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話說,光陰如流水,轉瞬無蹤跡,確是如此。記得1991年6月,為慶?!稄V西文學》創(chuàng)刊四十周年,我奉主編之意,去敬請時任廣西區(qū)黨委副書記的丁廷模題詞,他欣然寫下“人民是文學的母親”,刊登在該年為慶??瘧c而編發(fā)的那期刊物上。自此匆匆一瞬間,又三十年過去,如今《廣西文學》又步入七十周年的生日了。
過去了的光陰,已凝成歷史,而回眸一看,昨天深藏于心的那些故事,依然生動異常,歷歷在目,確實令人難以忘懷。
我1963年大學畢業(yè)入職廣西文聯,原在廣西民間文學研究會(今廣西民間文藝家協會)從事搜集、整理民間故事與歌謠。當年該會流行這么一句:“民間文學,用命來搏”,意思是搜集民間文學,必須深入鄉(xiāng)村,四處奔跑,跋山涉水,穿村過寨,要經得起艱辛的考驗才行。然而我喜歡奔走在社會生活之中,所以這種既困難又浪漫且還帶點旅游色彩的事業(yè),倒很切合我的心意,于是因熱愛它而選擇了它,作為我日后應該去努力創(chuàng)造的一種人生價值。可惜這些年,處在眾所周知的這樣一種社會大背景下,在這一方面,終使我憧憬旁落,毫無建樹?!拔幕蟾锩敝衅?,當我再次在人生路上徘徊時,《廣西文藝》復刊,時叫《革命文藝》,是1971年10月,我奉命忽然轉換身份,成了這個刊物的一名編輯。從此便過著二十余年為他人作嫁衣的筆墨生涯,直到1996年退休。想起來復刊以后這些年,刊物兩次易名,一次改為《廣西文藝》,后又改回《廣西文學》,這才長此以往步步前行,沿至今日。
《革命文藝》和《廣西文藝》這時段,強調為工農兵服務,重視培養(yǎng)文學新人??镌O置不少欄目,諸如小說、詩(包括古體詩詞)、散文(包括雜文隨筆、報告文學、回憶錄)、文藝評論、寓言、童話、民間故事和民間歌謠以及戲劇、音樂、美術,甚至地方掌故等。貼近大眾,雅俗共存共賞吧。正名《廣西文學》后,回歸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二為”方針。而對于培養(yǎng)文學新人,一樣任重而道遠。以我們廣西當時的文學創(chuàng)作狀況,與其他一部分兄弟省(區(qū))對比看,不能不讓人心起焦慮,而促使我們擔當起責任來,抓住機遇,再不能讓它在流光之中失之交臂了。欄目的設置,這時也相應更改,只留有小說、詩歌、散文(包括雜文隨筆、報告文學、回憶錄)和文學評論了。但不管怎樣,20世紀70年代《廣西文學》復刊后的二十多年來,我們的編輯同仁,無不揚長避短,團結一致,不負韶華,全力以赴,為突顯《廣西文學》的時代性、現實性和群眾性,為不斷提升刊物的正氣、志氣、朝氣、勇氣和銳氣而兢兢業(yè)業(yè)地努力著。
我是在詩歌、散文組專司散文編輯。我目光所及的散文寫作群體,一直在老、中、青和初學寫作者身上,以老帶新,多方兼顧,共存共榮。這些年,編發(fā)老前輩如秦似的《補牙記》《旅順一日》《五毛錢一鋪》《漫談左右》,謝逸的《詩文書畫與人品》《一指之差》《音韻長存》《園邊雜拾》《雨花石》,陸地的《戰(zhàn)地黃花分外香》《從延安到沈陽》,李英敏的《敵后散記》《天涯尋親記(上、下)》,丘行的《歷史的回聲》,苗延秀的《落花流水情》,賀祥麟的《我愛舊書》《我的老師》《叫我怎能忘記》等,中年如韋其麟的《岑遜的悲歌·一個壯族傳說》《童心集·續(xù)篇》《山泉》《雜草一叢》《童蒙之歌》《記夢三題》,毛正三的《海上的夢》《訪郊東椰林》《滿載歸心的船》《美麗的東山嶺》《育珠人》,徐君慧的《薰衣草》《新疆伊犁抒情之什》《火把》,等等。面對我們廣西這一歷史時段散文寫作比小說、詩歌落后了一大截的局面,除了老前輩秦似、謝逸、胡明樹、陳白曙,還有后來的毛正三、周民震,從事散文寫作的后來者異常稀落,人才匱乏。而毛正三與周民震,他們的專心還在于戲劇。所以對青年散文寫作者和初學寫作者的培養(yǎng)、扶掖,已成了我們義不容辭、刻不容緩的事了。那些年,全用了一腔園丁之熱血,不斷去耕耘、播種與灌溉。
在這方面,一是積極去組織召開散文筆會,由《廣西文學》出面組織或和其他有關單位聯合召開。好讓青年作者們有機會聚在一起,既互相傳授散文寫作的基本知識,加深他們對散文審美藝術的認知,又讓他們在會上交流各自不同的散文寫作經驗,總結得與失的收獲與教訓,以提升他們今后寫作的理念和方法,少走一些彎路。這種筆會,幾乎每年都開。如1989年橫縣散文筆會,1991年梧州鴛鴦江之夏散文筆會,1992年憑祥散文筆會,1993年防城港北侖河之春散文筆會,1994年北海散文筆會,等等。有些筆會還邀請專家講座,如1981年南寧散文筆會,邀請秦似、謝逸、周民震臨會。會上,由秦似以“散文創(chuàng)新問題”為題作主體發(fā)言,謝逸、周民震各自傳授自己散文寫作的體會。1983年另一個南寧散文筆會,時值《散文》月刊主編石英來邕,我去誠邀他來為我們的散文作者講課。二是不失時機,支持幫助作者參與廣西各種有特色的民族民間活動,吸取各個民族有益的生活文化營養(yǎng),來儲存增厚他們自己的寫作資源。如1971年參加隆林彝族(黑彝)的火把節(jié),1982年參加都安七百布努瑤的達努節(jié),1983年參加那坡彝族(白彝)的跳馬節(jié),1990年參加龍勝壯族龍脊散文和詩筆會,1992年參加賀縣(今賀州市)湘、粵、桂南嶺瑤族盤王節(jié)與東蘭壯族螞節(jié)(葬蛙節(jié)),等等。還有,侗寨的“月也”、琵琶串門、白褲瑤的葬禮和他們有滋有味夜歌圩的低吟細唱,以及苗族的坐妹活動,皆有一些散文寫作者和我的身影。三是借助專題散文一欄,好讓熱心的作者深入生活,和時代同步,與軍民同心,突出散文作品當代的現實性。那時候的前后十年,邊境有事,我們刊物開辟“東線紀事”一欄;那時候啟動開發(fā)紅水河,規(guī)劃在好一些的灘頭分別建設幾個水電站,刊物又設置了“紅水河作品征文”。因此那些年,我們散文編輯或我一個,或兩個人,常常和作者一起,深入邊境各個哨所、高地采訪,愛店一線前哨,桐棉板欄544、480高地,金雞山哨所,平孟、百南陣地,岳圩860哨所,庭毫山,法卡山三、四、五號和叫卡陣地,龍州311高地,水口炮臺山,龍邦十二道門要塞,還有東興、那良、峒中、灘散等邊防要地,一個個都留下了我們進出的足跡。后來滿腔熱情的作者,筆底出彩,寫出了不少華章。如鄧詠的《在界河一邊》、趙虎的《故鄉(xiāng)人》、黃碧功的《邊防獵手》、陸騰琨的《第七個狗頭》、夏雨的《東線紀事》、韋有新的《壁壘》,等等。而令我們深受鼓舞的,是“東線紀事”的精神氣象,后來感動了不少讀者。且聽有知音者言:“在這片藝術國土上,到處滾動著金戈鐵馬氣吞萬里的虎嘯龍吟,皆可觸到一個個長于斯的英雄感時憂國報國的壯烈情懷,皆可聞一曲曲國門虎兵的急促鏗鏘之音。”如今回頭看去,這一歷史的瞬間留痕,早已成了我們一兩代人愛國愛家一個很有意義的集體記憶,而留給后來者,將會是警鐘長鳴的啟迪。同樣,為了抒寫反映紅水河開發(fā)的散文,我們一樣與作者一道,那些年,逐一造訪了大化、巖灘、白龍灘、龍灘、雷公灘和大藤峽。后來,亦有不少作者筆下成文,如黃偉權的《寫在巖灘電站工地上》,等等。記得1990年7月前往隆林天生橋(雷公灘)水電站工地體驗、采訪,參與作者眾多。在工地上,得到了在那兒從事水電建設的武警部隊的熱情接待,我們心領,十分感動。區(qū)外作者葉公覺深有感觸,回去后不久,寫了篇有關天生橋電站建設的散文,見于《人民日報》文藝副刊。關于“紅水河作品征文”,亦有評家如是說:“紅水河征文,是文學反映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一個有益的嘗試?!彼氖浅谩稄V西文學》為繁榮文學創(chuàng)作,培養(yǎng)作者,舉辦“廣西函授文學院”之際,我們多次在南寧,在下面別的縣、市辦文學學習班,以座談、授課、體驗生活和評點作品的方式,來團結各地散文的初學寫作者。與此同時,刊物也隨之陸陸續(xù)續(xù)發(fā)表他們的習作,來激發(fā)他們對散文的熱愛和創(chuàng)作熱情。如丁漢的《楊梅情》,班正持的《粉店春秋》,佟梅的《綠的啟示》,露白的《多夢的錨泊地》,姚古的《酒瓶的欣賞》,甘鈺蓉的《水仙祭》,黃乃和的《趕潮》,楊礱的《邊關情》以及海鷹的《小河清清》。甚至還發(fā)表過美國籍的華僑學員勞璞的《白雪·石灰;花城·鄉(xiāng)情》。五便是推介作者了。將一部分在散文創(chuàng)作上基礎比較扎實,并已多見佳績的青年作者,以刊物為依托,發(fā)表他們的專輯,推廣介紹給社會的受眾。這些年來,我們推介的作者和他們的作品就有:彭洋散文三篇、蘇蘋散文八題、龐儉克散文四題、包曉泉散文四題、彭匈隨筆四題等。那時的彭匈,讓我感到,繼秦似、謝逸之后,成為廣西雜文隨筆寫作的后起之秀,應是當之無愧了。開始,我編發(fā)過他的一些隨筆,反響不錯,他高興地來信說,他轉換身份成功(他原是寫小說登上文壇的)。那年我打算編輯他的專輯時,他很快送來了幾篇作品。其中《時髦青年呂布》,看來他并不看好,把它排在他送來的作品的后面。但我覺得這篇隨筆構思新穎、特色突出,在發(fā)表他的專輯時,我將它排在首位。結果見刊之后,《時髦青年呂布》被區(qū)外的一個選刊選中,接著又被收入區(qū)外出版的一本散文集里。這才有彭匈后來給我寄來此書一本,并有“凌渡大兄:奉上此書,特致謝忱?!稌r髦青年呂布》得列入,足見兄之慧眼”這幾句過譽的話。當然,這些年,廣西漸次嶄露頭角的青年散文作家,當然不止這幾位,只因刊物的版面有限,不能一一介紹罷了。
為這,我們還編發(fā)過“廣西散文四十五家”,其中包括陸地、謝逸、李英敏等老一輩作家和其他中、青年作家的作品。這一理念,自然也全是從促進我們廣西散文的繁榮與發(fā)展出發(fā),來樹立起我們青年散文作家的形象。由此看出,經過多年的努力,由于刊物與作者的積極互動和《廣西日報》文藝副刊同廣西其他文學期刊的相互呼應,廣西一個新的散文作家群體終于逐漸形成,他們不少人還出了一個或多個散文集子,于是廣西散文創(chuàng)作聯絡會后來的成立,當是順理成章、勢在必行。
我和《廣西文學》結緣,并在其溫馨的懷抱里結伴而行二十余年,甚感幸運,雖奉獻不多,但對自己人生率性而為的責任擔當,并在滿懷的希冀里,歷經了一個又一個春耕秋收、夏牧冬藏的美事,選擇如此方式躬身于生活,迎來生命那點點豐富的質感,那點點聊以自慰的光,已覺珍貴無比、心滿意足,我還要執(zhí)念別的什么,渴望什么呢!
編輯之外,和作家交集,與兄弟刊物交往,或登門拜訪約稿,或開會,探訪或深入生活,這種密切的互相依存活動常態(tài),也是我們刊物深度工作割舍不去的一個重要部分。
在這二十來年的流光中,其間,我還常常被當作刊物與地方聯系的橋梁,當頭緒理平了之后,便由我一個人或與別的同事一起陪伴客人下到基層各地觀光、探訪。許多次還由我獨自一人擔當這樣的角色,去與作家溝通、約稿,陪他們下鄉(xiāng),或為刊物去邀請他們下來講學。這種種編輯之外的事務,春去秋來,晨風夕雨,一晃已幾十年逝去,但對我來說,記憶依然新鮮無比。
“文化大革命”剛剛結束,1976年6月,我們迎來的第一批客人是《人民文學》的李希凡、周明和許以。我即刻與時在東興(今東興市)縣任縣文教局局長的文學同仁,詩人、戲劇家張化聲聯系,由他來支持我們安排客人觀光與訪問的行程。當時我們單位僅有一輛二手吉普車,我便和我們刊物的主編符昭蘇同客人擠在一起乘坐這部車前往。李希凡先生是紅學家,研究《紅樓夢》出名,當年我曾讀過有關他在這一方面研究的新聞報道,也讀過他對《紅樓夢》有關的研究成果,對“紅學”新的看法。所以對李希凡,我們并不覺得陌生。到了東興,張化聲果然早已把我們的活動日程安排得十分妥帖了。于是次日,張化聲便領著我們沿著當年著名戲劇家田漢訪問東興的路線,先參觀了將要啟動擴建的防城港港口泊位,然后再訪頗富特色的京族三島。
自此以后,來客不斷,交匯頻繁,可見“文革”以后文學回歸正道的氣象已漸次火熱,景況喜人,令人十分欣慰。如1982年分別陪京津來的王蒙和魏久環(huán)游武鳴的伊嶺巖,陪從河南來的散文家湖涌參觀南寧的市容,陪從云南來的作家張長訪問北海。1985年冬,陪從北京來的作家陳建功一行前去寧明觀賞花山壁畫。1987年春,前后陪北京來的文學評論家雷達前往寧明看花山,和前來南寧參加少數民族文學研討會的新疆維吾爾族詩人鐵依浦江、蒙古族作家達木林一行多人訪問大化、巖灘、巴馬和田東。我和鐵依浦江、達木林他們在新疆的哈密文學筆會上早已認識,所以此次重逢,敘談甚歡。那日經過巖灘水電站工地,正值當地壯族“三月三”“碰蛋節(jié)”,鐵依浦江等客人對壯族歌圩中的青年男女,以蛋為媒相互碰擊以交流感情那種溫情與浪漫,興趣盎然,心情好不舒展。同年夏,還陪同北京和陜西來的汪曾祺和賈平凹參觀南寧。1988年春,陪《詩刊》詩人訪問團謝冕、羅洛、張克、曲有源、劉湛秋、王燕生和麥琪一行訪問防城港。1989年4月,陪《散文》月刊一編輯訪問邊城憑祥和國防重地法卡山。1990年1月,散文家梅潔從河北來,安排她前往防城港、東興等地采訪。1994年秋,西南五?。▍^(qū))文學期刊聯誼會在南寧召開期間,陪與會的《四川文學》《山花》《邊疆文學》《朔方》《滇池》《花溪》《小說月報》等十余家兄弟刊物的編輯同行探訪參觀北海、潿洲島和東興。
一番接地氣情感性地深入體驗之后,有人熱情洋溢,寫出了作品,有的在區(qū)外發(fā)表,宣傳了廣西。如梅潔反映防城港建設的長篇報告文學在《文藝報》發(fā)表。梅潔還寫有《界河流過的地方》《遙遠的北部灣》等散文。有人將作品留給我們廣西,為廣西文學的園林增色。如湖涌的《南寧的綠》,我們刊物發(fā)表以后,廣西電臺錄制廣播了一個時段,收入廣西幾個不同版本的散文集;賈平凹有“南國筆記”《太陽城》《南寧的夜市》兩篇。我刊編發(fā)他后一篇,《太陽城》他給廣西別的報刊發(fā)表。那日是我?guī)谌嗣窆珗@撿拾紅豆,不想他竟把紅豆和南國多日照的現象聯想在一起,構思出這個作品來了,不能不令人驚嘆作家形象思維的睿智和豐富。“太陽真是南寧的?!薄澳惚愕侥窍嗨紭湎氯?,撿那高大喬木上落下的紅豆。這是生長太陽的樹。”又如著名作家王蒙《伊嶺巖的啟示》。這篇給《廣西文學》發(fā)表的散文,非同一般,它簡直是一篇美學簡論。伊嶺巖的一石一景,都是作家眼中藝術審美的對象。散文啟發(fā)文學藝術家在對這一石一景的審視探究中,該如何去展開思路,該如何從它們身上往更深層次去追求和滿足自己的審美要求,然后來完成自己作品的構思。散文傳遞的這些訊息含量,確實令人受益匪淺。
值得一提的還有兩件事,一次我從北戴河中國作家協會創(chuàng)作之家度假后返程路過北京,正好落腳在著名詩人臧克家的居家趙堂子小院附近,我忽然想起詩人年輕時任戰(zhàn)地記者,曾上前線采訪過我們扶綏縣的鄉(xiāng)親、抗日名將鐘毅,對鐘毅將軍有“上馬殺敵是猛將,下馬寫詩是詩人”的評價,便萌發(fā)上門拜訪的念頭,順便約他為我們刊物寫點什么。在拜訪中,我向他請教如何才能寫好散文,臧老話語不多,只語重心長給我寫下幾行字:“我喜歡來自生活深處的東西。我愛樸素的美——詩如此,散文也如此?!弊源?,這一金句,便成了我日后散文寫作的座右銘了。再,“文化大革命”結束后不久的一年,有次我要上京開會,臨走,時任《廣西文學》主編張辛交代,會后,找個時間去天津敬請馮驥才和劉心武兩位作家來廣西講學,再一次活躍廣西文壇,繼續(xù)推動廣西作家們的創(chuàng)作熱情。于是在京,我便去找廣西籍作家陳建功,請他寫封私人介紹信,擇日便忙里偷閑去了天津。碰巧劉心武不在家,馮驥才先生滿口答應,會與劉心武先生同行。任務圓滿完成,我滿懷高興返回北京,想不到偶遇作家劉紹棠,他知道了我去天津的緣由,便說:“廣西我還未去過呢,我也去行不行?”劉紹棠先生與我同年,是一位多產的名作家,當年他十六歲時寫出小說《青枝綠葉》,聲名鵲起,中國文壇無人不知。十六歲神童寫出的作品,讓十六七歲的我讀了,更是羨慕不已,所以印象尤為深刻。如今京城邂逅,哪能不滿口答應:“好呀,請等消息吧?!绷舷氩坏介_完會回廣西不久,誰知紙媒頓時爆出要批判某部電影的消息來,忽然又震撼了全國。山雨欲來風滿樓,一時間又讓驚魂未定剛從“文革”中走出來的人們滿心狐疑,如是,北方這三位名家南下的事,自此便無下文,成行不再。今天念起,無不讓人心感遺憾,否則,肯定會有一個或多個叫人難以忘懷的歷史文化記憶,在《廣西文學》和廣西文壇美好地留存下來。
當然,在《廣西文學》從事二十多年的編輯生涯中,在我身上,也發(fā)生過一些不愉快的事。其中的一件是“文革”后期,我編發(fā)玉林師專林植峰老師寫的一篇童話《三只小蜜蜂》,不料招來了質疑。那時一位讀者從福建給有關職能單位寄來一封“揭發(fā)告狀”信,說這三只小蜜蜂的三把劍是刺向無產階級的利器。在當時無風也起浪的時代背景下,這還了得,不僅震動廣西文壇,也驚動了廣西政壇。那時節(jié),廣西文聯的體制尚未恢復,管我們這一文學藝術的攤子叫“廣西文藝創(chuàng)作辦公室”,附屬于廣西文化局。如何處理這一“大事”,連剛剛得以平反恢復了原職的時任廣西區(qū)黨委宣傳部部長賀亦然、廣西文化局局長郭銘都不得不親自出馬與大家商討,來平息這突如其來的風波了。一天,我被叫出來,原來賀亦然、郭銘他們,還有我們創(chuàng)作辦公室主任張烈山正在廣西展覽館一小室開會,商討對策,要我去說明編發(fā)這篇童話的原因想法。去的途中,管我們文學這一塊具體工作的前輩謝敏先生悄悄安慰我:“你別怕,有什么罪,全由我來承擔!”聽見這句話,我感慨萬分。《三只小蜜蜂》何錯之有?綠頭蒼蠅涂抹蜂蜜,喬裝打扮成另一種蜜蜂族類,企圖潛入這一家蜜蜂巢穴里搞破壞,被此蜂巢的衛(wèi)士靈靈發(fā)現,先懷疑,后證實,經過多番較量之后,壞蛋綠頭蒼蠅終于原形畢露,被逮了個正著。如今憶起,懲惡揚善的主題,放在今日,仍會有它積極的現實意義,何況當時?那時我心暗想“揭發(fā)者”只不過主觀臆測,重復慣用“文化大革命”中那種依事不實卻無限政治上綱上線手段,來惡意攻擊對方而已。會上,我陳述完意見便離開了會議室,由領導他們來定奪,而日后對此事如何處理,再沒有人告訴我。因此《三只小蜜蜂》惹出來的這一事件,就像是石沉大海,仿佛它原本就不存在似的。
人生總是這樣吧,艱難與順暢,苦澀與甜蜜,都在和你不斷相伴前行,我在《廣西文學》的這些歲月,也是如此。不過我這一生中這一小小的插曲,后來很快便過去,風平浪靜了,而以后的社會已日益清明,我的心也就清風送爽,云走明月來。
是啊,人民是文學的母親。請記住母親吧,再接再厲,始終堅持不懈把我們的刊物辦得更好。
【凌渡,壯族,原《廣西文學》編審?!?/p>
責任編輯? ?韋 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