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基因視角下北方游牧民族狼鹿圖騰藝術研究

劉雅婷，孟春榮（通訊作者）

（內蒙古工業(yè)大學建筑學院，內蒙古自治區(qū)綠色建筑重點實驗室，呼和浩特 010051）

作為北方游牧民族繁衍生息之地，蒙古高原在歷史上有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雄踞內蒙古東部的東胡族，以及由東胡族衍生出的烏桓、鮮卑，及至后來的突厥、契丹族和蒙古族，諸民族共同創(chuàng)造了輝煌的草原文化。圖騰從原始氏族部落時代起便對人類生活和社會發(fā)展產(chǎn)生著重要作用。通過查閱史籍可證，北方游牧民族普遍有著狼、鹿圖騰的崇拜觀念，但狼鹿圖騰藝術漫長而復雜的傳承路徑卻未被重視。文章以文化基因為切入點，將北方游牧民族以狼鹿為主體的造型藝術作為研究對象，對北方游牧民族狼、鹿圖騰藝術的傳承與演變進行解讀，從而繪制北方游牧民族狼鹿圖騰藝術的文化基因圖譜。

一、文化基因與圖騰藝術解析

（一）文化基因

與生物基因相比，存在一個可用來表征人類“文化本性”、影響文化性質的基本文化單位——文化基因。文化基因蘊含在各類文化現(xiàn)象中，能夠在時間空間上得以傳承并具有一定的表達形式。北方游牧民族歷史上創(chuàng)造的物質文化、制度文化會隨著朝代更迭有所改變，而文化基因始終伴隨著游牧文明歷史發(fā)展進程。北方游牧民族圖騰文化基因具有強大的歷史慣性，對后世產(chǎn)生深遠的影響。

（二）圖騰藝術

“圖騰”一詞，為北美印第安阿爾袞琴部落奧吉布瓦方言“totem”的中文譯名，其原意為“親屬”“親族”等。如果說圖騰崇拜體現(xiàn)了先民追求精神庇護的心態(tài)，那么隨著生產(chǎn)力提高、制度完善以及觀念的轉變，其逐漸發(fā)展為圖騰文化。圖騰文化就是先民把圖騰當做親屬、祖先或保護神之后，為了表達對圖騰的崇拜而創(chuàng)造出的各種文化現(xiàn)象。圖騰藝術則是圖騰文化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以動物圖騰為形象的造型藝術表達著游牧民族的崇拜觀。

二、圖騰文化基因的溯源

文化基因能夠進行文化的傳播與延續(xù)。圖騰文化基因憑借其深厚的文化內涵，生生不息，代代承襲。文章在參考了大量論述北方游牧民族圖騰崇拜的著作后，選取狼鹿圖騰作為研究的范例。

（一）狼圖騰

匈奴人以狼為圖騰，“旗纛之上，施金狼頭”。《通典·突厥傳》說突厥“本狼生，志不忘其舊?！毙倥c后起的突厥從血緣和習俗方面最為接近。故《晉書·突厥傳》說突厥為“匈奴之別種”?！妒芳分袑⒚晒湃朔Q為“現(xiàn)今稱為蒙古的突厥諸部落”和“過去就稱為蒙古的突厥諸部落”。通過上述史料記載可知北方各游牧民族關系之密切。

圖表1 狼圖騰文化基因的表現(xiàn)

圖表2 鹿圖騰文化基因的表現(xiàn)

《蒙古秘史》開卷便寫道：“成吉思汗的根源。奉天命而生的孛兒帖·赤那，和他的妻子豁?！ゑR闌勒，渡過大湖而來，來到斡難河源頭的不兒罕·合勒敦山扎營住下。他們生下的兒子為巴塔赤罕。”書中的孛兒帖·赤那、豁?！ゑR闌勒原語意譯為“蒼色狼”“慘白色鹿”。這段故事反映了成吉思汗遠祖對過去狼鹿圖騰始祖觀念的承襲。故北方游牧民族多以狼為圖騰，是有依有據(jù)的。

（二）鹿圖騰

在先民與飛禽走獸為鄰，以感性經(jīng)驗為其生活經(jīng)驗的時代，神秘的鹿是引起人類關注的靈物之一?！妒酚洝ば倥袀鳌纷⒅械乃抉R貞《索隱》引張宴語云：“鮮卑郭落帶，瑞獸名也，東胡好服之?！薄磅r卑”，東胡語或鮮卑語，即“祥瑞”或“神”之義。“郭落”為獸之意。在發(fā)現(xiàn)的鮮卑文物中，有大量的鹿紋飾存在。東胡人信仰鹿圖騰，喜好將鹿等神獸鑄鏤帶鉤上?！懊晒艑贃|胡族系”成為中國學界的通說，加之《蒙古秘史》提到的“蒼色狼”“慘白色鹿”為成吉思汗的始祖，可知鹿也是蒙古族代表性的圖騰。

通過以上的探究，可以發(fā)現(xiàn)蒙古地區(qū)在早期的族群中就形成了崇拜狼與鹿的習俗，故而產(chǎn)生了以狼鹿為形象的造物。隨著北方游牧民族悠久且復雜的變遷，其狼鹿圖騰的文化內涵也發(fā)生著演變，以不同的形式維系著族群認同的文化功能。

三、狼鹿形象在藝術中的運用

史料記載是歷史的觀念碎片，考古文物是歷史的物質碎片。圖騰藝術含有深刻的文化寓意，凝聚著北方游牧民族對動物圖騰的細心觀察和強烈體會。北方游牧民族將狼鹿圖騰形象刻畫裝飾在器物上，體現(xiàn)了其純樸的崇拜觀念。

（一）狼形象藝術

著名學者蓋山林把內蒙古巖畫作為著力點來研究圖騰文化，發(fā)現(xiàn)在原始巖畫中多表現(xiàn)動物圖騰。其中狼、鹿圖騰在巖畫藝術中表現(xiàn)得極為充分，是反映狼鹿圖騰的實物例證。在圖表1巖畫中狼的圖像（圖1），出自烏拉特中旗的一片巨石叢中。這只狼兩耳豎起，巨吻前伸，尾巴卷起，看似悠閑，但突出的眼睛卻令人生畏。狼之圖騰即崇尚其野性力量。

青銅器在北方草原地區(qū)出現(xiàn)得較早，并出土了大量的青銅器制品，其中不乏具有原始圖騰崇拜之意的造型藝術。狼型青銅飾牌（圖2），以浮雕手法鑄造而成，狼尾部與狼吻通過曲線相連接，威風凜凜，野性十足。蘊含著先民對于狼的崇敬之情，同時體現(xiàn)了以狼為氏族標志和部落的圖騰的意味。青銅飾上有兩只相對的狼（圖3），用簡潔的造型體現(xiàn)了狼的立體形態(tài)?，F(xiàn)代復原13世紀座椅上的狼圖案（圖4），運用流暢的曲線雕刻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臥狼，極富有線條的美感，呈現(xiàn)出藝術化的狼形象。

（二）鹿形象藝術

在學術界研究中，一般認為游牧民族中鹿的形象寄托了先民生育繁息的愿望。其意義則與鹿圖騰崇拜有著一定的關聯(lián)。

巖畫對鹿形象的描繪較為常見，有寫實的，也有將鹿視為崇拜對象的刻畫。圖表2陰山巖畫中鹿的形象（圖5）籠罩著圖騰崇拜的色彩。夸大的身軀與幾條折線表現(xiàn)出鹿有力的雙角，有意識地突出動物的本性特征。在鹿巨大的身軀上方有一人形，雙臂上舉。學者分析這是典型的祈禱動作，無疑是對鹿圖騰的頂禮膜拜，表現(xiàn)出鹿在原始人心目中的尊崇地位。

到春秋戰(zhàn)國之際，出現(xiàn)考古學家所稱的夏家店上層文化，代表了內蒙古東部草原青銅文明的興旺。內蒙古赤峰克什克騰旗龍頭山墓葬遺址出土的青銅奔鹿（圖6），其造型古樸但形象卻十分生動，這件物品安放在墓主人的胸前，不但說明了此鹿為墓主人的信仰崇拜之物，同時也是夏家店上層文化先民的圖騰的象征。鹿形青銅飾為西漢時期的飾品（圖7），臥鹿的形態(tài)優(yōu)美，卷曲的鹿角尤其引人注意。

北方游牧民族的金銀器造型藝術的發(fā)展也十分燦爛，動物形象變得更為復雜精巧，所代表的寓意更加多元。東胡信仰崇拜鹿圖騰，作為東胡的一支鮮卑的文物中也有大量的鹿紋飾出現(xiàn)。內蒙古烏蘭察布盟出土的馬頭鹿角金冠頭飾件（圖8），作為鮮卑貴族婦女常佩戴的一種頭飾，造型十分精美獨特，許多學者將其視為鹿圖騰與神樹崇拜組合的獨特造型藝術形式。

經(jīng)過長期的發(fā)展，鹿形象逐漸成為了一種獨特的裝飾元素。遼代灰陶罐長頸瓶（圖9），腹部刻畫雙鹿紋，身軀細長，鹿角表現(xiàn)尤為夸張，具有濃郁的草原生活氣息。臥鹿纏枝牡丹紋金馬鞍飾件（圖10），經(jīng)考古學家研究確定為蒙古汗國時期貴族的馬鞍具，上面刻畫著蒙古族傳統(tǒng)的吉祥紋樣及花草紋樣，其中心圖案的形象為浮雕式臥鹿紋，臥鹿身形體態(tài)豐盈、神態(tài)從容自若。其工藝水平和文物價值極高，因此可以推斷出主人出身高貴，地位顯赫。近代蒙古包中的掛毯（圖11），上面縫制著對稱的兩只鹿形象，鹿角依然是突出描繪的對象。

四、狼鹿圖騰藝術基因圖譜

狼鹿圖騰藝術造物是原始意識的體現(xiàn)，承載著深摯的圖騰觀念，使北方游牧民族的原始審美在今天依然綻放光彩。無論北方各游牧民族如何世易時移，狼鹿圖騰文化基因在其傳播與傳承的過程中總是保持著其文化基因的遺傳特征。文化基因雖然還不能建立像生物基因那么科學完整的圖騰，但通過對北方游牧民族狼鹿圖騰的研究，可以繪制出狼鹿圖騰藝術基因圖譜的基本代際關系。

根據(jù)上節(jié)列舉的狼鹿造型藝術，提取其線稿可以更直觀看出狼鹿形態(tài)變化并不劇烈，保留著狼鹿形象突出的特點。通過分析這些樣本，從文化基因的角度可以發(fā)現(xiàn)狼鹿圖騰形象具有顯著的代際傳承特征，可以分為原始圖騰、圖騰文化、圖騰裝飾三個代際關系。（圖表3）

圖表3 狼鹿圖騰基因的代際關系

第一代為巖畫上原始的狼鹿圖騰形象；第二代為以狼鹿形象為主要體現(xiàn)的造物，代表著先民的圖騰文化；第三代為經(jīng)過圖案化、藝術化的狼鹿圖騰形象，是一種由原始圖騰演變延續(xù)而來的圖騰藝術。圖騰藝術由代表氏族標識及傳達宗教神圣的功能向藝術符號化漸漸演化，表現(xiàn)出圖騰動物的象征意義，因而具有了更多的象征意義。

結語

北方游牧民族底蘊深厚的傳統(tǒng)文化使狼鹿圖騰文化基因得以保存并承續(xù)，成為一種民族文化的符號，也成為了游牧民族常見的造型藝術形象。領略北方游牧民族圖騰藝術的吉光鳳羽，體味其造型藝術的審美意蘊，挖掘圖騰造型藝術的文化價值，這對于北方游牧傳統(tǒng)文化的保護具有重大意義。當代藝術家可以利用圖騰形象濃厚的民族特色，在藝術創(chuàng)作時將其獨特與神秘之美運用到設計之中。

圖片來源：

圖1、圖5：班瀾，馮軍勝.陰山巖畫文化藝術論[M].呼和浩特：遠方出版社，2000.

圖2、4、7、8、11：作者自攝

圖3：徐蕭.狼生傳說：推開通往草原人民精神世界的那扇門，http://www.shwenyi.com.cn/renda/2012shwl/n/zt/u1ai6061092.html

圖6：趙芳志.中國地域文化大系·草原文化——游牧民族廣闊的舞臺[M].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1998：88-89.

圖9：石陽.文物載千秋——巴林右旗博物館文物精品薈萃[M].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11.

圖10：安泳鍀.天驕遺寶蒙元精品文物[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1：43.

圖表3：作者自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