾化階段，院校規(guī)模迅速擴大，學生人數大幅增加。目前，我國研究生年招生人數已逾100萬，其中博士生年招生人數已達10萬。這與改革開放之初（恢復高考的前幾年），我國本科生年招生人數多數在30萬左右形成強烈對比。學生人數顯著增多，客觀上形成了對擴大師資隊伍的需求，事實上也帶來了高校人文社會科學教師隊伍的擴大。而在“人人科研”的體制環(huán)境下，這些教師事實上也都成為了科研工作者。由于參與人數的大幅增加，客觀上也產出了更多的優(yōu)秀學術成果，從而帶來并顯現出學術研究上的“人口紅利”。

還應該看到，由于歷史原因，相當長一段時間，我國受過系統(tǒng)、完整的高等教育的人數總體偏少，受過碩士、博士層次學術訓練的人數更少。而且由于特殊的社會政治原因，一段時間中，即便是一些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員（集中在其中20世紀50年代、60年代出生的人），其中學階段的基礎教育也不完整，以致從基礎學習是否系統(tǒng)、完整的角度看，事實上形成了一段時間的人才斷層。隨著歷史車輪的自然推移，改革開放后接受基礎教育的人員逐漸成為我國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主力軍，得益于我國社會政治經濟的全面進步，其所受教育正規(guī)完整，而且隨著我國教育事業(yè)的快速發(fā)展，受過碩士、博士等更高層次教育的人數大幅增加，從而極大地充實了當前我國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隊伍，顯著提高了我國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隊伍的整體水平。盡管由于研究隊伍的迅速擴大以及實踐經驗、社會閱歷相對不足等原因，一些從業(yè)者存在程度不同的素質缺陷（如考慮問題習慣從理論、書本出發(fā)，對社會現實運行感受不足，缺乏社會現實觀照等），特別是由于高等教育招生規(guī)模、學術研究隊伍的迅速擴大，一些不具備良好學習研究能力（扎實基礎知識、邏輯思維能力、創(chuàng)新思維素質、文字表達能力等）的人員主動或被迫加入到研究隊伍中來，以致大幅拉低了從業(yè)者的“平均”素質，但從“絕對量”上看，從基礎教育完整、學術訓練正規(guī)、學歷層級等方面看，我國當前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隊伍的總體素質無疑有了顯著提高。

五、學術積累日益豐厚，資料條件顯著改善

由于經費不斷增加，從業(yè)人員不斷增多，以文章（刊物）、著作等形式出現的學術積累顯著增加。國家出版基金等形式的出版資助大幅增加，使一些規(guī)模大、質量高的出版物得以不斷出現。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我國經濟發(fā)展水平的不斷提高，學術研究經費不斷顯著增加；同時，由于教育水平的顯著提高，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數大幅度增加，從事教學科研工作的人員數量顯著增多，而且由于在職稱晉升、業(yè)績獎勵、榮譽評比等方面高度強調以論文、項目為表現形式的科研成果，一些以從事實務工作為主的職業(yè)人士（如經濟師、會計師、政工師等）也主動或被動地加入到科研大軍中來，雖然由此帶來了諸多弊端（筆者在別的文章中曾對此做過專門分析），但客觀上造成了研究成果的大量增加，豐富了人文社會科學文獻積累。而以國家出版基金為代表的高水平經費支持，使一些規(guī)模大、投入多的出版項目相繼完成，極大地改善了當代我國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文獻資料條件。大量高水平、大規(guī)模的古籍整理著作的出版和眾多外國重要思想家的文集、全集的翻譯出版便是這方面的典型表現。歷史上曾有文化名人發(fā)出過“書讀完了”的豪言壯語，我們這個時代年紀稍長的“讀書人”對20世紀90年代之前的“書荒”也應該還有清晰的印象；而時至今日，即便我們的科研人員把自己的研究范圍限定在相對狹窄的領域，面對浩如煙海的專業(yè)文獻資料，亦難免生發(fā)“書讀不完”之嘆。與相當長一段時間相比，當代中國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文獻資料條件已大為改善，甚至可言相當優(yōu)越。

六、大數據時代的來臨，為我國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提供了便利的條件和難得的機遇

大數據時代已然來臨，并深刻影響著當代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近年來，我國學術資料數字化工作成績顯著，為人文社會科學學術研究工作提供了很大的方便。互聯網技術的極大進步為科研工作帶來了極大便利，大大節(jié)省了資料收集、查證等學術工作的人力物力投入，甚至使一些過去難以開展的學術工作變得簡單易行。在傳統(tǒng)的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對某個事項（如某句話、某個說法的出處）的查證可能會耗去研究者的大量精力，甚至面對浩繁的資料竟無從著手，而這在互聯網時代多數已變成“分分鐘的事”；一些繁難的關聯研究，面對浩如煙海的紙質文本，運用傳統(tǒng)研究方法幾乎難以進行，而在數字化、互聯網技術日益成熟的今天，隨著大量文獻數字化工程的完成，利用現代數字技術的強大檢索功能，均已變得易于操作；一些研究結論對樣本數量和質量依賴程度高的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尤其是社會科學研究），可以借助大數據提供的數量巨大、類型豐富、時效性強的樣本提高效度和信度。更有甚者，一些研究對象、領域會因大數據的存在和可利用而自動“涌現”（“突現”）或“變異”，從而形成新的、重要的“知識生長點”。

尤需指出的是，就網民數量而論，我國是毫無疑問的世界第一，而此與當前我國人文社會科學學術生態(tài)甚有關聯。根據中國互聯網信息中心發(fā)布的第46次《中國互聯網絡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截至2020年6月，我國網民規(guī)模達9.40億，互聯網普及率達67.0%；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6月，我國手機網民規(guī)模達9.32億，網民使用手機上網的比例達99.2%。由于我國互聯網用戶數量巨大，由之產生的大數據內容豐富、數量龐大，加之互聯網技術的研究與應用一些方面在全球處于與發(fā)達國家并跑、局部領域甚至領跑的水平，為我國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提供了豐富的研究素材，甚至“涌現”（“突現”）了中國場域特有、具有高度學術價值的問題（研究對象），開辟、拓展出獨具特色的研究領域，從而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改變我國較長時間中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方面相對落后、被動的局面，甚而實現局部領域的超越，進而形成、彰顯我國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中國特色、風格與氣派。

七、國內外學術交流顯著增多，活動日益頻繁，內容日益豐富

從業(yè)人員國際交往能力明顯增強，國家整體學術話語影響力有所提升。很長一段時間以來，英語成為我國中考和高考等重要升學考試的核心科目，變成了“從娃娃抓起”的基礎學習內容，新生代人文社會科學工作者的外文閱讀理解能力和語言交流能力因而普遍增強；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發(fā)展水平日益提高，綜合國力不斷增強，廣大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工作者對國外相關情況的了解日益增多和加深；加之經費支持水平不斷提高，走出去、請進來等多種形式的人文社會科學學術交流日益增多，客觀上提升了我國的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水平，也增強了我國人文社會科學的國際話語影響力。

以上諸方面，確然無疑地構成了當前我國人文社會科學學術生態(tài)的積極肯定因素，需要我們倍加珍惜，精心維護與鞏固。同時需要指出的是，可以想見，我們的概括并不全面，除以上幾個方面外，當前我國人文社會科學學術生態(tài)中必定還有其他正面因素存在。

對于當前我國人文社會科學學術生態(tài)，贊之者有之，貶之者更眾，批評的聲音可謂不絕于耳。在充分肯定當前我國人文社會科學學術生態(tài)中存在的諸多積極因素的同時，也必須看到，其存在的問題也相當普遍、嚴重。這些問題突出地表現在以下方面：一是學術初心與使命偏離，過度功利化、職業(yè)化；二是從業(yè)人員素質參差不齊，總體水平偏低，揆之于基礎知識、創(chuàng)新思維、文字表達能力等方面，相當數量的參與者不是適格的學術研究主體；三是學術評價目標誤置、功能錯亂、尺度失當，“指揮棒”作用偏離方向或失靈；四是外部環(huán)境中惡化學術生態(tài)的負面因素（其中比較突出的有過度強調競爭的市場經濟負面因素的侵蝕，消費主義對個人物質欲望的過度強化，后現代知識境況對學術使命感、崇高感的“去魅”和消解等）偏多。對此，筆者曾有專文論及，并表達了愿景式的改進期望與建議，此處不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