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盡其才的海明威

馮亦代　丁　聰

海明威過早地在六十二歲的年華時，就自戕身死，遺下一大堆未最后完成的手稿；研究海明威創(chuàng)作的人，都覺得這位“文豪”去世得過于匆促了，不勝惋惜。單讀海明威的作品，是不能完全理解或正確評論他的才華的，必須細讀他的六百余封信件，再對照他的作品，才能發(fā)現(xiàn)一個答案。從作品看，他筆下的英雄人物都是十分獨特的；從他的信件看，則他給人的印象，卻又是另一種。海明威筆下的英雄經(jīng)過他精雕細琢，而在他的信件里，則有啥說啥，文字比較粗糙，倒顯出了他的本色。這樣一位人物無論從風貌、性格和感情，與作品中的英雄給人一種判若兩人的印象。厄普代克在他對《海明威書信選集》的評論說，“海明威〔在書信中〕為自己創(chuàng)造的超人形象，湮沒了他實際上愛好勤懇鉆研和思路敏捷的長處，腐蝕了他作品中許多優(yōu)秀人物?！焙Ｃ魍?jīng)通過他書中人物尼克·亞當斯之口，發(fā)表他的美學意見，“你必須從自己的內(nèi)心出發(fā)來寫。根本沒有什么訣竅可說。”前者提到的是形象，后者則是說內(nèi)心，這正是海明威在寫作時努力捕捉的兩個要點，也限制了他終身的寫作。厄普代克評論海明威一生的功過看來比較公允，特別是他結(jié)論性的提法，給我們新的啟發(fā)。厄普代克說，“如果他〔海明威〕不是那么趾高氣揚，作為一個文學家，他很可能達到更大的成就?！?所謂“趾高氣揚”無非指他成名后一貫貶低同行，蔑視評論界的權(quán)威們，拔高自己的“形象”，如自稱“爸爸”、長者、老頭子之類的狂言。)他的自戕，難免也受到這種態(tài)度的致命傷。

海明威沒有上過大學，中學畢業(yè)后即當新聞記者。他青年時期到了巴黎，由老作家舍伍德·安德森的推薦，進入了以葛屈羅·斯坦因，伊茲拉·龐德，詹姆斯·喬伊斯等人為核心的文藝圈子，從而能自由出入西爾維亞·比奇所創(chuàng)辦的先鋒圖書出版社兼與其有關(guān)的作家們往來。他自忖對歐洲的古典及現(xiàn)代文學所知甚少，所以發(fā)下心愿要補這一課。他在他第一位夫人哈德萊的幫助下，攻下了法文，從此千方百計閱讀法國大作家如福樓拜、法朗士、羅曼·羅蘭、莫泊桑、司湯達、巴比塞等人的原著。他敢于評福樓拜說“只有一本稱得起偉大的作品《包法利夫人》”，說司湯達則只有一本《紅與黑》，如此而已。由此也可以看到他的美國式好勝心與狂妄。

在此補課過程中，他深感要進入文藝圣殿，無論在語言知識及文藝修養(yǎng)方面，自知都非先鋒派作家的對手，于是頻頻求教于斯坦因的文藝沙龍與龐德的《流放》雜志編輯部，并獲得了他們的熱情指導。他們勸他首先致力于掌握福樓拜的全部作品，從原文的《包法利夫人》著手，進而專研《情感教育》、《圣安東的誘惑》直到《三故事》等作品。其次是讀英國權(quán)威亨利·詹姆斯的重要著作如《美國人》、《黛西·密勒》、《華盛頓廣場》、《貴婦的畫像》和《天賦》等等。最后則閱讀當時文學圈子內(nèi)認為必讀的沙俄四大文豪(托爾斯泰、陀斯妥耶夫斯基、屠格涅夫、契訶夫)的主要作品。年輕的海明威接受了這幾位老師的建議，他在歐洲三年居然刻苦讀完了許多大師們的作品，然后放眼于當代新作家和各個流派。最后他熱中于艾略特的詩篇和文論。

創(chuàng)作方面在二十世紀初期他曾師事舍伍德·安德森學寫詩，但他寫的詩擺脫不了美國詩人卡爾·桑德堡(一八七八——一九六七)的影響。來到巴黎后，他讀了當代人的作品，發(fā)覺當代的美國文人的文風“迂腐陳舊”不及斯坦因及“迷惘的一代”文風清麗有吸引力。特別在她的文藝沙龍中看了名畫家塞尚的繪畫，色彩的強烈對比，使他深為感動，因之得到啟發(fā)，想到行文造字也大可效法，使自己的文風產(chǎn)生既清新又明快的持久印象。以后認識喬伊斯之后，大為欣賞《尤利西斯》，試作《大雙心河》效法喬伊斯的意識流，并通過小說主角尼克·亞當斯之口，大膽發(fā)表獨立的美學見解說，“喬伊斯是如此浪漫又理智地對待斯蒂芬·德迪勒斯(《尤利西斯》書中的虛無主義藝術(shù)家)，于是他塑造了布盧姆這一角色。布盧姆很了不起。他又創(chuàng)造了布盧姆的太太莫萊。她是全世界最出色的人物。”事實上肉欲主義的莫萊在書末的一段意識流獨白，不僅把她那卑劣無恥的丈夫比作希臘英雄尤利西斯，并把自己也永恒化了?？墒沁@對海明威頗有啟發(fā)，贊賞之余并在其后的創(chuàng)作中予以仿效，他的對白中或多或少灌注了喬伊斯的這種新奇觀點和“意識流”手法。

海明威雖在一九二○至二四年先后任多倫多《星報》和《星報周刊》記者和駐歐記者，但收入甚微；二一年與哈德萊，理查遜結(jié)婚，幸而哈德萊繼承一筆遺產(chǎn)，差可溫飽。哈德萊又懂法文，對海明威幫助極大。從此他開始了一面做記者，一面學習寫作。二三年時，他出版了處女作《三篇故事與十首詩》，翌年又出版《在我們的時代里》(速寫集)，但歐、英的讀者對他的作品，興趣索然；因此第一本書只印發(fā)了三百本，第二本書則只有一百七十本。他又不愿長期依賴哈德萊為生，因此生計十分困難時，以教人拳擊與觀摩斗牛度日。

我們現(xiàn)在已無機會再讀他的處女作“十首詩”，但根據(jù)傳記，他的這“十首詩”還是經(jīng)過龐德多次修改并由龐德幫助印行的。但是歐洲的讀者卻并不欣賞他的詩，小說或速寫，所以他的作品簡直無銷路的前途。一九二六年他寫成《阿爾卑斯牧歌》，準備給《流放》雜志發(fā)表，但是龐德看了卻要他重寫，并提醒他切忌使文學拖沓累贅。為了進一步汲取經(jīng)典著作的精華，他一直遵守福樓拜的嚴格寫作規(guī)范，如文字精確，無佳句寧肯不發(fā)表，甚至每日創(chuàng)作限于一定數(shù)量等等，并以此終身律己。更重要的是他在反對美國文風迂腐之際，抓住了舍伍德·安德森之善于利用本土素材從而開創(chuàng)了新傳統(tǒng)；同時求教于歐洲先鋒派門下時，又發(fā)現(xiàn)斯坦因的圈子中人只有理論而無社會生活內(nèi)容。這正是他可以擺脫“迷惘的一代”之途，從此他打開了取材粗獷原始，而又能納入先鋒派美學觀點的一條嶄新道路。

他意識到在此競技激烈的時代，一如拳擊家，只有敢于瞄準對手的短處，迅速出擊，以攻為守，不怕得罪嘲弄文壇名人，才能為年輕一代找到自由發(fā)展之路。他開始立下培養(yǎng)一己成為新“文豪”的雄心。他選的第一批對手就是他曾師從過的安德森，他的導師斯坦因，他的好友菲茲杰羅等所有先他走紅的作家，以及他的師友們。同時他認準了美國文壇與歐洲相比，是塊處女地，便以新作《春潮》作為他向美國進軍的號角。安德森是美國出版商李佛萊特書店的臺柱子，海明威出版《春潮》的要求，首先為李佛萊特以苛刻條件所婉拒，幸而菲茲杰羅將海明威介紹給美國史克里勃納書店的編輯麥克斯·帕金斯，帕金斯大為賞識海明威的文才，當即出版了海明威的《春潮》和另一本被譽為“迷惘的一代”代表作《太陽照常升起》，一炮而紅，海明威從此成為暢銷書的作者，在美國出版界奠定了基礎(chǔ)。

帕金斯在美國出版界素有“天才的編輯”之稱，他慧眼識人，這時成了海明威作品最忠實的編輯人，他擅長掌握海明威的“靈感”，不時催促他向新陣地沖刺，并能密切注意隨時提供他足以刺激創(chuàng)作力的新書，同時在經(jīng)濟上多方支持，為海明威鋪平過舒適生活的道路。此時的海明威和第二位夫人寶琳·帕發(fā)弗雖已陷入暢銷王國的紙迷金醉生活中，可是他的主要精力還能保持在閱讀和寫作上?！洞撼薄放c《太陽照常升起》的成功，使海明威對自己增加了信心，他儼然以新“文豪”的架式君臨美國文壇，并不斷對同輩人的作品，向帕金斯提出尖銳的批評意見，使書店的編輯人員望而生畏。至此，海明威確有雄心在讀書界取代其他老作家的臺柱地位，創(chuàng)立一種新的傳統(tǒng)?！队绖e了武器》的出版，青年讀者一下把海明威推上了新“文豪”的寶座，他所標榜的“文學革命”，氣焰之高，一時震撼了美國文壇。此時評論界權(quán)威埃德蒙·威爾遜慷慨贊揚海明威的散文，認為比他的詩篇高超，指出他已從斯坦因及安德森之間找到了一種特殊技巧，運用通俗語言來傳遞深湛的內(nèi)在感情和復(fù)雜的思想活動。例如《在我們的時代里》的斗牛場面堪與戈雅名畫相媲美，而對戰(zhàn)場使用如此嚴肅的藝術(shù)手法，這在美國作家中也是空前的等等。

海明威自從躋身于美國的暢銷王國，逐漸由學藝時代的虔誠求教一變而為飛揚跋扈的大作家。他此時頗以“天才”自視，曾向帕金斯炫耀自己能于每一失眠之夜，讀完二本新書。(他的第四位夫人瑪利·威爾什也注意到海明威平日的讀書習慣，曾在日志中記下他經(jīng)常同時瀏覽二、三本書，能夠迅速完成閱讀。)這一足以自傲的長處，使海明威有條件不時在他的小說中提到一些名著，或是在他的作品中，借人物之口發(fā)表他對這些著作的高見。他曾對友人談過，一本神秘小說只需閱過二小時左右即可掌握全部案情，從而得到水落石出的效果。關(guān)于閱讀偵探小說的優(yōu)點，他在巴黎學藝時代即已掌握，其后運用這些手法在他的文學寫作中。海明威作品中經(jīng)常制造緊張氣氛或加快故事進行的節(jié)奏，這些手法，他是運用得得心應(yīng)手的。在他的美國藏書中，雖然末發(fā)現(xiàn)有當代流行的偵探小說作家如梅森的作品，但是他在《太陽照常升起》(一九二六)中，就提到主人公杰克·巴奈斯在釣魚時念梅森的兇殺故事。

海明威酷愛美國優(yōu)秀偵探小說家達許·哈默特(女劇作家海爾曼的終身伴侶)的作品，據(jù)說從一九三○年起，他常置哈默特故事集于案頭，不時翻閱。他甚至在《有錢人和沒錢人》(一九三六)一書中，仿效過哈默特的筆法，來加強所寫故事的神秘效果。三十年代后期，他讀完比利時法語作家西默農(nóng)的全部法文版神秘小說后，即選其中的最佳作三本，運往古巴居宅庋藏。海明威的確善于在閱讀中發(fā)現(xiàn)其他作家的長處，而巧妙地運用到自己作品中。

海明威對短篇小說這一文學品種心存鐘愛，他在給友人的信件中，不止一次表示愿以精悍超眾的短篇小說為傳世之作的方式。但是出版人史克里勃納書店的帕金斯卻只鼓勵他構(gòu)思及寫作新穎的“正宗”長篇小說，以保持他在暢銷領(lǐng)域中的首席地位。海明威早在巴黎學藝階段，就與他的好友菲茲杰羅在創(chuàng)作形式上有所爭論，他在《流動節(jié)日》一書中回憶說，“自從我開始徹底改變寫作方法摒棄一切技巧以來，我力求以塑造形象來代替描述(塞尚美學觀)……但這樣做很不容易。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寫成一部長篇小說。我常?；ヒ簧衔绻Ψ虿艑懗梢欢卧挕！焙Ｃ魍坪跗珗?zhí)于一種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寫作之道；他甚至夸口只要他的文字中，有一句話寫得稱心，他就以此為滿足，只可惜不易多得，所以他上面這段話也的確是實情。他琢磨出一種以寫新聞的簡潔語言與強勁的文學筆法相結(jié)合，而創(chuàng)造了一己的風格。所謂三十年代的“文學革命”由他開始，產(chǎn)生了文學寫作的一代新風氣；這也是海明威不可磨滅的一大功績，使文學語言走出了前人所未走過的道路。正如厄普代克評論他時所指出的，“海明威致力于文字的不朽事業(yè)和所作的追求，確是亨利·詹姆斯以來在小說方面的第一人?！彼簧鷮懽鞯亩唐獢?shù)量遠遠超過長篇，至少這使他的經(jīng)濟效益上招致?lián)p失，但是他堅持他的初衷，不為所動。他追求以最簡潔的語言，突出他小說中的人物形象和對話，這當然應(yīng)歸功于他早年當記者的工作，加上在巴黎所獲同行們的指點，至于他本人的苦練自不必說了。但是他的煉字功夫有時也具矯枉過正的毛病，使文字成為光禿禿了，或是說他運用“冰山”法則過甚，而影響了一般讀者的理解。海明威的偏執(zhí)心態(tài)造成創(chuàng)作生涯的不平衡，他過去強制一己超越前人，超越自己，有時不免弄巧成拙。

海明威誠然是個自學成材的作家，但要成為一位源源不絕創(chuàng)作的文學大師確乎還缺少些什么，于是他就多方設(shè)法來個自我完成。他所采取的方法首先是多讀書，他曾經(jīng)給他友人一封信中說，書本是他獵獲世上一切的子彈，而寫作是他的生存基礎(chǔ)，言下之意，即一日不讀書將失去他奮斗的武器，一天不執(zhí)筆，他的武器便發(fā)銹。杰克·倫敦替自己定下每日必寫千字文的規(guī)則，海明威則是天天用打字機錄下五百字——不問發(fā)表與否，以刺激自己的思路，做完每日功課，他才安心行樂，聲色犬馬，漁獵旅游，皆其所好。但結(jié)果他雖然絞盡腦汁要創(chuàng)作前人所未有的這五百字，但這五百字往往又似乎于他的長期創(chuàng)作無益，這也許是他的悲劇。

從他的傳記中看，自從出版了《永別了武器》而登上他事業(yè)的高峰，雖然名利雙收，卻越來越發(fā)覺寫長篇創(chuàng)作如負重荷登山，有舉步不勝之虞。自從《喪鐘為誰鳴》問世之后，整整六年，他在文學園地上一無收獲，退而求其次，他決心此后以短篇小說為傳世之作。這本是一個切合實際的好事，可是史克里勃納書店并不相信他的報刊通訊，包括在《老爺》雜志上寫的散文，能最后維持他在文壇上的暢銷地位，因此一直極力說服海明威寫長篇小說。海明威寫了一部中長篇《午后之死》的斗牛故事，在評論界引起一場風波，其后又寫了個不成功的劇本《第五縱隊》，當然不能挽回眼前的頹勢，書店與海明威均在苦悶之中。一九四○年《喪鐘為誰鳴》發(fā)表，時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已爆發(fā)，他與第三位夫人瑪莎·蓋爾荷恩枯居古巴別墅，一心著迷于加勒比海上的漁獵，繼又改漁船為軍用艇追逐幻想中的敵人潛艇；這一切都是為了要想搜集他下一部的大型軍事小說的材料，以解除創(chuàng)作空白的精神恐慌壓力，可惜事與愿違，他的海上探險事業(yè)僅成了遺著之一的《海流中的島嶼》(他原要寫海陸空戰(zhàn)爭的三部曲)。

他一生多次把長故事寫成短篇，他的理想是篇篇成為璣珠佳作，而且能永垂于文史。如他的短篇集《沒有女人的男人》，以及寫非洲狩獵的《弗朗西斯·麥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和《乞力馬扎羅的雪》最為典型。如果換了別的作家，完全可以把這樣生動的素材寫成洋洋數(shù)十萬字的非洲探險加愛情的故事。海明威是忠于藝術(shù)的，他追求精益求精的完美，在美國文學史上保持一代以簡潔文風鳴于世的海明威傳統(tǒng)，而決不屈就于出版商對暢銷書的貪婪要求。

海明威的第四位夫人瑪利·威爾什曾對丹尼斯·勃萊因擬依照弗洛伊德的觀點重寫海明威傳記一事批評道，“如果人們相信已經(jīng)發(fā)表的文字〔來判斷海明威〕，那是大錯特錯的事情”；事實是威爾什的回憶錄《往事真情》所記載的卻是個不同的海明威。這位夫人曾陪伴了海明威的后半生，熬過多少個近乎同床異夢的時光。尤其一九五○年《過河入林》一書失敗之后，海明威竟想直奔朝鮮戰(zhàn)爭作記者；謀作孤注一擲之舉。他那時生活已一反常態(tài)，白天疲憊抑郁煩躁，動輒無理取鬧，夜晚則幻想意大利少女阿德林娜和她的貴族母親到古巴來陪伴他消磨永晝。威爾什覺察到海明威的心理病態(tài)，急需就醫(yī)，但無法說服他。她在回憶錄中曾記述：“……他那狂暴無定的性情日趨惡化……我只能記住那些美好的過往，不使彼此的感情破裂……想想那些低吟詩句和巧弄語言游戲的愉快時光?！笨墒呛Ｃ魍脑昕裥膽B(tài)與日俱增，據(jù)威爾什的記載，他經(jīng)常當著許多來客之面，無故譏刺女主人，而威爾什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只能回避正面頂撞，趁他稍為氣平時留下委婉的諫語，促使他恢復(fù)理智。一九五五年秋季，夫婦二人在飛機失事后回歐洲療養(yǎng)途中，海明威再次尋釁，狂怒不休，事后威爾什留一字條：

“親愛的大貓仔——您的名篇《非洲的青山》和《午后之死》都表達了您曾經(jīng)對“公正”二字的理解，并能深刻體諒別人的感情和誠摯心意……我特別期望為您本人，也為我們所有的朋友和疼您的親人們，您還不至于完全喪失這些崇高的品德?！?/p>

關(guān)于海明威的這一陰暗面，貝克爾在海明威的傳記中雖然提到過無數(shù)細節(jié)但未作定論，所以常常容易為研究海明威的學者所忽略。但這一面卻對于海明威日后自殺又有密切關(guān)連。

女作家瑪莎·蓋爾荷恩原為西班牙內(nèi)戰(zhàn)時的名記者，以后成了海明威的第三位夫人，一九四五年大戰(zhàn)結(jié)束后與海明威離婚；她在接受《巴黎評論》編輯的訪問時曾經(jīng)說過一段話，海明威作為男子漢大丈夫，她十分厭惡他的性格，但作為一位文學家，“他可說是一個天才……這并不是指他的寫作內(nèi)容，而是說他的寫作方法，他解放了我們的寫作語言。”這一評論比所有撰寫過海明威傳記的人的觀點更能說明問題。

海明威為了學習寫作，曾師從名作家苦讀多年，確已在技巧上打下一定功底，而且他在美國出版界也找到了一條通往暢銷書王國的渠道，但令人不解的是為什么他的創(chuàng)作主題反而日見狹隘呢。還是厄普代克一語中的，他說海明威生前刻意求作品的“完美”，以致束縛了自己的思路?！段绾笾馈烦霭婧笙破鸬娘L波，和評論界反海明威的暗流使他成了“離群之狼”?，斃ね柺埠统霭婕液献髟诤Ｃ魍篮笫占硭倪z作，至今已出版了約一百萬字的六部著作，有理論、小說、回憶錄、書信選集，數(shù)量幾乎超過海明威生前發(fā)表的作品，此外還有他似已構(gòu)思到一定程度而尚未執(zhí)筆的，諸如《一個新遇刺的騎士》，或已寫了十幾頁的《青春的追逐》等等，這樣就在他追求文風的完善中都被擱置了起來。回憶錄《流動節(jié)日》就是只有架構(gòu)沒有充實內(nèi)容的一部作品，對熱中海明威著作的讀者來說，他之未盡天年，真是件憾事。

Mary Welsh Hemingway，HOW IT WAs，Ballantine Books，NewYork，696pp.Carlos Baker，ERNEST HEMINGWAY，A LifeStory，AvonBooks，NewYork，977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