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花

上午最后一節(jié)課，班主任說，中午大家回家，換白襯衫、白球鞋，每人帶一束塑料花來，下午有外賓。我們都歡呼起來，外賓的到來意味著停課。我家里有一束馬蹄蓮，就插在照片底下的花瓶里。我抓起馬蹄蓮，有一枝脫落了。我哇哇大叫，媽，花壞了。

我媽皺眉說，要不，用膠帶貼一下？

我大聲抗議。身為中隊學(xué)習(xí)委員，兩條杠的班干部，怎么可以帶一枝傷兵一樣的花去學(xué)校？ 我媽靈機一動說，你去隔壁照相館借借看，他們一定有。 我忐忑不安地走到振國照相館，老板娘去倉庫翻了半天，總算找出一束來。我向老板娘行了個隊禮，捧著花，喜笑顏開地去學(xué)校了。

學(xué)校后邊是一片農(nóng)田，可以抄近路。我走在田埂上，風(fēng)吹動我的頭發(fā)。春天，油菜花盛開，望去一片金黃。我看見咸菜瓶蹲在地里，喊道，咸菜瓶，你在干嗎？ 咸菜瓶揮揮手，朝我走過來。她的左手攥著一把鮮花，有野菊，有蒲公英，有牽牛，有太陽花，用橡皮筋箍在一起，五彩斑斕的。咸菜瓶不好意思地說，我在找最好看的油菜花。

我說，老師不是講要塑料花嗎？ 咸菜瓶小聲說，我家沒塑料花……

我說，咸菜瓶，老師會罵你的。 咸菜瓶看看手里的花束，又看看我的，可憐兮兮地問，是不是……也差不多？ 差多了，我搖搖頭，一點都不像。

黃瀟瀟也沒帶塑料花。她大搖大擺地走到我們跟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喂，你，抽一枝給我。不行，要這枝。 我們乖乖照做了，黃瀟瀟一下子擁有了一束最大最好看的花。黃瀟瀟有資格這么做，她是班上最好看的女生，還是大隊長、三條杠，級別比我還高。

大家在校門口集合完畢。外賓快到了，教音樂的小周老師走過來，指揮大家最后的練習(xí)。她告訴我們，什么時候該舉起花束，什么時候放下，什么時候喊口號。突然，小周老師快步走到咸菜瓶身邊，嚴(yán)彩萍同學(xué)，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操場上一下子安靜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咸菜瓶手上。咸菜瓶漲紅了臉，嘴巴扁啊扁，像要哭出來。

“哇，好美的花！”小周老師高高舉起花束，瞇起眼睛，欣賞那含苞的牽牛、怒放的野菊和飽滿的油菜花。她的臉上蕩漾著春天般的笑容。這是老師今天看見的最漂亮的花了，一會兒結(jié)束后，可以送給老師嗎？

可以的，咸菜瓶用力地點頭。然后她蹲了下去，緊緊捂住自己的臉。

（本文入選2019年江蘇鎮(zhèn)江中考題，文章有刪減）

路明：物理學(xué)博士，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理事，上海市青年文聯(lián)理事。發(fā)表各類作品四十萬字。著有散文集《名字和名字刻在一起》《出小鎮(zhèn)記》。

意林：對中學(xué)生閱讀，有什么建議？

路明：少讀些雞湯勵志文，少讀些知乎公號文，多讀一些真誠的、經(jīng)歷過時間沉淀的文字。自己獲得的閱讀體驗和其他人給你的是截然不同的，閱讀訓(xùn)練自己的思考認知能力。

意林：您的文章情感細膩、文字唯美，請問您平時喜歡讀什么書？

路明：我喜歡的中國作家有沈從文、汪曾祺、金宇澄、路內(nèi)、雙雪濤，國外的作家有馬爾克斯、阿西莫夫、阿列克謝耶維奇等，不一一列舉。文由心出。

意林：您認為閱讀對個人成長有哪些影響？

路明：年少時的閱讀是一個人的底色，如同《盜夢空間》中，深層潛意識下，重重守衛(wèi)的那把鑰匙。走過的路，讀過的書，很大程度上定義了一個人。

意林：您寫這篇文章在如何的情景之下？

路明：幾年前初中同學(xué)聚會，大家都是十多年沒見了，席間說起很多往事。我突然意識到，人的記憶有很大的片面性。我們常常會忽略一些小事，正如我們不記得許多像咸菜瓶一樣的普通的女同學(xué)。我想試著重新?lián)炱鹉切┗貞洠阉鼈兎旁陉柟庀?，記錄下那些微小的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