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山大漆家具的藝術特征探析

■邵云楚，薛 坤 Shao Yunchu & Xue Kun

(山東工藝美術學院，山東濟南 250000）

隨著社會的不斷發(fā)展，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傳統(tǒng)技藝，并逐漸回歸到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來。漆藝在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早在新石器時期便被發(fā)現(xiàn)并開始運用。大漆屬天然材料，其防腐蝕、耐高溫、耐酸堿等特征，對木材起到一定的保護作用，提高了木制品的使用壽命。大漆還具有一定的裝飾效果，多用于漆工藝品，通過不同的髹漆技藝展現(xiàn)出多樣的形式，增加了大漆適用的廣泛性。山東省淄博市博山地區(qū)文化底蘊豐厚，當?shù)毓に嚻贩N類繁多，如大漆家具、陶瓷、琉璃等。大漆家具的精髓在于透過技藝所展現(xiàn)的文化內涵與造物態(tài)度，深入研究博山大漆家具，總結其文化藝術特征，使得大漆家具為生活帶來便利的同時也成為文化傳承的載體。

1 博山大漆家具的發(fā)展脈絡

博山人民常說：“這漆那漆，不如大漆”[1]?！吨芏Y·春官·巾車》：“髹，赤多黑少之色。以漆漆物。”此漆，就指博山人民口中的大漆[2]。博山，古稱顏神。因煤、陶、琉璃業(yè)興盛，地理位置占據(jù)齊魯要沖，故稱“魯中重鎮(zhèn)”，淄博在清朝末期是魯中地區(qū)的木材集散中心，博山大漆家具在原材料上占有一定優(yōu)勢[3]。據(jù)舊《博山縣志》記載：“城關木工所做桌、椅、箱、床、凳、屏、鏡框等，嚴縫細整、油漆光澤、為他縣所不及[4]。1938年時，博山木工作坊大多停產，自家作坊更是少之又少，大漆木器市場面臨消亡。1948年博山解放后，失業(yè)工人組織起來發(fā)展木工。博山木器廠始建于1955年，原名淄博市博山區(qū)土木建筑前進生產合作社，位于博山區(qū)雙山西路4號，系集體所有制企業(yè)，隸屬淄博市第二輕工業(yè)公司。博山木器廠開始時主要加工生產木制家具、金屬家具、刨花板等，是省內生產大漆家具的主要企業(yè)。博山大漆家具興盛時期木工作坊多達幾十家，博山穿棕大床、太師椅等產品遠銷青島、天津等地，每逢博山大集，木器市木器種類數(shù)多，交易興盛。隨著工業(yè)化時代的發(fā)展，從傳統(tǒng)木家具形式逐漸變化到與現(xiàn)代家具形式結合，傳統(tǒng)技藝不斷流失，加上其加工工藝較為繁瑣，造價相對較高，迫使傳統(tǒng)大漆家具越來越少，博山大漆家具在時代的發(fā)展潮流中正在慢慢消失。

2 博山大漆家具類型

2.1 椅坐類

博山地區(qū)的椅座類家具主要有元魁椅、燈掛椅、羅漢椅等。其中，元魁椅與八仙桌搭配，是博山地區(qū)婚嫁圓房的必備家具，元魁椅造型方中帶圓，在官帽椅的基礎上增加了圓角，靠背扶手無出頭，無過多修飾，只在靠背上帶有局部刻畫裝飾，多為吉祥事物，是博山地區(qū)的地方特色家具(圖1）。

2.2 躺臥類

躺臥類家具主要有羅漢床、三元腿床。床具作為造型特征鮮明、獨特的穿棕工藝的家具，將傳統(tǒng)的木工工藝、穿棕、漆畫相結合，反映了博山地區(qū)的文化底蘊，其中木工工藝保留了明清家具的工藝特點，三元腿或羅漢腿，并結合棕絲的特點與博山大漆工藝形成具有地方特色的博山大床。

2.3 臺桌類

博山民間桌子種類和形式十分豐富，有八仙桌，書桌、鎖地抽頭桌、條山幾、臉盆架、花架等（圖2）。八仙桌與元魁椅組成一套大漆圓房，八仙桌桌面四邊長度相等，造型簡練，結構簡單，用料經濟，腿部有方腿、圓腿之分，杖子有羅鍋杖、霸王杖等，其形態(tài)方正，兩側放元魁椅給人一種穩(wěn)定、親切的感覺。條山幾在博山地區(qū)又叫“擱幾”。擱幾造型簡潔大方，無過多修飾，多放置在八仙桌圓奎椅后面，做陳設用。

2.4 儲存類

博山大漆家具中，屬于儲存類的家具主要有大衣柜、大箱小箱等（圖3）。大衣柜一般形體較高，可放大件或多件物品。雙門對開，內有隔板，存儲空間大。大箱小箱體形不大，由三部分組成，最下面為支架，有的以小柜子的形式，可以存放鞋物等，有的以面板雕花的形式，只做裝飾與支撐作用；中間放大箱，多存放衣物被褥等，最上面放小箱，多存放首飾等貴重物品，箱子內部糊一層花布或報紙更干凈。此箱需經常搬動，為達到堅固耐用，均用燕尾榫結合，榫結合處露在外面同時起到裝飾作用。

■圖1 元魁椅

■圖2 鎖地抽頭桌

■圖3 大箱小箱

3 博山大漆家具裝飾特點

博山大漆家具裝飾紋樣構圖完整、比例勻稱、題材廣泛、內容豐富、圖案優(yōu)美，給人一種節(jié)奏美和韻律美[5]。根據(jù)圖案紋樣的題材類型不同，分為動物紋、植物紋、祥禽瑞獸紋和其他紋樣。這些紋樣運用像，諧，喻等手法包羅自然萬物，賦予其更為豐富的寓意，融入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6]。

3.1 動物紋

博山大漆家具中蝙蝠紋是常用的裝飾紋樣之一，蝙蝠紋的“蝠”與“福”諧音，被當作是多福、幸福的象征。蝙蝠紋常用于椅背的裝飾，由于博山的元魁椅、燈掛椅等椅身裝飾較少，通過椅背中間淺浮雕或描金的方式，以此作為點綴，使椅子整體更加豐富。鴛鴦紋，多成雙成對出現(xiàn),且形影不離,并視為堅貞愛情的象征。鴛鴦紋常用于博山大漆棕床的裙板中間部位，或與蓮花結合，又稱“鴛鴦戲蓮紋”，以此作為博山人民夫妻恩愛，永不分離的精神寄托。喜鵲紋,它是好運和福氣的象征?！懊贰迸c“眉”同音,喜鵲登梅又被叫作“喜上眉梢”。喜鵲還常常與爆竹結合構成“早春報喜”“喜報春光”等圖案，寓意春天到來，喜事將至。在博山地區(qū)，“喜上眉梢”常用于床的裙板上等大面積的地方。蝴蝶紋，以其優(yōu)美的形象為博山人民所喜愛。“蝶”與“耋”同音,所以蝴蝶又代表長壽。博山大漆家具裝飾中蝴蝶紋常與其他花草植物、禽珍動物相組合，形成一幅完整的吉祥圖案。

3.2 植物紋

博山大漆家具中所用的植物紋樣主要有梅、蘭、竹、菊、荷花、牡丹花、四季花等。其中梅花是博山大漆家具裝飾圖案中常見的花卉形態(tài)，同時也是民間廣為喜愛的“四君子”之首,它以堅貞不屈的品格被博山人們所喜愛，（圖4）。梅花紋樣常與其他紋樣一起組成組合紋樣出現(xiàn)在家具圖案裝飾中，用來表現(xiàn)一種高潔的品質。以松、竹、梅相搭配的“歲寒三友”，作為極具文化底蘊的裝飾題材常見于博山大漆家具中，在床圍、床楣、椅背等處常見此紋樣。“梅蘭竹菊”，在博山大漆家具中常一同出現(xiàn)在一系列家具中，也有同時出現(xiàn)于同一家具不同部位。牡丹，作為富貴之花，寓意吉祥富貴，在博山地區(qū)廣為流傳。牡丹與鳳凰組合又叫“鳳穿牡丹”，有祥瑞、美好和富貴的象征。該圖案常用于婚嫁，象征幸福美滿。在博山大漆家具中，牡丹常用于床掛楣，圖案中鳳凰穿行在盛開的牡丹花叢中，并加以描金彩繪，明暗的強烈對比，更加光彩奪目（圖5）。

3.3 祥禽瑞獸紋

龍紋在博山大漆家具中用到的地方較少，在民間封建社會，龍為皇族象征，代表等級高，民間一般選用簡化或抽象變形的草龍紋樣。博山座椅靠背上?？逃泄兆育埣y，拐子龍紋源于草龍紋，其整體線條挺拔、簡潔明快。鳳紋常用來象征祥瑞，鳳凰是百鳥之王，是想象的一種鳥[7]。鳳紋在博山大漆家具中常與牡丹相結合，用于大床圍板，如上所述。鶴紋，常以松鶴延年來表達。

3.4 其他紋樣

在博山大漆家具裝飾中，除以上幾種紋樣，還有器物紋、文字紋、幾何紋等。器物紋主要有博古紋、暗八仙、如意紋、萬代盤長等圖案。文字紋經常以吉祥祝語、詩詞歌賦以及文字配合圖案進行裝飾，在瓷器、家具等工藝美術品上都有出現(xiàn)。博山地區(qū)常見的文字紋有福、祿、壽、喜紋等，以文的詞義加強圖案的表達。

■圖4 梅花紋

4 制作技藝

4.1 所用工具

制作傳統(tǒng)博山大漆家具工藝復雜、步驟繁多，完成一件大漆家具所需的工具各式各樣，主要包括大漆加工工具、髹涂工具和研磨工具。

4.1.1 加工工具

加工工具有擰床、細紗布、漆房、溫度計、濕度計、鐵鍋等。博山大漆家具制作中，傳統(tǒng)漆液雜質過濾的方法稱為“擰漆”，而擰漆則需要借助擰床來完成。擰床又叫絞漆架。在博山地區(qū)的家庭小作坊中，因各自條件不同，有的直接將漆放在布囊中，兩個人人工擰漆，濾掉樹皮等雜質。溫度計、濕度計用于檢測蔭房的溫度和濕度。鐵鍋用于桐油的熬制。

關于大漆干燥環(huán)境的介紹，《髹飾錄》：“暑溽，即蔭室。大雨時行，濕熱郁蒸。”其中的“蔭室”，在博山地區(qū)又叫“漆房”[8]。博山地區(qū)的漆房四面吊毯子或草席，草席上浸水，需要保持一定的濕度。地面也需均勻灑上水，反復幾遍，用報紙一類的東西鋪在地面，控制地面水分的蒸發(fā)。刷漆時天氣陰雨連綿較好，干燥的西南風則不利于大漆干燥。漆小物件的話，博山漆匠選擇放在地窖中陰干，地窖的陰濕環(huán)境與漆房極為相似，但由于地窖較為狹窄，且窖口小，不適宜家具的挪動，所以只能完成小物件的陰干作業(yè)。

4.1.2 髹涂工具

髹涂工具有牛角刀、鬃刷、毛筆、漆栓等。刷漆用栓，需要具備口齊、根硬、頭軟、毛密等特點。博山漆工用的漆栓是一種豬鬃扁刷，木制刷把，寬約6-8厘米，長約15厘米。毛筆一般選用質地較硬的毛，因漆液比較稠，調制顏料后會更不易操作，毛制較軟的筆不易帶動，筆毛還應細長，這樣可以多蘸漆，進行更長時間的描繪。

4.1.3 研磨工具

研磨工具有水砂紙、鯊魚皮、人造磨石等。漆胎做灰或每遍上漆，干透以后，蘸水研磨，將漆灰或漆面磨平。在拋光打磨白茬家具時，使用小鯊魚皮，與現(xiàn)在的砂紙起相同作用。水砂紙用來打磨漆表面，一般選用200-2000號之間的型號，號越大越細。

4.2 材料備制

4.2.1 生漆

生漆，又叫天然漆，從漆樹上割下時呈無色透明狀，經氧化后變成赭色，待陰干后顏色逐漸變深。通過控制漆酶的活性，由此控制反應的開始與結束，是生漆的成膜過程[9]。1954年以前，博山地區(qū)的生漆大部分來自陜西，也有一部分來自四川。直到公私合營，生漆有專門的部門來管理，博山的漆工便開始自己調兌生漆，大漆由生漆、桐油等調兌加工而成。博山地區(qū)1954年以后生漆由土產部門經銷，通常漆與水的比例以幾分漆來區(qū)分。部門經銷的大漆有從四分漆到八分漆不等，其中八分漆最好，七分漆次之。由于當時物資緊張，好漆數(shù)量有限，買好漆必須帶著差一點的漆一同購買。博山地區(qū)廣為流傳的生漆歌謠，“好漆似清油，照見美人頭。攪動虎斑色，挑起不斷鉤?！?/p>

4.2.2 桐油

“風油雨漆佳”中的油是指桐油[10]。博山地區(qū)的大漆需將桐油熬制后，再加入生漆才能使用。桐油具有干燥快、光澤度高、附著力強、耐酸堿等特性。生漆與熬過的桐油混合叫“熟漆”。熬桐油是個技術活，分寸不易把握，需要有一定經驗的老漆工來熬制。桐油需用鐵鍋熬，否則容易粘鍋，加熱過程中需不停攪拌，受熱均勻。木柴文火燒到一定溫度，達到約280度時快速端下鍋降溫，溫度過高后會導致桐油成膠狀無法使用，須熬得恰到好處。過去沒有溫度計，全憑老師傅的眼力來判斷桐油的熬制情況，用木棍挑起桐油，拔絲能拔到很長時便要及時端下鍋來，若火候不夠，漆層不明亮且不易干。這時桐油會冒出煙，俗稱“放煙”，必須將煙放出，若煙悶在桐油里會導致后期漆層不亮。

4.2.3 漆灰

博山地區(qū)在髹飾大漆家具之前需先在木胎上一層漆灰，作為底胎的膩子。漆灰在《髹飾錄》中記載到：“土厚，即灰。有角、骨、蛤、石、磚及壞屑、磁屑、碳末之等。大化之元，不耗之質。[11]”博山漆匠調制的漆灰較為獨特，由馬鈴薯或玉米經研磨等多道工序制成，又稱用“粉彈”調制[12-13]。

4.3 上漆過程

4.3.1 拋光打磨

白茬家具首先打磨拋光。工具有粗細不等的砂紙、砂布等，古時沒有這些工具，博山的木工匠人們常用鯊魚皮進行打磨。據(jù)老匠人們講，鯊魚皮常選自小鯊魚，其刺細密，比砂紙打磨的更為精細。

4.3.2 刮膩子

膩子就是將粉彈等原料摻進生漆，也叫漆灰，博山人把上膩子這道工序叫鏹灰。家具的重要部位要鏹灰均勻且鏹滿，不重要的地方只需用漆灰找補，把有瑕疵的地方蓋密修平，保證漆完后無瑕疵即可。

4.3.3 上漆

準備好熟漆，將漆栓蘸上漆液刷到家具上，大漆由淺變深，由濕到干的過程，又叫“回色”[14]。顏色變化越明顯，說明干的越快，漆液好且環(huán)境適宜。刷漆時手腕挺起，大漆有一定的彈性，需用力將大漆蹬起才能刷勻，第一遍上漆完成。第一遍漆后四五個小時漆開始變干，隔天便可以打磨，漆一遍打磨一遍，接著漆第二遍，第二遍干后再進行打磨。如需畫漆，需在此時畫漆。在博山曾流傳的上漆口訣，“橫三豎七，橫七豎八”，說明上大漆的遍數(shù)，能做到如此，大漆便可刷勻[15]。

4.3.4 畫漆

畫漆，將毛筆蘸上調制過得漆液在底漆上起草畫稿[16]。底漆不黏不滑，大致干燥后，畫上“鳳穿牡丹”“喜上眉梢”“博古圖”等吉祥圖案。畫漆時漆中可加入適量汽油調和，使漆液畫起來更加順暢。

4.3.5 上銀箔

畫漆完成后還有一定黏性，小心取出銀箔罩在畫面上，輕輕掃去未畫漆的部位，只留畫漆后的圖案。后用小狼豪毛筆蘸墨勾線，使畫面更清晰，內容更豐富。銀箔可用金箔、錫箔、鋁箔等代替。

4.3.6 罩漆

“罩漆”是至關重要的一步，銀箔尚不牢固，需在未干透時再上漆，這時工序較難[17]。將漆栓蘸滿漆液，扁刷平鋪到畫面上，均衡勻速刷過。適時可兌入煤油，降低大漆的稠度，以免傷及銀箔。依次刷過畫面，空余無畫稿部分不需刷漆，待畫面全干后，整體再刷第三遍大漆，而此時畫面部分已刷四遍。若需更加精美，可繼續(xù)刷第四遍乃至第五遍。此時大漆家具便完成，晾干即可。

■圖5 鳳穿牡丹紋

5 結語

博山大漆家具是傳統(tǒng)漆工藝的技藝延伸與民間傳承發(fā)展的文化產物，雖然市場上流通的大漆家具題材陳舊、造型仿古，很難適應快速發(fā)展的工業(yè)文明和人們求新求異的審美心理，但它所保存的中國手工藝文化的原生狀態(tài)與精神內涵，是促進博山地區(qū)大漆家具發(fā)展的重要資料。所以我們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充分利用博山大漆家具的文化藝術優(yōu)勢，為日后的大漆家具發(fā)展提供新方向，為大漆家具工藝產業(yè)市場道路的選擇提出創(chuàng)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