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可版權性的判斷路徑

許 黎

(中南大學 法學院，湖南 長沙 410012)

2020年2月，人工智能寫作領域第一案——騰訊公司狀告“網貸之家”宣判。深圳市南山區(qū)人民法院判決，由Dreamwriter 智能寫作助手生成的文章具有一定的獨創(chuàng)性，整體體現了原告對于發(fā)布股評綜述類文章的需求和意圖，是原告主持創(chuàng)作的法人作品，屬于著作權法保護范圍。與之形成對比的是，2019年5月，在北京菲林律師事務所訴被告北京百度網訊科技有限公司中，北京互聯網法院認為計算機軟件智能生成的涉案文章沒有體現自然人的主觀創(chuàng)作意志，不是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類似的案情卻有著截然相反的結論。

一、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可版權性案件案情梳理

(一)北京菲林律師事務所訴北京百度網訊科技有限公司案：計算機軟件自動生成的分析報告不構成作品(1)參見(2018)京0491民初239號民事判決書。

北京菲林律師事務所采用法律統(tǒng)計數據分析軟件生成了文章《影視娛樂行業(yè)司法大數據分析報告—電影卷·北京篇》。文章含有圖形和文字兩部分內容，均是智能軟件生成。北京百度網訊科技未經許可在百家號平臺上發(fā)布了被訴侵權文章，侵害了原告的信息網絡傳播權。

北京互聯網法院認為，涉案文章的相關圖形是原告基于收集的數據，利用相關軟件制作完成，而非基于創(chuàng)作產生。圖形客觀表達未體現獨創(chuàng)性，主觀上也未體現作者的意志和思想。因此，涉案文章中的圖形不構成作品。就自動生成的文字分析報告部分，法院認為，具備獨創(chuàng)性并非構成文字作品的充分條件。自然人創(chuàng)作完成仍是著作權法上作品的必備要件。該分析報告并未體現軟件研發(fā)者(所有者)的思想和意志，也未體現軟件用戶的思想和感情，不是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

總體而言，法院認為自然人創(chuàng)作完成作品的必要因素，即借助人工智能(AI)搜索、選定并收集資料自動生成分析報告的行為不能體現人的智力勞動，生成內容即使在外在形式上具有獨創(chuàng)性亦不構成作品。當然，本案中自動生成的分析報告雖然不構成作品，但是由于其產生過程凝結了軟件研發(fā)者(所有者)、軟件使用者的投入，產生的民事合法利益，可以獲得相應保護。

(二)騰訊公司狀告“網貸之家”案：由騰訊人工智能軟件撰寫的財經報道文章屬于作品(2)參見(2019)粵0305民初14010號民事判決書。

騰訊公司開發(fā)了“Dreamwriter”人工智能軟件并使用該軟件生成了《午評：滬指小幅上漲0.11%報2 671.93點通信運營、石油開采等板塊領漲》一文，“網貸之家”網站未經許可轉載并傳播了文章。

廣東省深圳市南山區(qū)人民法院認為，涉案文章由原告主創(chuàng)團隊人員運用人工智能軟件生成，文章外在表現符合文字作品的形式要求，文章結構合理、表達邏輯清晰，具有一定的獨創(chuàng)性。其次，騰訊公司對數據輸入、模板和語言風格等條件的取舍與選擇是與生成內容的特定外在表現形式之間具有直接聯系的智力活動。涉案文章是由原告主持的多團隊、多人分工形成的整體智力創(chuàng)作完成的作品，整體體現原告對于發(fā)布股評綜述類文章的需求和意圖，是原告主持創(chuàng)作的法人作品。因此，案件判決的觀點為：利用AI生成內容時所做的數據輸入、模板、語言風格和關鍵詞觸發(fā)的安排與選擇體現了人的智力活動，AI技術只是遵照人的意圖輔助內容的生成，其生成內容具有獨創(chuàng)性，應當構成作品。

(三)兩起案件判決引發(fā)的思考

兩份判決書既有共通又有不同：第一，兩起案件都是基于現行著作權法的基本原理和法律規(guī)定，判斷AI生成內容是否構成作品；第二，都先對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外在表現形式上是否滿足獨創(chuàng)性要求進行了判斷。在外在形式滿足獨創(chuàng)性要求之后，進一步考慮人的創(chuàng)作和AI技術在內容生成方面發(fā)揮的作用大?。坏谌?，兩個案件生成的報告與文章在AI技術類型、內容外在表現形式、開發(fā)者和使用者的操作上均具有相當的相似性。基于相似的認定對象，近似的判斷路徑，兩份判決書對于AI生成內容的可版權性卻給出了截然不同的回答，這種現象的背后是實務界對于當前人工智能的智能程度以及人在內容生成過程中所起到作用大小的不同認知。

二、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可版權性

學界關于AI生成物的可版權性以是否承認人工智能的創(chuàng)作主體地位分為兩方陣營，各方陣營中又存在諸多分歧。在承認人工智能創(chuàng)作主體地位的派別中，有學者認為應構建以人類讀者(受眾)為基礎版權法理論，將人工智能生成物納入版權法保護范疇[1]。但更多的學者否認了人工智能的創(chuàng)作主體地位。認為從“主客體統(tǒng)一認識論”和“認識目的”的角度出發(fā)，人工智能本質上屬于創(chuàng)作工具，對生成物的可版權性判定，應以客觀“獨創(chuàng)性”作為判斷標準[2-3]；也有學者既否認人工智能的創(chuàng)作主體地位，又提出人工智能生成物雖然在表現形式上與人類創(chuàng)作作品類似，但不能體現創(chuàng)作者獨特的個性，不能被認定為作品[4]。面對當前技術日新月異，法律法規(guī)又相對滯后的現狀，學界爭鳴不可避免地對法官審理案件產生影響。從兩份判決書來看，法官討論人工智能生成物的可版權性問題都是在現行著作權法的框架之下，仍將人工智能看作法律上的客體，都只是認可了現階段AI所具有的工具屬性。兩份判決書對人工智能生成物是否構成作品的分歧點是獨創(chuàng)性判斷以及是否屬于智力成果。

(一)人工智能生成物的獨創(chuàng)性判斷

在北京菲林律師事務所訴百度網訊案中，北京互聯網法院堅持自然人創(chuàng)作完成仍應是著作權法上作品的必要條件，雖然分析報告在表現形式上具有一定的獨創(chuàng)性，但并未體現研發(fā)者(所有者)的思想、感情，不應認定為作品。在騰訊公司狀告“網貸之家”案中，深圳市南山區(qū)法院認為涉案文章外在表現符合文字作品的形式要求，表現內容源于創(chuàng)作者個性化的選擇與安排，具有一定獨創(chuàng)性，屬于我國著作權法所保護的文字作品。兩個法院對人工智能生成物獨創(chuàng)性標準的解讀不同，反映了人工智能生成物對獨創(chuàng)性標準提出的新挑戰(zhàn)，折射出了學界對獨創(chuàng)性標準的爭議。一種觀點認為，“人工智能生成物在表現形式符合作品構成前提下，還須考慮是否符合作者個性”[5]。另一種觀點認為只要是“獨立完成”并符合“最低限度的創(chuàng)作性”，該作品就具有獨創(chuàng)性，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氨磉_是否具有美學價值、是否具備個性在所不問”。第三種觀點認為“獨創(chuàng)性要求作品既要內在的蘊含作者的個性，又要具備外在表達要素”[6]。

第一種觀點是北京互聯網法院采用的觀點。獨創(chuàng)性中的“創(chuàng)”是一種創(chuàng)作，“是作者通過能被外界知曉的客觀方式將自己內心的思想和個性展現出來的活動，這個過程中作者賦予了作品獨一無二的個性和氣質”[7]。也正是因為作品蘊含了作者的人格和個性，才使得作者享有多項人身權利。人工智能生成物僅在表現形式上與自然人創(chuàng)作的類似，但是冷冰冰的人工智能并不具有思想和情感，其生成內容的過程并不能稱之為“創(chuàng)作”，因而不具有獨創(chuàng)性，不能認定為作品。這種觀點全盤否定了設計者在人工智能生成物的形成中發(fā)揮的重要作用。人工智能是由設計者基于某種創(chuàng)作目的而設計、安裝出來的工具，其在內容生成過程中不可避免地體現了設計者對數據、文字的篩選、偏好和創(chuàng)作意圖?！叭斯ぶ悄苌蓛热莸那疤?，仍然是在之前機器學習過程中作為訓練者的人將數據篩選的價值觀傳達給機器.……創(chuàng)造力的根本還是人通過訓練賦予人工智能的價值取舍”[8]。由此可知，人工智能生成內容會潛在地體現設計者的價值觀、設計個性和設計理念，這也就是人工智能生成物展現的個性和思想。

第二種觀點主張在判斷人工智能生成內容時，采用客觀的獨創(chuàng)性判斷標準。不考慮主觀因素，僅以生成物作為判斷對象，只要該生成物表現形式上滿足獨創(chuàng)性的認定條件，就可以認定為作品。這一觀點有一定的合理性。著作權法的根本目的在于促進作品創(chuàng)作實現文化繁榮?！爸鳈喾ūＷo的核心應當是內容是否能滿足公眾的需要而不是考慮其創(chuàng)作過程和由誰創(chuàng)作”[9]。該觀點的實質是主張構建“作品中心主義”的獨創(chuàng)性標準，“僅從形式上判斷內容本身是否具有‘最低限度的創(chuàng)作性’以滿足公眾的文化需求”[10]。即將獨創(chuàng)性判斷交給了一般社會公眾，讀者只需從自己的角度對生成物進行解讀，無須探究生成物的創(chuàng)作者是誰。該客觀標準擱置了作品的個性問題，給人工智能生成物可版權性提供了便利，但并未解釋設計者的創(chuàng)造活動在人工智能生成內容中發(fā)揮了何種作用。為何猩猩拍攝的照片不能構成作品？自然生成的具有藝術審美外在形式的鐘乳石同樣也不屬于作品？這些“產物”若由社會公眾從客觀判斷標準來看，是符合“獨創(chuàng)性”要求的。但是，由于它們的產生沒有自然人的參與，體現不了創(chuàng)作者的意圖和意志，進而沒有自身的個性，因而被現行著作權法排除在外。

第三種觀點是南山區(qū)法院采用的觀點。在考慮外在表現形式符合獨創(chuàng)性的標準之外，也應當考慮AI生成物是否體現創(chuàng)作主體的意志。南山區(qū)法院認為，涉案文章由騰訊公司運用智能軟件生成，其外在表現符合文字作品的形式要求，其文章結構合理、表達邏輯清晰，具有一定的獨創(chuàng)性。法院同時認為，涉案文章由原告主持的多團隊、多人分工形成的整體智力創(chuàng)作完成，整體體現了原告對于發(fā)布股評綜述類文章的需求和意圖。在判斷人工智能生成物是否具有獨創(chuàng)性時，一方面要考慮外在的表現形式是否符合“最低限度的創(chuàng)作性”，另一方面也要看生成物是否蘊含了設計者或者使用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只有兩者兼?zhèn)洳潘愕蒙汐@得了獨創(chuàng)性，可以成為作品并受到保護。有人可能會質疑，由于人工智能的自我學習和進化，設計人員無法對最后生成的內容產生實質的控制性影響。而人工智能生成的產物最終要符合人類作品的外在表現形式，符合人類表達方式的過程就是設計人員通過調試、檢驗，將自己對特定語言風格和特定寫作意圖的理解“教授”給機器的過程。人工智能最終形成的產物將帶有設計人員的語言風格和對文字的理解，間接地體現了設計者的意圖，是設計人員的創(chuàng)造力賦予了人工智能生成物在表現形式上的創(chuàng)造力[8]。

著作權法一個不言自明的基本原則是“思想與表達二分法”，著作權法在判斷表達是否具有獨創(chuàng)性時只能根據其外在表現形式，并不需要探究和保護創(chuàng)作者的真實意圖和思想。作品獨創(chuàng)性的判斷必須堅持客觀標準，即不論其是否為人工智能生成產物，只要內容的外在表現形式上滿足“獨立完成”和“最低限度創(chuàng)作標準”，應當認定為具備獨創(chuàng)性。當然，根據兩個法院的判決，具備獨創(chuàng)性不一定當然地認定為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還需進一步確認人的創(chuàng)作在其中的貢獻大小，即是否屬于人的智力成果。

(二)人工智能生成物是否屬于智力成果

《著作權法實施條例》規(guī)定，“著作權法所稱創(chuàng)作，是指直接產生文學、藝術和科學作品的智力活動。……進行其他輔助工作，均不視為創(chuàng)作”?！吨鳈喾ā芬?guī)定，“著作權屬于作者，……。創(chuàng)作作品的公民是作者。由法人或者其他組織主持，代表法人或者其他組織意志創(chuàng)作，并由法人或者其他組織承擔責任的作品，法人或者其他組織視為作者”。據此，“智力活動”和“智力成果”僅指人的智力活動和成果，著作權法意義上的“創(chuàng)作”是人的行為，作者應當是公民或者是“法律擬制”的法人或者其他組織?；诂F行法律的法釋意學立場，AI本身沒有法律主體資格，無法成為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者，智力成果不可能歸屬于AI。

學界和實務界在判斷AI生成內容是否屬于人的智力成果時，提出了一個獲得大多數人認可的標準，若AI僅是人創(chuàng)作的輔助工具，不對內容生成產生實質性貢獻，則應當認定屬于人的智力成果；相反，若AI的智能程度已經超越了輔助工具的地位，在內容生成過程中起到主要作用，則并不屬于人的智力成果。當前大部分的AI技術是遵循既定算法和規(guī)則的，AI遵循人們預先設定好的算法、規(guī)則和模板進行數據處理及內容生成，其生成的內容并不會違背或超出人們的設計和預期。AI生成內容的創(chuàng)作過程通常是由軟件開發(fā)者和使用者共同參與，但無論是開發(fā)還是使用均是由人來進行。對于此種人工智能的生成內容，應當認定人的創(chuàng)作起到了實質性貢獻和主要作用，生成內容事實上反映了人的意志、意圖，人工智能僅是人的創(chuàng)作輔助工具，內容屬于人的智力成果，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

對于另一類具備深度學習能力的AI技術，其可能通過深度學習突破了既定算法、規(guī)則和模板，內容生成過程極大可能是AI經過深度學習自我運算的結果，生成內容可能超出人們的設計和預期。對于該類深度學習自我運算型AI的生成內容，應當認定人工智能對內容生成起到了實質性貢獻，其內容并非是人的智力成果。當然，對于深度學習自我運算型AI的生成內容雖然不構成作品，但其中蘊含的民事利益可以從民法的數據權益或者反不正當競爭法的角度予以保護。

三、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權利歸屬

從上述兩個案例可以看出，當下法院并不認可人工智能具備主體資格。那么就必須解決一個問題——誰是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作者及著作權的權利歸屬。

在騰訊公司狀告“網貸之家”案中，深圳市南山區(qū)法院認為，涉案文章是由深圳市騰訊計算機系統(tǒng)有限公司(下稱深圳市騰訊公司)主持的多團隊、多人分工形成的整體智力完成的作品，體現了深圳市騰訊對于發(fā)布股評綜述類文章的需求和意圖，是其主持的法人作品。法院將深圳騰訊公司這一法人組織視為作者，權利也歸屬于深圳市騰訊公司。這主要是考慮到設計者——騰訊科技(北京)有限公司(下稱北京市騰訊公司)自主開發(fā)Dreamwriter智能寫作助手的目的就是為了幫助關聯公司——深圳市騰訊公司進行輔助寫作。北京市騰訊公司作為設計者和使用者與深圳市騰訊公司簽訂了計算機軟件許可合同，Dreamwriter機器人撰寫的文章主要體現了深圳市騰訊公司對于此類文章的創(chuàng)作意圖和訴求，并且由深圳市騰訊公司承擔法律責任。從本案例可以看出，法院在考慮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著作權權屬時主要考慮兩種模式：一是法人作品保護模式；二是合同約定模式。當然這兩種模式也可以同時出現。

(一)法人作品保護模式

采用法人作品模式主要是為了保護人工智能設計者的利益?！吨鳈喾ā返谑粭l規(guī)定，法人作品是由法人或其他組織主持，代表法人或其他組織的意志，并且由法人或其他組織承擔責任的作品。而法人作者是著作權法擬制的作者，擬制的目的是使得作品的著作權可以完整地歸屬法人。采用法人作品的保護模式有兩個優(yōu)勢：一是人工智能生成作品事實上反映的是法人意志的選擇，法人組織獲得著作權具有天然的正當性。為達到公司的目的、要求，使人工智能輸出或生成某些內容，設計人員在前期運用一定的價值觀對數據進行刪選和取舍，并用該數據篩選標準訓練機器，使得人工智能生成作品。人工智能生成作品中的“價值取向”和“理念”其實是設計者賦予它的?？梢哉f“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在著作權法上可視為是代表設計者或訓練者意志的創(chuàng)作行為”。而又因為設計人員的設計是為了完成公司交予的任務，并利用了公司的物質條件，且由公司對該人工智能承擔責任，因而將生成作品的著作權交給了公司。歸根結底，人工智能生成物間接地反映了法人的意志和要求，法人對著作權的取得具有正當性。二是平衡了人工智能研發(fā)公司前期的巨大投入。人工智能研發(fā)是一個厚積薄發(fā)的過程?！爱斍暗娜斯ぶ悄苎邪l(fā)主要是谷歌、微軟、騰訊、阿里、IBM等行業(yè)巨頭在相互競爭，人工智能的發(fā)展要求企業(yè)前期長期穩(wěn)定、不計回報的資金、人力、設備的投入”[10]。為了保護投資者的利益，促進產業(yè)發(fā)展，人工智能生成作品著作權的歸屬應當率先考慮公司。

(二)合同約定模式

在人工智能市場中，除了設計、創(chuàng)作者，另一方重要的角色就是人工智能的使用者。本案中的原告深圳市騰訊公司就屬于使用者。深圳市騰訊公司與北京市騰訊公司就Dreamwriter軟件簽訂了軟件使用許可合同，該許可合同并未轉移Dreamwriter軟件的著作權。深圳市騰訊公司運用該智能寫作輔助系統(tǒng)生成文章的過程，實際上就是利用人工智能這一工具進行創(chuàng)作的過程。南山區(qū)法院對此也給予了確認，涉案文章由原告主創(chuàng)團隊人員運用Dreamriter軟件生成，由多團隊、多人分工形成的整體智力創(chuàng)作完成了作品。但本案并未體現北京市騰訊公司與深圳市騰訊公司是否就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著作權歸屬簽訂了協議，因而法院最終采用法人作品的規(guī)定將著作權判決給了深圳市騰訊公司。本案提醒了廣大的人工智能軟件使用者，在與設計者簽訂合同時，既要約定人工智能軟件的著作權，也要考慮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著作權歸屬。可以依據《著作權法》第十九條的規(guī)定，與人工智能軟件設計者實現簽訂協議，要求使用期間人工智能自動生成的作品著作權歸軟件使用者享有。

(三)延伸思考

學界熱衷于討論人工智能技術應用是否挑戰(zhàn)了傳統(tǒng)的民事主體理論，是否應當給予人工智能以創(chuàng)作主體地位。這是因為學界忽視了人工智能技術發(fā)展有從弱到強這一階段性、遞進性基本前提。從這兩份判決書來看，法官清晰地認識到在現行的民事法律體系下，人工智能仍屬于法律上的客體。作為指導實踐的理論研究也應當立足于這個前提。在不同的技術發(fā)展階段，人工智能技術有著不同的功能定位，其政策和法律的供給需求也不一樣。我們需要掌握正確的技術法學分析方法，客觀評估技術變化對法律制度所產生的影響。法律本身作為上層建筑不應當脫離經濟基礎，所以“未來法學”作為一個研究領域固然重要，但是立足社會實踐進行理論解釋回應社會現實需求應該是法學研究的首要任務。

四、結論

在現有的民事和知識產權法律框架內，人工智能仍屬于法律上的客體，是減輕人們腦力勞動的輔助工具。人工智能生成物是否構成作品，根據現有案例中法官的判斷路徑，第一應當以客觀標準判斷其是否具備獨創(chuàng)性，若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在外在表現形式上滿足“獨立完成”和“最低限度創(chuàng)作標準”，即應當認定為具備獨創(chuàng)性；第二應當判斷其是否屬于人的智力成果，若人的創(chuàng)作對內容起到了主要作用，AI僅是創(chuàng)作輔助工具，則此類生成內容應當屬于人的智力成果。由深度學習主動運算的AI生成的內容不屬于人的智力成果，不屬于作品，不應當受現行著作權法保護，但其蘊含的勞動成果和前期投入，可以從民法的數據權益或者反不正當競爭法的角度予以保護。有獨創(chuàng)性且屬于人的智力成果的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則應當認定為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予以著作權法上的保護。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著作權歸屬既可以考慮法人作品模式，也可以選擇合同約定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