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有媒體評出世界八大咖啡城市,新加坡是唯一上榜的亞洲城市。是的,獅城到處都是咖啡店。想想看,香港這么個中西文化交匯的大碼頭,我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去,咖啡館還真不多見(也許現(xiàn)在變多了),大概香港茶樓文化太盛,咖啡文化就成了弱勢,被邊緣化了。在新加坡,歐美的咖啡連鎖店如星巴克等在購物區(qū)觀光區(qū)可謂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這些多是西方文化的翻版,在世界任何一個城市都會撞上。但新加坡華人有自己的咖啡傳統(tǒng),你只要去“小販中心”(主要設(shè)在政府組屋的開放式、無冷氣的熟食中心,類似大排檔)走一走便知,這里供應(yīng)的咖啡都是老式手工沖泡,不用咖啡機,加的是罐裝煉乳不是鮮奶,香滑順口。沖泡方式是先將煉乳和砂糖放在杯底,再倒入滾燙的咖啡,趁熱用勺子攪拌。我剛來時,這里的咖啡六角新幣(約三元人民幣)一杯,現(xiàn)在漲到一元一杯,但比星巴克還是便宜多了。
相對于歐美咖啡連鎖店,新加坡也有自己品牌的連鎖店,如“亞坤”“土司工坊”之類,這里除了銷售南洋傳統(tǒng)咖啡、奶茶,還供應(yīng)烤吐司面包抹咖椰醬(kaya)、半熟蛋(加上胡椒粉、濃稠黑醬油拌著吃),可以說這個配套是新加坡的國民早餐。其實不僅是早餐,這樣的店,一整天都開,午餐、下午茶都可以來這里。
新加坡西餐廳廚師中,海南人占了大多數(shù),在殖民時代,他們在英國人家庭和大酒店做廚子,學(xué)會了做西餐、沖咖啡。新加坡大名鼎鼎的萊佛士酒店,當年就是由海南人沖咖啡。后來他們自立門戶,開了咖啡店。與一般炒法不同,他們把糖和牛油加入咖啡豆一起烘炒,再磨成粉,也就特別香。他們還發(fā)明了“布袋”沖泡法,將咖啡粉放入布袋,用滾開的水浸沖,布袋拉上拉下,才能出味。一切都在改變,隨著外來新移民對餐飲業(yè)的滲透、老一輩“海南伯”的退休,你現(xiàn)在未必能遇到一杯海南人沖泡的南洋咖啡了。
若要體驗正宗的南洋咖啡,不妨去東海岸路的“真美珍”,它是新加坡現(xiàn)存最久的海南咖啡店,沖泡的咖啡一流,蛋糕也是古早味??上x我的住處太遠,一年頂多也就光顧個兩三次。不過,最近聽說它歇業(yè)了,遺憾,老字號總在一天天消失。我最常去的咖啡店是海南二街的“喜園”,地點好,從國家圖書館出來或者逛完書城(百勝樓),我都會下意識地步向喜園,喝一杯咖啡,小憩一會兒。
在南洋,咖啡不叫coffee,叫Kopi;咖啡店則叫Kopitiam。Kopi是馬來文“咖啡”,Tiam是閩南話“店”。這是典型的新馬一帶“混搭語”,但人人都懂,人人都用。前些年我常去馬來西亞背包旅游,逗留最久的場所就是街邊的Kopitiam:高高的屋頂、悠悠的吊扇、馬賽克地磚、友善的老人、攤開的《星洲日報》、香濃的咖啡、移動的光影、靠背木椅、云石圓桌,仿佛一頭扎進了老歲月里。一只貓懶洋洋地躺在一角。我就這樣以一個外鄉(xiāng)人的身份孤立于南洋的語境里,卻其樂融融。
可能受到南洋咖啡的召喚,偶爾起床后,我也沖杯咖啡喝。為圖方便,就用在超市買的速溶炭燒咖啡,加“子母牌”煉乳。煉乳的濃香,鮮奶沒得比?,F(xiàn)在,很多人講究健康,畏避煉乳,得不償失,我一邊喝一邊偷笑。你看,幾縷陽光正照在我的餐桌上。
周末,如果不想自己動手,我會到附近的亞坤或土司工坊吃個南洋早午餐,一邊吃一邊還要查查微信,點幾個贊,評論幾句。如果那時贊點得多,評論美言多,向你透個底:不是你寫得好,是因為那天的咖啡實在香,就請你感謝南洋,感謝南洋咖啡吧!
對咖啡來說,到什么程度才算是真愛呢?
選自《新民晚報》
2020年5月29日
賞析
雖說喝咖啡是歐美人的習(xí)慣,可入鄉(xiāng)隨俗,不管它走到哪里,聰明的當?shù)厝耍寄茉诳Х壤锟躺献约旱膼垡?。本文作者何華是老華僑,久居新加坡。住的時間長了,自然就熟悉了當?shù)氐目Х瓤谖杜c文化。由此,也確定了自己經(jīng)常性的活動場所。
愛喝哪個口味的咖啡,也許說不準,但人們在咖啡館里端的那種“范兒”,終歸都差不多。所以,作者臨近結(jié)束時,寫的那段話太好了,“高高的屋頂、悠悠的吊扇、馬賽克地磚、友善的老人、攤開的《星洲日報》……”正在消失的文化,是我們應(yīng)倍加珍惜的。咖啡館的包容性,哪里是一杯咖啡就能說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