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德翻譯《神州集》：得失與影響

摘要：愛滋拉?龐德是美國有名的詩人和詩歌批評家。他翻譯出版的《神州集》存在諸多漏譯、誤譯和改寫，頗受爭議，但該書在客觀上極大地推動了中國古詩在美國的譯介傳播，為中國古詩走向世界起到了積極作用。

關(guān)鍵詞：愛滋拉?龐德;《神州集》;中國古詩;譯介

一、前言

愛滋拉?龐德是美國有名的詩人和詩歌批評家。龐德之前不懂中文，對中國古詩沒什么了解。1913年當美國東方學(xué)家厄美斯特?費諾羅薩（Emest Francisco Fenollosa）的遺孀瑪麗?費諾羅薩（Mary Fenollosa）將其丈夫有關(guān)漢詩研究的遺稿交給他時，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中國古詩非常精妙。

從1914年開始，龐德從費諾羅薩的遺稿中選了十九首中國古詩，陸續(xù)進行翻譯，于1915年4月集書出版，名為Cathay，常譯為《神州集》，又譯《華夏集》或《中國集》。書中翻譯的十九首中國古詩分別是《詩經(jīng)?小雅》中的《采薇》、漢古詩《青青河畔草》、李白詩《江上吟》、《長干行》、《侍從宜春苑奉詔賦龍池柳色初青聽新鶯百囀歌》、《古風(fēng)?天津三月時》、《玉階怨》、《古風(fēng)?胡關(guān)饒風(fēng)沙》、《送友人入蜀》、《憶舊游寄譙郡元參軍》、《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送友人》、《登金陵鳳凰臺》、《古風(fēng)?代馬不思越》、郭璞詩《游仙詩》、漢樂府詩《陌上?！?、盧照鄰詩《長安古意》、陶淵明詩《停云》以及王維詩《送元二使安西》[1][170]。

二、《神州集》的漢詩英譯得失

龐德《神州集》中對漢詩的翻譯主要是借助于費諾羅薩筆記中對漢詩句子的理解或?qū)旁娭袧h字的注解。據(jù)蔣洪新教授考證，龐德大概于1914年擁有了多卷本的《中國語言詞典》[1][159]，這可能與他翻譯漢詩有關(guān)系。龐德在研究費氏的漢詩手稿以及在翻譯漢詩過程中對漢字產(chǎn)生極大的興趣。他一方面是受到費氏對漢字研究的影響，另一方面可能跟龐德本人在翻譯過程中希望通過查字典對漢字加深理解有一定的關(guān)系。

因為當時龐德不識中文，他無法根據(jù)漢詩原作進行翻譯。因此，《神州集》中有直譯，也有漏譯、誤譯和改譯。龐德自身是極具天賦的詩人，他除了具有創(chuàng)作詩歌的天賦，還具有改寫別人詩作的沖動。例如，在1912年，作為美國《詩刊》的駐外記者與編輯，他在催促發(fā)表葉芝的“Fallen Majesty”時，就忍不住修改了其中的一句，將原詩“Once walked a thing that seemed as it were a burning cloud”一行中的“as it were”刪掉[1][66]。1921年，艾略特將《荒原》詩稿寄給龐德看和修改，龐德直接將原詩的詩句刪掉一半，將原詩由1000行左右刪減到400余行。因此，龐德在《神州集》中對漢詩進行改寫也就不足為奇。他強調(diào)譯詩要對原詩意境和氛圍進行再現(xiàn)，在語言上使用意象主義新詩運動倡導(dǎo)的英語自由體詩，突出意象?！渡裰菁分?，龐德有漏譯、誤譯和改寫，有與原詩的背離，也有他本人的創(chuàng)造，但多數(shù)情況下均保留了原詩的意義和意境，而且龐德的譯詩意象鮮明，語言簡潔流暢，也有精彩之處。

以龐德翻譯的李白詩《長干行》為例。長干行，又作長干曲，樂府舊題，屬樂府《雜曲歌辭》調(diào)名，原為長江下游一帶民歌。李白以此為題作詩二首，龐德翻譯的是其中的一首。龐德對《長干行》的文化背景沒法了解，因此他根據(jù)字面表達形式將李白的《長干行》題目譯為The River-merchant’s Wife： A Letter（河商之妻的一封信），這是一種誤譯。詩的前四句“妾發(fā)初覆額/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描寫的是：小時候我的頭發(fā)長出來才剛剛蓋過額頭，便和你在門前一起做折紙花的游戲;你騎在竹竿上，以竹為馬，向我跑來，我們一起繞著坐具互擲青梅嬉戲。龐德將這四句詩翻譯成“While my hair was still cut straight across my forehead/ I played about the front gate， pulling flowers/ You came by on bamboo stilts， playing horse /You walked about my seat， playing with blue plums”。其中，原詩的“折花”被翻譯成“pulling flowers”（拔花）意思有誤，“郎騎竹馬來”被翻譯成“You came by on bamboo stilts， playing horse”（你來到竹柱上，嬉戲）并沒有很好翻譯出“竹馬”的含義。但整體上來看，這四句翻譯還是能表現(xiàn)出了兩小孩兩小無猜、在一起嬉戲玩耍的情景。再如，原詩“十五始展眉”描寫的是：十五歲才舒展眉頭，懂得人事。龐德將其翻譯為“At fifteen I stopped scowling”（十五歲我不再皺眉）明顯在意思上與原詩有差距。“五月不可觸，猿聲天上哀”描寫的是：陰歷五月水漲，滟滪堆（瞿塘峽峽口的一塊大礁石）被水淹沒，船只不能與之觸碰，（經(jīng)常有船只觸礁翻沉），兩岸的猿猴見景悲啼，哀鳴之聲傳到天上。龐德將“五月不可觸”翻譯為“And you have been gone five months”（你已經(jīng)離家五個月）明顯錯誤?！霸缤硐氯停A(yù)將書報家”中三巴是地名，即巴郡、巴東、巴西，在今天四川的東部地區(qū)。龐德將其翻譯為“the narrows of the river Kiang”（長江狹窄的地方）也是明顯錯誤。雖然龐德對李白《長干行》的翻譯有誤，也有遺漏，但龐德的翻譯仍能較好地表達出兩人從小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到長大后結(jié)婚然后丈夫外出經(jīng)商妻子在家等待丈夫的那種思念擔(dān)憂的情感。其實，龐德對《長干行》的翻譯也有可圈點的地方。例如，原詩“同居長干里，無嫌猜”中的“兩小”指兩個小孩，龐德翻譯沒有使用two children，而是將其譯成two small people，顯得更形象，更能體現(xiàn)小孩的天真。

三、《神州集》在美國的影響

龐德翻譯出版的《神州集》雖然頗受爭議，但該書在客觀上極大地推動了中國古詩在美國的譯介傳播，為中國古詩走向世界起到了積極作用。

1.《神州集》打開了美國讀者了解中國古詩的一扇窗口

在龐德翻譯出版《神州集》之前，美國讀者主要從歐洲的漢學(xué)家和譯者那里了解中國古詩。在歐洲，較早譯介中國古詩的有法國女翻譯家柔迪特?戈蒂葉（Judith Gautier）。她1867年翻譯出版法文版中國古詩集《玉書》（Le Livre de Jade）。該書共收入了24位中國詩人寫的71首古詩。這部詩集為西方了解中國古詩起到積極作用，后來被譯成多種文字。1897年，美國詩人斯?梅里爾（Stuart Merill）將法文版《玉書》轉(zhuǎn)譯成英文[2][3]。此外，英國漢學(xué)家翟里斯（Herbert Allen Giles）1884編譯出版《中國文學(xué)珍品》（Gems of Chinese Literature），1898年出版《中國詩選》（Chinese Poetry in English Verse），1901出版《中國文學(xué)史》（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這三本書對中國文學(xué)包括古詩西傳起到了重要作用。

在龐德翻譯出版《神州集》之前，中國古詩在美國的譯介和傳播極少，基本上沒有什么影響，美國讀者對中國古詩知之甚少，甚至沒什么了解。但《神州集》出版后，在美國得到較好的傳播，很多美國學(xué)者和讀者通過閱讀龐德的翻譯了解到了中國古詩。后來，《神州集》又被多次重印，為中國古詩在美國譯介傳播產(chǎn)生深遠的影響。

2.《神州集》掀起了美國譯介中國古詩的第一次高潮

《神州集》的翻譯出版在美國掀起譯介中國古詩的第一次高潮，這次高潮一直持續(xù)到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末。《神州集》1915年出版后，1918年弗萊徹和詹?惠特爾分別翻譯出版《中國詩歌精品》（Gems from Chinese Verse）和《中國抒情詩》（Chinese Lyrics）。1921年艾米?洛威爾和費諾羅薩?艾思柯夫人合作翻譯出版《松花箋》（Fir-Flower Tablets），1922年斯坦布勒翻譯出版《李太白詩選》（Songs of Li Tai-po），1923年中國翻譯家蔡廷干編譯出版《唐詩英韻》（Chinese Poems in English Rhyme），1928年弗倫奇翻譯出版中國古詩集《荷與菊》（Lotus and Chrysanthemum），1929年賓納與江亢虎翻譯出版《群玉山頭：唐詩三百首》（The Jade Mountain---Three Hundred Poems of the Tang Dynasty，618-960）。之后，由于二戰(zhàn)的原因，在美國對中國古詩的譯介暫時中斷。二戰(zhàn)后，美國對中國古詩的翻譯又再次興起。

3.《神州集》得到了英美學(xué)界的充分肯定和廣泛好評

在當時英美學(xué)界，除了極少數(shù)人對龐德的《神州集》漢詩翻譯持批評態(tài)度外，絕大多數(shù)人表示接受并大加贊賞。西方評論家用“最美的詩”、“至美的境地”、“新的氣息”等詞來稱贊它[3]。艾略特（T.S. Eliot）1928年在《龐德詩選》（Selected Poems）前言中稱龐德是“我們這個時代中國詩歌的發(fā)明者”，并預(yù)測《神州集》將是“二十世紀詩歌的偉大樣本”[4]?？霞{（Kenner）1971在《龐德時代》（The Pound Era）一書中指出《神州集》既是翻譯，也是闡釋，里面的詩可闡釋為戰(zhàn)爭詩歌，是對世紀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最耐久的回應(yīng)[4]。在《批評的遺產(chǎn)》（The Critical Heritage）一書中，福特?麥多克斯?福特（Ford Madox Ford）稱《神州集》是龐德“最好的作品”，里面的詩歌“美極了”[4]。1998年出版的《諾頓美國文學(xué)選集》（Norton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收入了龐德根據(jù)李白詩《長干行》翻譯改寫的《河商之妻》（The River Merchant's Wife： A Letter）。

非常有意思的是，龐德最初翻譯出版《神州集》，后來又陸續(xù)翻譯出版《大學(xué)》、《中庸》、《論語》、《詩經(jīng)》等典籍。但在美國學(xué)界，龐德翻譯的所有中國古典作品中，影響最大的、最受讀者歡迎的仍然是《神州集》。

4.《神州集》影響了部分美國詩人

在美國，很多詩人都讀過龐德翻譯的《神州集》，部分詩人還受過它的影響。例如，理查德?魏爾伯（Richard Wilbur）就讀過龐德翻譯的漢詩作品，并通過《神州集》對中國古代詩人和他們的詩歌留下深刻印象[2][300]。羅伯特?克里利（Robert Greeley）特別喜歡讀龐德翻譯的中國古詩和古籍[2][305]。查爾斯?賴特（Charles Wright）受到《神州集》的影響，于1977年創(chuàng)作出詩集《中國蹤跡》（China Trace）[4][309]。

四、結(jié)語

龐德翻譯出版《神州集》，一方面因為機緣巧合遇到了美國東方漢學(xué)家費諾羅薩研究漢詩的手稿，另一方面是因為中國古詩語言質(zhì)樸簡練，意象鮮明，意境優(yōu)美，這與龐德等人倡導(dǎo)的意象派詩學(xué)主張幾乎是一致的。值得一提的是，龐德翻譯出版《神州集》后，在美國掀起二十世紀初的二十年間譯介中國古詩的熱潮，極大地推動了中國古詩在美國的譯介傳播，為中國古詩走向世界做出了重要貢獻。

參考文獻：

[1]蔣洪新.龐德研究[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4.

[2]朱徽.中美詩緣[M].四川人民出版社，2002.

[3]陳懷志.李白詩歌在美國的翻譯傳播和影響[J].西昌學(xué)院學(xué)報（社科版），2013（3）：23.

[4]Poetry Foundation， Ezra Pound[DB/OL].https：//www.poetryfoundation.org/poets/ezra-pound.

基金項目：四川省2019年社科規(guī)劃外語專項，項目編號SC19WY027。

作者簡介：陳懷志（1973-），男，西昌人，副教授，碩士，主要從事英語教學(xué)與翻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