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聲音

羅酒提

宋丸是我前桌，坐姿習慣不好，老駝背。

女生哪有不愛美的。她又是我在這個班級唯一的朋友，于是我把三姨買的駝背矯正帶送她了。她收到時很嫌棄，質問我是不是在內涵她。我正欲發(fā)作，她又露出招牌討好笑容，就像她被學姐推到廁所欺負時那樣。

笑了之后，禮物她就收下了。第二天，挺直胸膛走路的宋丸看起來頗有氣質，連她整天吊兒郎當的同桌都忍不住多看兩眼。所以說，自信是最美的修飾。

放學了，我在樓下躲雨，宋丸打一把透明的雨傘沖過來，拉上我一路小跑，我們來到奶茶店。學姐們都愛擠去另一家，這里生意不景氣。我也喜歡清靜，就隨著她，點了杯薄荷奶綠，站門口聽雨。奶茶店老板很懷舊，藍牙音箱放鄧麗君的歌。

宋丸的頭剛好夠著我肩膀，聽說女生扎多了馬尾會禿，我偷偷觀察，發(fā)現她頭頂中心的小白點莫名好笑，于是奶茶還沒咽下就被一口嗆住，咳得我臉頰通紅。宋丸抬頭看傻子似的看我，拍了拍我后背，可能怕我急火攻心，沒再補刀，轉了話題：“今天我生日，竟然是你陪我過?！?/p>

“??？咳、咳咳……怎么不早說，我好準備禮物……”我腦內山路十八彎，跟個搜索引擎一樣，思考女生收到什么禮物會開心，然后就被宋丸打斷了：“你不是已經送了嘛，我挺喜歡的?！?/p>

哦，她說矯正帶啊。我出生在商人家庭，父母生意做得大，我能轉到英才班全靠他們砸下雄厚資金，聽說塞進來的都有希望沖985，保底也是個211。作為生日禮物，矯正帶實屬草率。

宋丸去取奶茶，我正琢磨著要再補件什么東西合適，上次在廁所門口堵過宋丸的學姐突然出現了——挺漂亮的女生，沒記錯的話是文藝部的小領導，叫什么來著？周……好像是周伊。我高一的表弟是她小迷弟，在我轉到這所學校之前，次次來我家都會眉飛色舞地提起她。

今天周六，可能她放學有活動，眼線畫得會飛，睫毛很卷，艷麗的長相是宋丸這種小朋友怎么都學不來的。不過，漂亮女孩通常也更危險，我曾親眼見過兩個美女互相抓著頭發(fā)滿嘴臟話，臉上各有幾道血印子，花容月貌盡毀，誰見了都得唏噓。

說回正題，周伊直接就在我面前停下腳步。宋丸沒注意到她，小跑過來，手里兩杯奶茶被她劈手奪走。我以為周伊胃口這么大，一次得喝兩杯才解渴，驚訝地對她挑眉。

周伊突然歪了歪頭，你見過特別漂亮但是詭異的手辦娃娃歪頭嗎？她在我心目中就是這種形象。我腳下已經抹油準備開溜，周伊突然湊近我，遞給我其中一杯奶茶：“帥哥，送你的?！?/p>

我很不屑，打算嘲諷幾句，但我想起什么，突然忍住，低頭接過周伊的奶茶。幸好我比這群女生都高，至少看起來不太好惹，不然下一個被霸凌的，保不齊就是我。

周伊把手機遞給我，屏幕上是一個二維碼，頭像賊粉賊萌：“加個聯系方式吧，以后請你喝奶茶啊。”看都不用看，我知道宋丸肯定在盯著我。

對她來說，我的接受就是對她的背叛，這可是讓她受過身心傷害的壞女孩啊。對，我接受了周伊的二維碼，佯裝愉快地掏出手機掃了，然后添加為好友。我知道宋丸會生氣，但我有我的打算。

宋丸就在這尷尬的氣氛中頭也不回地跑了，傘倒是留給了我。我心里默念著“別傷心了小壽星，暫時委屈你一下”，可是宋丸怎么聽得見我的心聲？我收起有點兒擔心的表情，看著周伊洋洋得意的那張臉，心里的小惡魔悄悄探出頭。

平時沒少陪妹妹看偶像劇，什么霸道總裁校園王子，知識它非要鉆進腦子我也是攔不住。周伊跟宋丸差不多高，按照偶像劇里的說法，雨天的屋檐下，兩個人安靜獨處，女生剛好到男生肩膀，抬起頭眼里冒星星，空氣中曖昧因素在發(fā)酵。簡直了，天時地利人和。

此時，我張嘴了：“好啊，不過，以后還是我請你喝吧?！蔽夷懿蹲降街芤聊樕系奈⒈砬椋也聹y這算是一種叫作心動的外在反應。我心里的小惡魔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周伊每天放學都來我班后門等我。說起來，教導主任不是沒見過周伊欺凌后輩，但她的成績優(yōu)秀到連老師都要哄著，生怕她轉學給別的學校送指標，所以她可以目中無人地隨心所欲。

周伊很喜歡去一些小孩兒愛去的地方，上周末陪她去了兒童樂園，這周末非拉我上恐龍博物館。我一聽到小孩兒尖叫就頭皮發(fā)麻，博物館里很吵，我四處轉悠，其實在找后門。警惕為主，我下意識地回了頭，就看到周伊蹲在地上，和小孩兒打成一片。她這一刻好像不是她。

她明明不是這樣的，肯定是裝的。我看不下去，皺眉走出去。10分鐘后，周伊也從后門出來：“你怎么溜了？害我找半天……”

我剛想以身體不適借口開溜，突然過來一位母親，手里牽著小孩兒，向我們道謝：“要不是小姑娘心地善良，皮皮肯定要摔傷了，真的謝謝你呀?！?/p>

周伊擺擺手：“沒事兒阿姨，以后別讓皮皮一個人到處亂走?！?/p>

我眼睛在她身上掃了掃，膝蓋上有一塊新傷。為什么是新傷，因為她蒼白的小腿上還有些傷痕。發(fā)現了我的眼神，她不以為意地把裙擺往下撩，擋住那些傷口。我忍不住問她，她半天沒理我，快站起來才回了句：“我爸愛喝酒，喝醉了就打我?！?/p>

出了博物館，我說去趟廁所，然后拐去藥店買了瓶紅藥水和醫(yī)用棉簽?；貋碚抑芤?，她坐在長椅上等我，我取出藥，她就靜靜地讓我涂。她說習慣用碘伏和酒精消毒，我手上的棉簽頓了頓：“一會兒就好了，紅藥水不疼的?！?/p>

幾分鐘后，天空下起雨，我用宋丸留給我的雨傘，給周伊擋了雨。

后來周伊再找我，我就不出去了。很神奇，周伊沒再纏著我，也沒找宋丸麻煩。周伊像她腿上的那些傷口一樣，有時會在車棚遇到她，人群里也偶爾能碰上，后來就慢慢不見了。

我又活躍在了宋丸身邊。盡管我們沒吵架，但我用這把雨傘作為主動求和的工具——面子這東西，必要的時候還得放一放。

才幾周的時間，宋丸就已經不駝背了，挺好。

她那個小痞子同桌跟女生相處總是沒正形，今天竟然把手伸到她這，我看見了直接拍開，然后遞出雨傘：“我回來了。不好意思，沒幫到你。”

宋丸的眼神有點兒驚訝，她好像花了一點兒時間理清思緒。我以為她不打算理我了，于是放下傘準備走。她的聲音突然傳來：“沒關系的，你這樣陪著我就足夠了?！?/p>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