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卡龍：流動的口袋里，有時光珍寶在閃耀

彌生

馬卡龍：“馬卡龍原創(chuàng)古著設計工作室”主理人，原創(chuàng)首飾設計師。

在它們身上，能看到時代流動的痕跡

和馬卡龍第一次見面，就被她驚到了：中午十二點到下午一點半，吃便飯補充體力;下午一點半到兩點，這瘦小的姑娘，要拉起33寸的冷灰色拉桿行李箱，背起大書包，花5分鐘左右的時間，搭乘電梯來到商場大廳，出門左拐，到達市集的預定展位。距離開市不到半小時，馬卡龍要抓緊時間，她熟練地拿出古銅色橢圓鏡子、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歐式風格陳列盒、寶石綠絨桌布，迅速布景陳列。

“這面1950年代的橢圓形鏡子，可以用來陳列胸針，歐洲很多家庭喜歡把它掛墻上。”馬卡龍順手把鏡子遞到我面前，“看，它的外形很像羽毛球拍，對不對？”

桌面的上百件首飾，大到酷酷的巴洛克式托盤，小至不易被察覺的哥特風胸針，全都是眼前這位年輕人這些年飛赴三十多個國家，從跳蚤市場、小店里淘回來的，馬卡龍說它們身上有“時代流動的痕跡”。

那么，怎樣的物件算Vintage？簡單說，就是1920年到1980年代流行的且不再生產(chǎn)的衣物、珠寶、家居用品等。

關于Vintage的知識點，在馬卡龍高三那年初次接觸它們的時候，還屬于高考范圍以外的超綱知識。

2012年的某天，馬卡龍正在備戰(zhàn)美術聯(lián)考，為了緩解她的壓力，朋友告訴她，學校附近在舉辦COSPLAY主題市集。

“總不至于因為出去放風一小會兒，聯(lián)考成績就翻車吧。”馬卡龍想。

她扔下畫筆，拉著朋友溜出畫室。到了現(xiàn)場，馬卡龍完全被迷住了，集市主題是Vintage，主辦方規(guī)定大家穿歐洲1950年代的Pin-up風裙裝，于是整個市集像在拍電影，有人穿著蕾絲邊高領收腰女仆裙、有人穿著老派蝴蝶背復古長擺裙、有人戴著華麗的小皇冠……

少女時代的馬卡龍，一直懷揣詩意的復古夢，這場COSPLAY集市給她帶來不小的沖擊。那天，她帶著美好心情入睡，夢到集市的燈火、漂亮得說不出具體年份的裙子、鑲嵌著綠松石的飾品、精心挑選的刻有拿破侖與戰(zhàn)馬的瓷片領針……

當然，那天的夢還很長，長到高考志愿上，她填報了設計專業(yè)。

緊湊感再強的人，

也能在這里找到“人生需要緩沖”的理由

馬卡龍在大學選擇了服裝設計，業(yè)余時間也研究首飾搭配。有一晚，她刷手機時發(fā)現(xiàn)，飛巴黎的往返機票正在打折。

她早就聽人說位于巴黎北部的圣圖安跳蚤市場是全歐洲最大且歷史最悠久的Vintage市場，周六日才開市，于是，她訂了機票，連夜拉著行李箱沖去機場。她說：“我做夢都想飛去滿是舊物的市場?！?/p>

圣圖安跳蚤市場，到處都彌漫著巴黎市井感的氣息。那是游客從可尼古爾門地鐵站出站后，穿過蜿蜒的街區(qū)，坐在商鋪外的長椅上，翻閱來自上世紀20年代某個青年用鋼筆寫下的信件;那是復古畫框、千鳥格紋大衣、鑲嵌著色彩濃郁琉璃的項鏈身上自帶的屬于老物件特有的氣味……

法國圣圖安跳蚤市場

這些老物件在放置到圣圖安跳蚤市場以前，都要被賣家用專業(yè)設備消毒或清潔，無論是維多利亞時代最流行佩戴的琥珀胸針、爵士年代女士在晚宴派對上用過的雞尾酒手表，還是叫不上名的物件，透過它們，仿佛能看到那些難以被復制的年代。

當然，市場里也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賣家。有不愛說話的爺爺奶奶，獨自坐在凳子上專注手里的一針一線，行人路過詢問價格，他們也只是指指貼滿價格的區(qū)域，然后提醒游客“謝絕拍照”;還有看心情賣貨的中年夫婦，馬卡龍就見過一名游客在一家英國人開的琉璃首飾店內(nèi)，為了一串琉璃手鐲試著討價還價，結果老板聳了聳肩說，“今天好像不太想營業(yè)，多少錢都不賣?！?p>

賣家之所以淡然，大部分是因為他們有主業(yè)，工作日上班、周六周日回歸市集。這里，允許他們跟不上時代的速度，允許他們懶洋洋地賣貨，哪怕荒廢八小時跟同行聊八卦也可以，平時緊湊感再強的人，在這里也能找到“人生需要緩沖”的理由。于是，一天下來，能賣多少貨，根本不是他們第一要緊事，畢竟人生還是需要有一段自由掌控、隨時松垮一下的小日子。

不單法國，在意大利、西班牙的各種古董市集小店，馬卡龍都捕捉到相似的氣質(zhì)。她記得，在意大利佛羅倫薩一家店里，既陳列著從全世界淘回來的首飾，又有老板設計的原創(chuàng)首飾。老板擅長用琉璃模仿各種天然寶石的質(zhì)感，紅寶石、綠松石、虎睛石，每天有很多顧客慕名前來。老板會在店鋪一隅創(chuàng)作，他專心畫圖稿的時候，通常都不抬頭，適當?shù)嘏c外界保持安全的距離、恰當?shù)爻两谧约合胂蟮氖澜缋?，顧客埋單全憑自助。

大部分人都對這種懷抱事業(yè)、不放棄自由的生活心向往之，馬卡龍也想試試。

真正的美不是要排隊預約的大牌，

它是每刻發(fā)生的人間美好

馬卡龍的夢想，恰逢其時。2016年，各種創(chuàng)意市集在國內(nèi)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

這種集市貿(mào)易的歷史淵源，可追溯到原始社會后期的“物物交換”。一開始多以路口地攤形式出現(xiàn)，之后漸漸成“市”成“集”，再后來，被人們賦予更多含義。加拿大維多利亞的某個街角有一種小型市集，被當?shù)鼐用穹Q作是社交場所。每到周末，附近的居民便會拿著自己制作的陶藝、雨傘、耳環(huán)等物品來此售賣，甚至會自發(fā)組織街頭藝術、音樂表演。

這是一種更接近平民藝術的“舞臺”。漸漸地，市集也從單純的售賣向更輕松、更具活力的模式轉變。在這種大契機下，馬卡龍看到了市場的潛力和創(chuàng)業(yè)的商機。她發(fā)現(xiàn)不少主題貼吧、論壇里涌現(xiàn)Vintage主題熱帖，一個新型消費市場在呈現(xiàn)。審美品位不低的Vintage，是潮流的產(chǎn)物，但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在反潮流，所以很容易受到年輕人歡迎。

馬卡龍決定先到創(chuàng)意市集中“試水”。在朋友的邀約下，第一站，她去了市集模式較為成熟的杭州“西湖創(chuàng)意市集”。那天，主辦方告訴她：“你要穿黑色的以復古為主題的衣服哦?！敝鬓k方希望每個攤主都是潮人，讓市集更有氛圍，這讓馬卡龍感覺又回到了高三那年。她一路小跑回酒店，戴上了從英國舊物市場淘來的曾風靡愛德華時代的黑色面紗禮帽，再穿一身與之搭配的抹胸黑裙。果然，無論是街頭潮人的目光還是媒體人的相機，都聚焦在了馬卡龍身上。

“當你很用心去分享心頭好的時候，幸運真的會悄悄降臨?！边@是馬卡龍當年對著杭州的媒體人說的話，盡管朋友當場嫌她“又在給別人生熬雞湯”，但后來發(fā)生的事，卻讓這句話真切地得到了印證。

小盧是國內(nèi)著名“伍德吃托克”市集某大區(qū)負責人，2019年他在一次市集調(diào)研中與馬卡龍有一面之緣。他發(fā)現(xiàn)，顧客隨手拿起胸針或者腰帶，她都能說出這件物品背后的專業(yè)門道——這批珠寶面世時間是1940年代，當時受二戰(zhàn)影響，物資緊缺，大牌設計師都選擇厚鍍金作主材料，但是價格……顧客通常會遲疑，馬卡龍笑笑，不再爭取，但下一個顧客來了，她依舊會不厭其煩地講一遍。

2020年小盧又在市集上遇到了馬卡龍，她還是逢人就講故事，但內(nèi)容很務實地發(fā)生了轉變：“這是醋栗葉露珠套飾，在歐洲，醋栗象征幸福，法國末代皇后歐仁妮就用巨量鉆石打造過醋栗葉鉆石套飾，后來維多利亞女王在法國共和國政府的拍賣會中購得一部分。因為這個淵源，我們在設計的時候，還原了那個年代的風物……”

對普通消費者來說，故事確實更易懂，但馬卡龍也沒丟掉專業(yè)性，她是做設計的，想做原創(chuàng)是“骨子里的渴望”。

在某市集上，馬卡龍引起了買手店主理人格林（化名）的關注。那天，格林看到了馬卡龍隨手擱置的稿紙上畫了好多款套飾，細節(jié)處理上非常有味道，格林看完后眼前一亮，她毫不猶豫當場敲定：“你圖紙上畫的這些款我全買斷，同時，還想邀請你成為我買手店的供應商?！比俣嗫钤瓌?chuàng)作品和設計被買斷，馬卡龍覺得是個必然事件，她說：“因為，我相信我的審美?！?p>

幾乎同時，小盧也向馬卡龍發(fā)出邀請：“來我們‘伍德吃托克市集吧！”兩次邂逅的細節(jié)，讓小盧覺得，這姑娘夠?qū)I(yè)、能堅持，而且務實。

如果說格林間接促成了馬卡龍“想擁有一間品牌工作室，為更多合作商提供設計”的念頭，那么小盧的提議則讓她更明確了自己的“著陸”點：攢足人氣，開一家屬于自己的復古集合店。既擁有門店，又可以穿梭于全國各大市集，這樣的商業(yè)模式，讓馬卡龍一度覺得“夢回爵士時代”，很迷幻，很自由。

2020 年疫情緩解后，她在廣州組建了“馬卡龍原創(chuàng)古著設計工作室”，招募的兩名合伙人是她在市集上認識的朋友。組建工作室一點也不復雜，在租來的一間鬧中取靜的小別墅里，滿地都是畫圖的稿紙、從世界各地淘來的老物件、年代感很強的服裝套飾……三五個熱愛Vintage的年輕人，像找到了歸屬感，每天研究時尚浪潮、搭配風格，最后，把腦海里的畫面變成市集上的暢銷品。

市集上也經(jīng)常有明星經(jīng)紀人、時尚雜志的人找馬卡龍借各種配飾、衣服給藝人們做拍攝道具，熟絡以后偶爾會有人問她未來有什么商業(yè)規(guī)劃、要不要走高端路線，每當這時，馬卡龍就會語塞，她確實回答不上來。

她一直覺得Vintage是“流動的口袋”，要找準時機與有緣的普通人邂逅，真正的美不是要排隊預約的大牌，它是每刻發(fā)生的人間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