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當代主流經濟學雖然倡導市場自由,卻由于堅持“經濟人只利己不利他”的前提,往往把它單向度地歸結為經營者的謀利自由。只有抓住需要-意志-自由-價值的緊密關聯(lián),澄清經濟人既有利己心、又有利他心的“交易通義”,我們才能矯正某些源于亞當·斯密經濟學理論的污名化曲解,令人信服地說明市場自由的根本原因:正常的交易行為既能讓經營者實現(xiàn)追求利潤的自由,也能讓消費者實現(xiàn)滿足需要的自由。因此,只要遵守不可害人、尊重人權的正義底線,自由市場完全可以為社會生活的良序運行奠定可靠的基礎。
人們談到“市場”的時候,往往給它加上“自由”的修飾語,稱之為“自由市場”(free market)。但奇怪的是,迄今為止,經濟學理論似乎很少能令人信服地論證“市場何以自由”的道理,反倒還由于堅持“經濟人只利己不利他”的扭曲前提,自覺不自覺地把市場自由歸結為經營者單方面自私自利甚至貪得無厭的放任自由。本文試圖基于“需要”“意志”“自由”和“價值”之間的邏輯鏈條,從經濟哲學的視角出發(fā),通過批判性地分析亞當·斯密有關“交易通義”的論述,說明市場是自由的根本原因。
經濟學理論也很重視“需要”(need)特別是“需求(消費者的購買力能夠滿足的需要)”的概念,不過主要是從它與“供給”的關聯(lián)角度加以考察。就其自身而言,需要首先是一個心理學的概念,在哲學語境里又與“意志”和“自由”的概念直接相關,并且因此構成“人性邏輯”的原初起點。[1]也只有從這個更廣泛的哲理視角入手,我們才能找到市場何以自由的終極根源。
在心理學中,“需要”概念是與有機體的生存狀態(tài)直接關聯(lián)的:當有機體的生存狀態(tài)出現(xiàn)缺失、陷入不平衡后,它們就會產生彌補缺失的需要;“例如,血液中水分的缺乏,會產生喝水的需要;血糖成分下降,會產生饑餓求食的需要;失去親人,會產生愛的需要;社會秩序不好,會產生安全的需要等”[2](P370)。因此,從人也是一種有機體的角度看,倘若他們的生存狀態(tài)(“存在”)出現(xiàn)“缺失(無或非存在)”,就會讓他們生成相應的需要;只有需要得到滿足,缺失得到彌補,他們的存在才能維系。[3]正是需要的這個特征,賦予它超出“心理”范圍的“哲理”內涵:需要在被人們意識到之后,就會轉化成自覺心理中的“想要-意志(will)”,并且進一步與“自由”形成關聯(lián)。事實上,從元價值學的視角看,如果我們將“自由”一詞的原初語義理解成“由乎自己”,人的“自由”恰恰在于:人們能夠按照自己的“意志(意愿志向)”,“隨意任性”“從心所欲”地滿足自己的需要,彌補自己的缺失,維系自己的存在。所以,在西方哲學中,至少從奧古斯丁起,“自由意志”就成為一個重要的概念[4];黑格爾更明確指出:“自由是意志的根本規(guī)定,正如重量是物體的根本規(guī)定一樣……沒有自由的意志只是一句空話?!保?](P11-12)①
此外,經濟學很重視的另一個概念“價值”,在哲學上也是與“需要-想要-意志-自由”的邏輯鏈條直接相關的。問題在于,如果把“價值”理解成“任何東西對人具有的意義效應”,那么,我們只有通過“需要”這個不可或缺的中介環(huán)節(jié),才能從“事實(存在的東西)”那里間接地推出“價值”,并從這個角度回答英國哲學家休謨提出的“是”與“應當”難題[6](P509-511):一方面,離開人的需要,任何實然性的事實都談不上應然性的價值。另一方面,如果與人的“需要”發(fā)生關聯(lián),各種事實就會因為人們指向它們的“想要-意志”,對人們具有這樣那樣的意義效應,包括“值得意欲”的“善(好)”和“討厭反感”的“惡(壞)”,“可以接受”的“正當(是)”和“不可接受”的“不正當(非)”,“重要”和“次要”的善惡是非等;人們正是按照這些價值標準,對實然性的事實展開應然性的評判,然后指導自己基于自由意志,從事種種滿足需要、彌補缺失、維系存在、獲得自由的行為。在這個意思上說,“需要-想要-意志-自由”的邏輯鏈條其實是與“需要-想要-意志-價值”的邏輯鏈條融合在一起的,以致我們可以從元價值學的視角說,“自由”就是人們基于“需要-想要-意志”力圖追求的一種正面“價值”:對人來說,“自由”的存在狀態(tài)總是具有肯定性的“價值”,“不自由”的存在狀態(tài)總是具有否定性的“價值”。[7]
澄清了需要、意志、自由和價值這些概念的哲理內涵,我們就可以進一步解釋它們在經濟學語境里呈現(xiàn)出來的特定語義了。一般來說,經濟學是在狹義上談論“價值”的,主要用這個詞特指任何具有“使用價值”的東西(“益品”)在交易行為中具有的“交換價值”:在以物易物的交易行為中,集中表現(xiàn)為某個益品與另一個益品相互交換的量的比例;在以貨幣為媒介的交易行為中,集中表現(xiàn)為某個益品可以交換到的貨幣數(shù)量(“價格”)。而從哲學的視角看,不管使用價值還是交換價值,歸根結底都是與人們的需要-意志內在相關的,實現(xiàn)交易后也都能讓人們獲得相應的自由,具體解釋如下。
首先,“使用價值”是指任何東西對滿足人們的任何需要具有的意義效應,因此不可望文生義地將其僅僅理解成“實用價值”,尤其不可僅僅理解成滿足衣食住行等肉體需要的“實利(功利)價值”。從市場經濟的發(fā)展現(xiàn)狀看,能夠進入交易行為的益品,早已不限于單純滿足“實利”需要的物質生活資料了,而是還包括能夠滿足認知、炫美(審美)、信仰、道德等方面“非實利”需要的精神生活資料。忽視這一點,一味執(zhí)著于上述狹隘的理解,我們就會把市場經濟也狹隘地理解成一個單純限于物質生產、分配和消費,僅僅旨在滿足肉體需要的領域,甚至從貶抑的角度出發(fā),把它的根本目的說成謀取“利益”、追求“功利”。事實上,當前涉及市場經濟的一個流行成見,正是建立在這種狹隘理解的基礎上的,認為它僅僅停留在物質生產、分配和消費的層面,只是“為利益而利益”“為功利而功利”,因而不夠“超越”或“高尚”,卻沒有察覺到它早就滲透到社會生活的所有領域,包括那些以前被認為是“超越”或“高尚”的認知、炫美、信仰、道德領域,集中表現(xiàn)在:科研成果、藝術作品、與信仰和道德生活直接相關的各種益品,已經名正言順地進入市場交易行為。
這里有必要指出的是,在以貨幣為媒介的交易行為中,“使用價值”首先是對消費者來說的:一方面,只有在某個益品能夠滿足消費者需要的前提下,他們才會基于自由意志,考慮是否按照經營者標出的價格將其買下,供自己消費;否則,假如某個益品無法滿足自己的需要,不管經營者說得如何天花亂墜,消費者在商場里也還是會對它視而不見。另一方面,一旦消費者基于自由意志按照標價購買了某個益品,滿足了自己某方面的需要,他們也就隨意任性地實現(xiàn)了維系自己某方面存在的自由,從而在“使用價值”與“自由”之間建立起直接的關聯(lián)。按照剛才的分析,這種自由當然也不限于肉體滿足方面的實利自由,而是還廣泛地包括認知、炫美、信仰、道德等方面的非實利自由。例如,張三從藝術市場上買到一張交響音樂會的門票,就能通過聆聽自己心儀的樂隊演奏,獲得滿足審美需要的精神自由,如同他從市場上買到油鹽醬醋等益品,就能獲得滿足飲食需要的物質自由一樣。前段時間流行的“車厘子自由”“游戲自由”“旅行自由”“買房自由”等詞語,恰如其分地描述了消費者在市場上得到不同益品,滿足不同需要(需求)之后實現(xiàn)的不同自由狀態(tài)。
其次,以貨幣形式呈現(xiàn)的“交換價值”,實際上也是一種特定的使用價值或益品,其區(qū)別于非貨幣益品(“商品”)的獨特之處在于:它能幫助持有者(既包括通過經營商品獲取利潤的途徑得到貨幣的經營者,也包括通過上班工作領取工資的途徑得到貨幣的普通人)基于自由意志,通過交易行為買到自己想要的范圍廣泛的多種商品,滿足自己多方面的需要,實現(xiàn)自己多方面的自由。當下仍在流行的“財務自由”一詞,恰如其分地描述了人們在市場經濟中因為擁有充裕的貨幣,能夠從心所欲地滿足自己多方面需要的充分自由狀態(tài)。換句話說,與非貨幣益品通常只能幫助消費者滿足某方面的需要、實現(xiàn)某方面的自由不同,貨幣這種特定益品的意義在于,它能幫助持有者以消費者的身份,充分滿足自己多方面的需要,有效實現(xiàn)自己多方面的自由,所謂的“有錢就是任性”。其實,“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這句話的意思,也是指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如果缺少了貨幣,人們就很難買到各種商品,維系自己的存在,實現(xiàn)自己的自由。
這里可以補充的兩點是:第一,貨幣盡管比其他益品有助于消費者在市場經濟中擁有更廣泛的充分自由,卻不足以確保消費者擁有全方位的人身自由,因為它不見得一定能夠買到消費者想要得到的所有益品。我們可以從這個角度理解與“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直接相關的另一句話:“錢不是萬能的?!钡诙?,在現(xiàn)實中,雖然某些持有者只愿用貨幣購買滿足實利需要的物質生活資料,但更多的持有者還會愿意用貨幣購買滿足非實利需要的精神生活資料。所以,無論就經營者來說,還是就消費者來說,“賺錢”的行為都不能狹隘地理解成一種“只想為自己謀取物質財富”的“功利”行為,因為他們通過經營商品或上班工作賺取鈔票的目的,也可能是為了滿足自己在認知、炫美、信仰、道德等方面的“非功利”需要。例如,某些企業(yè)家在發(fā)財致富后,基于自由意志購買各種益品從事慈善公益活動,其直接目的就是為了達成惠助他人的倫理訴求,實現(xiàn)自己在道德領域的自由存在。事實上,只要超越了對“使用價值”的狹隘理解,從廣義上全面理解人們的“賺錢”行為,就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根據上面的分析,我們現(xiàn)在就能從經濟哲學的實然性角度出發(fā),把“市場自由”首先概括為:市場經濟的參與者(包括經營者和消費者)基于自由意志從事種種交易行為(這些交易行為可以說構成市場經濟這個有機體的細胞),通過獲得包括貨幣在內的種種具有使用價值的益品,滿足自己的種種需要,維系自己的自由存在。因此,即便在這種還很抽象的意思上說,“市場”已經呈現(xiàn)出“自由”的特征,因為它能夠幫助參與者實現(xiàn)隨意任性的“自由”。
遺憾的是,由于亞當·斯密把經濟人的基本動機歸結為“只利己不利他”,現(xiàn)當代主流經濟學圍繞自由市場展開的理論探討,一直存在嚴重的片面性弊端,不僅在實然性維度上扭曲市場自由的本來面目,而且在應然性維度上也對市場自由做出誤判,形成某些污名化的成見,有必要予以矯正。[8]
作為現(xiàn)代經濟學的開山鼻祖,斯密可以說是自由市場的原初倡導者,他明確指出:“一種事業(yè)若對社會有益,就應當任其自由,廣其競爭。競爭愈自由,愈普遍,那事業(yè)就愈有利于社會?!保?](P311)然而,他在《道德情操論》和《國富論》里始終堅持的“經濟人只利己不利他”的立論前提,卻將這種自覺的肯定態(tài)度帶入歧途,誤導他不自覺地把市場自由污名化了,僅僅將其歸結為經營者一味滿足自己需要,卻不考慮他人需要的“利己自由”。事情很明顯,如果按照他的說法,“任何將資本運用于產業(yè)的人都以賺取利潤作為唯一目的……只想實現(xiàn)自己的利益”,以至可以說是“天性自私貪婪”,“只圖自己便利”,那么,他們基于自由意志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從事各種經營行為的唯一訴求,當然也就只能是實現(xiàn)“滿足自己永不饜足的無聊欲望”這種狹隘低俗的單向度的自由了。[10](P30)[11](P229-230)從這里看,那種將經濟活動僅僅局限于滿足肉體功利需要的物質生活領域的先入之見,也在一定程度上與斯密的這種偏狹之說密切相關。
誠然,斯密同時也承認,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經營者在經營過程中會受到“看不見的手”的神秘引導,一方面自覺地給自己帶來財富,滿足自己的需要,實現(xiàn)自己的自由,另一方面自發(fā)地增進消費者甚至全體社會成員的利益,滿足他們的需要,讓他們也實現(xiàn)自由??墒?,基于“經濟人只利己不利他”的前提,他緊接著又強調,這類利他的后果并非源于經營者的“本意”或自由意志,因為“天性自私貪婪”的他們對做任何有利于其他人的事情,都是“既不愿意,也不自知”的。[10](P30)[11](P230)換言之,在斯密看來,經營者參與市場經濟活動的唯一目的,就是只想實現(xiàn)自己的自由,卻絲毫不會自覺地考慮幫助其他人實現(xiàn)自由;哪怕他們的經營活動最后實際產生了幫助其他人實現(xiàn)自由的積極效應,也屬于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歪打正著。
反諷的是,倘若把這些見解嵌入斯密理論的整體結構,還會得出某些更嚴重的污名化結論。在《道德情操論》這部倫理學名著里,斯密開宗明義地主張:人人都在一定范圍內擁有“同理心(共情心、利他心)”,就連惡棍和罪犯也不例外;否則的話,倘若缺失了利他心的約束,人們就會一味基于利己心,肆無忌憚地從事?lián)p人利己的行為,所謂“人性中的原初利己動機”[11](P5),“決不會限制我們去做任何增進我們利益卻損害他人的事情”[11](P164)。從這些看法出發(fā),他還批評英國哲學家霍布斯彰顯人的利己本性的見解,因為后者聲稱:“每個人都可以憑借這種自由,去做按照自己的判斷和理性認為是對自己最合適的任何事情。”[12](P97)于是,從這些說法中,我們只能推出一個不可避免的邏輯結論:天性自私貪婪、從不考慮他人的經營者,在單純基于利己心實現(xiàn)自己的賺錢自由或“財務自由”時,由于缺少制約利己心的關鍵因素——利他心,必然會為了自己利益的最大化,不惜損害其他人包括消費者的利益,結果在自己從心所欲地發(fā)財致富的同時,導致其他人陷入貧困潦倒的悲慘境地,連生存都難以維系,更談不上達成他們想要得到的自由。換言之,按照斯密的有關論述,市場經濟條件下的“自由”,不僅只是片面地實現(xiàn)某些人自私自利、貪得無厭的發(fā)財自由,而且還會同時限制或剝奪另一些人的謀生自由,結果造成人際之間的嚴峻對立。事實上,斯密去世后,從這個角度污名化市場自由的各種曲解相當流行,在很大程度上妨礙了市場經濟的正常發(fā)展。
解鈴還須系鈴人。能以“斯密批判斯密”的方式矯正這些污名化曲解的,是他自己圍繞“交易通義”說出的一段包含自敗意蘊的名言:“不論是誰,要與旁人做買賣,他首先要這樣提議;請給我以我想要的東西吧,同時你也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東西,這是交易的通義。我們需要的相互幫助大都是依照這種方法取得的。我們每天需要的食物飲料,不是出自屠戶、釀酒家或面包師的仁惠,而是出自他們的利己打算。我們不說喚起他們利他心的話,而說喚起他們利己心的話。”[9](P12)一方面,這段論述的后半部分清晰地指出了經濟人只有利己心,沒有利他心,兩百多年來被人反復引用,廣為傳頌,可以說構成自由市場污名化的邏輯原點。而另一方面,這段論述的很少得到認真解讀的前半部分,又恰恰顛覆了這種污名化的邏輯原點,頗有說服力地揭示了市場自由的根本特征。[13]
問題在于,如果說交易的通義在于“請給我以我想要的東西吧,同時你也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亦即買賣雙方在從對方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同時,又能讓對方從自己這里得到對方想要的東西,從而達到“相互幫助”的目的,那么,他們就不可能是只有利己心、毫無利他心的自私貪婪之人。誠然,他們無疑是出于利己的動機,才試圖從對方那里得到自己缺失的益品。不過,要是他們同時完全沒有利他的動機,也就不會把自己擁有的益品交給對方,讓對方得到對方缺失的益品,來換取對方擁有、自己缺失的益品了。②按照斯密的論述,在缺失利他心的情況下,他們毋寧說只會基于“人性中的原初利己動機”,去做增進自己利益卻損害他人的事情,乃至像小偷、強盜那樣,設法把對方擁有的東西據為己有,卻不會為對方提供對方想要的東西。事實上,雖然市場經濟常常在污名化的語境里被說成“人對人像狼一樣的戰(zhàn)場”,正常交易行為與偷盜搶劫之舉的根本區(qū)別就在于:交易者不是只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益品作為唯一目的,而是也愿意幫助對方得到對方想要的益品,從而讓商場成為雙方互利互惠的合作場所。可是,如果說想讓自己得到對自己有利的益品就是利己心的話,想讓對方得到對對方有利的益品自然也就是利他心了。有鑒于此,我們顯然有理由說,只有在買賣雙方同時兼有利己和利他動機的前提下,符合交易通義的正常交易行為才能完成。
倘若這樣否定“經濟人只利己不利他”的扭曲前提,全面理解交易通義的雙向度內涵,我們就可以合乎邏輯地否定那些發(fā)端于斯密的污名化說法,如實揭示市場自由的本來面目:這種自由根本不是經濟人尤其經營者“自私貪婪”、只想“滿足自己永不饜足的無聊欲望”的片面自由,也不會限制或剝奪消費者滿足自己需要的購物自由。相反,既然交易雙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商品或貨幣,他們也就都隨意任性地實現(xiàn)了自己的自由意志。換句話說,“請給我以我想要的東西吧,同時你也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東西”的交易通義,原本就包含著“我在從心所欲地實現(xiàn)我的自由的同時,也幫助你從心所欲地實現(xiàn)你的自由”的雙向度內涵,以致正常的市場交易行為無需訴諸任何外在的因素,就能內在地具有上一節(jié)業(yè)已指出的自由特征:讓市場的參與者都能隨意任性地達成自己想要達成的目的——對于經營者來說是賺取利潤的目的,對于消費者來說是得到商品的目的。舉例來說,假如我們只把市場自由歸結為經營者賺取利潤的單方面利己自由,就無法解釋消費者在交易行為中通過“買買買”享受到的“爽爽爽”的自由體驗,也無法解釋市場經濟本身具有的無可否認的“互利互惠”特征。
從這里看,斯密經濟學的致命錯誤,就是把市場自由僅僅歸結為經營者謀取利潤的自由,沒有看到它同時還包含消費者購買商品的自由:由于交易雙方只有把對方想要的益品交給對方,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益品,任何一方都不可能達成不受限制的利己自由,而只能憑借利他心約束利己心,在讓自己獲得自由的同時,也讓對方獲得自由,以致可以說市場自由就是交易雙方互利互惠的雙向度自由。說穿了,肆無忌憚地只想實現(xiàn)自己的最大利益,絲毫不考慮他人利益的單向度放任自由,根本不是市場自由,只是霍布斯筆下的自然狀態(tài)的叢林自由。
不幸的是,由于不加辨析地全盤接受了斯密有關“經濟人只利己不利他”的立論前提,現(xiàn)當代經濟學迄今為止依然在曲解市場自由的雙向度意蘊。限于篇幅,這里只以同樣肯定市場自由的弗里德曼在《自由選擇》里解釋“看不見的手”的一個說法為例:“我們從未思考過,街角的小賣店(或今天的超市)如何能將我們想買的物品都擺上貨架?!保?4](P11)誠然,顧客購物的時候,很少去琢磨商家為什么會在貨架上擺滿了他們想買的各種商品的深層問題。不過,作為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獲得者,倘若也停留在這類現(xiàn)象的表層描述上,甚至斷言商家只有利己動機、沒有利他動機,就很難揭開市場經濟何以能為人們提供“自由選擇”的根本機制:顧客進商店買東西,總是會基于自由意志,按照各種需要的輕重緩急以及購買力展開權衡比較,不可能將貨架上的東西一掃而空。所以,假如商家只從利己的角度考慮賺錢的需要,卻不從利他的角度考慮顧客的需要,隨便就把一些商店擺在貨架上,十有八九是要賠本破產的,更談不上實現(xiàn)謀利的自由了。相反,精明的商家在選貨的時候,就會把潛在的消費者當成“目標群體”,甚至按照“顧客是上帝”的宣傳口號,以設身處地的方式思索他們想要買些什么東西,從而選擇那些足以讓顧客心甘情愿地掏錢購買的對路商品擺在貨架上,吸引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前來“惠顧”,最終憑借讓顧客充分享受到購物自由的利他方式,充分實現(xiàn)利己性的謀利自由。在這個意思上,我們甚至有理由說,市場自由首先就在于消費者方面享受的購物自由,因為不然的話,就不會有經營者方面的賺錢自由了。當然,事情的另一面是,顧客盡管很少思索商家怎么會把那么多引誘自己掏錢的商品擺出來的問題,但他們在“惠顧”的時候交到商家手里的鈔票,也會以利他的方式喚起商家的利他心,鼓勵商家繼續(xù)為顧客提供更多更對路的商品,從而以正反饋的方式,擴展雙向度的市場自由。
有鑒于此,像弗里德曼那樣從“只利己不利他”的前提出發(fā)理解市場經濟中的自由選擇,同樣只能遮蔽它的實然性真相,即便不會得出“商場如戰(zhàn)場”“人對人像狼”的荒唐結論,也會走向商家與顧客相互麻木不仁的片面見解,最終把市場自由僅僅歸結為商家的賺錢自由,看不到它實際上首先在于顧客的購物自由,結果自敗地為那些污名化的流行成見提供理論上的支撐。也是在這個意思上說,倘若我們將交易雙方擁有的利他動機一筆勾銷,斷然否認它們對利己動機的約束效應,就不可能澄清市場之所以自由的原初理據,因為自由交易的根本特征恰恰在于:交易雙方遵循交易通義,一方面基于利己動機滿足自己的需要,另一方面基于利他動機滿足對方的需要,從而讓雙方能夠一同實現(xiàn)各自的自由意志。
從“經濟人兼有利己和利他動機”的角度出發(fā),我們還會進一步發(fā)現(xiàn),在符合交易通義的前提下,交易行為不僅能讓交易雙方從心所欲地達成各自的自由,而且還內在包含交易雙方的公正、平等、誠信等因素。
首先,按照斯密自己的論述,交易雙方盡管都想得到對方擁有的益品以彌補自己的缺失,卻沒有訴諸偷盜搶劫的手段搶奪對方擁有、自己想要的益品,而是通過向對方提供自己擁有、對方想要的益品的互惠途徑,來換取自己想要、對方擁有的益品,這其實就意味著他們都承認對方擁有自身益品的應得權益,拒絕采取侵犯對方權益的不義手段達成自己隨意任性的目的,從而體現(xiàn)市場自由本身包含的“公正”特征。
其次,按照斯密自己的論述,交易雙方在明確承認對方應得權益的前提下,通過向對方提供自己擁有、對方想要的益品的途徑,來換取自己想要、對方擁有的益品,這其實就意味著他們都把對方當成和自己擁有同等地位的交易者來尊重,從而體現(xiàn)市場自由本身包含的“平等”特征。說穿了,這一點也是“市場交易”總是與“平等契約”保持直接關聯(lián)的根本原因:正如斯密自己指出的那樣,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買賣雙方總是先以相互“示意”的方式表達“我想用我擁有的東西換取你擁有的東西”的意愿,然后再在對方愿意亦即雙方“一致同意”的基礎上,簽訂“協(xié)議契約”或交易要約,完成交易行為。[9](P11-13)
最后,按照斯密自己的論述,交易雙方在簽訂了協(xié)議契約、承諾用自己的益品換取對方的益品后,不會以反悔或欺騙的方式拒絕履行契約,而是信守諾言,在獲得自己想要的益品的同時,也讓對方獲得對方想要的益品,從而體現(xiàn)市場自由本身包含的“誠信”特征。從某種意義上說,市場經濟有機體涉及的所有“信用”,包括貨幣這種特殊益品內在具有的“信用”(缺乏“信用”的鈔票只是廢紙一張),最終都能回溯到正常交易行為的“誠信”特征那里。
所以,按照斯密描述的交易通義,對于交易雙方來說,正常的交易行為不僅是自由的,而且是公正、平等、誠信的,因此是雙方相互制約的契約自由,并非個人肆意妄為的放任自由。當然,需要再次強調的是,這種理解只能建立在“經濟人既利己又利他”的前提上,無法建立在“經濟人只利己不利他”的前提上,因為在“天性自私貪婪”“人對人像狼”的“戰(zhàn)場”上,交易雙方根本不可能同時進入隨意任性的自由狀態(tài),更不可能對對方抱有公正、平等、誠信的態(tài)度。相反,正如許多事例可以表明的那樣,在交易行為中,只要其中的一方將利己心凌駕于利他心之上,他的不再受到利他心約束的利己心,就會驅使他為了實現(xiàn)自己從心所欲的自由,不惜侵犯甚至剝奪另一方從心所欲的自由,結果讓市場自由失去它對交易雙方原本具有的公正、平等、誠信等特征,淪為不公正、不平等、不誠信的單向度利己自由。[15]人們往往用這類在日常生活中時有發(fā)生的扭曲現(xiàn)象作為證據,論證“市場自由只是少數(shù)人不惜坑人害人也要為自己牟取暴利的片面自由”的污名化見解,卻忽視了一個至關緊要的問題:這類損人利己的“市場自由”,完全是按照“你給我以我想要的東西,我卻不會讓你得到你想要的東西”的原則展開的,在本質上類似于偷盜搶劫的不義舉動,因而恰恰實質性地違反了“請給我以我想要的東西吧,同時你也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東西”的交易通義,根本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雙向度“市場自由”,毋寧說只是單向度的“非市場或反市場自由”。換言之,那些破壞市場自由的因素,不是市場經濟本身造成的,而是某些人違反交易通義、缺乏利他心制約的自私貪婪動機造成的。
富于黑色幽默意味的是,在《國富論》里,斯密雖然激烈抨擊當時英國社會屢見不鮮的企業(yè)家訴諸同業(yè)組合、壟斷特權等途徑,為自己謀取高額利潤不惜欺詐普通民眾、壓制自由競爭的做法,嚴厲斥責那些“誘騙軟弱的消費者購買自己全不需要的東西”的“下流商人”[9](P55-62,P246-247,P342)[10](P79,P99-103),卻似乎一直未能看出造成此類現(xiàn)象的要害:這些“下流商人”的“黑心之處”恰恰在于,他們是按照斯密自己預設的“經濟人只利己不利他”的扭曲前提行事的,結果嚴重違反斯密自己指出的“請給我以我想要的東西吧,同時你也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東西”的交易通義。也正是由于這種無法自圓其說的邏輯矛盾,斯密對市場自由的真誠捍衛(wèi)不僅是蒼白乏力的,而且還在很大程度上助長了那些污名化的流行成見,讓市場經濟理論陷入了難以自拔的深度悖論。
更重要的是,單純憑借斯密描述的交易通義,只能在交易雙方的限定范圍內,讓單個交易行為具有自由、公正、平等、誠信的特征;只有在超出交易雙方的更廣泛范圍內,也嚴格遵循“不可害人、尊重人權”的正義底線,才能確保市場自由為整個社會的良序運行奠定穩(wěn)固的基礎。因此,這就向市場經濟的參與者提出了一項普遍性的倫理訴求:交易雙方的利他心不應當僅僅指向對方,而是應當指向一切社會成員,憑借這種普遍適用于所有人的利他心,限制約束各自的利己心,以免雙方從事的互利交易行為自覺不自覺地損害其他人的應得權益。舉例來說,毒品販子的交易行為也許對雙方來說是自由、公正、平等、誠信的,但這絕不意味著它們就是符合正義底線的;相反,這些交易行為恰恰實質性地損害了其他社會成員的應得權益,讓它們本身具有的“市場自由”淪為一種不可接受的不義自由,因此應當受到正義法律的嚴厲懲罰。在人們的日常言談中不時以貶義方式出現(xiàn)的“交易”二字(如“這是一個卑鄙的交易”),主要也就是指那些盡管對交易雙方來說具有自由、公正、平等、誠信等特征,卻會給其他人帶來嚴重惡果的相互輸送利益的不義交易行為。從這個角度看,斯密指出的交易通義僅僅是自發(fā)地揭示了單個交易行為內在包含的市場自由的實然性特征,還沒有在全社會范圍內自覺地提出針對市場自由的應然性訴求。
不過,斯密在《道德情操論》里闡發(fā)的有關見解,卻可以幫助我們有效地彌補他在《國富論》里留下的這個理論漏洞:“正義是一種消極的德性,阻止我們傷害鄰人”,構成整個社會生活的“主要支柱”,因此要比仁惠這種積極的德性更富于強制力,集中表現(xiàn)在:人們做了符合正義的事情很少會獲得獎賞,但如果從事不義之舉就應當受到懲罰。[11](P96-108)就其規(guī)范性內涵來看,這種“不可害人”的倫理訴求明顯是與斯密主張人們應當憑借利他心約束利己心、防止自己去做損人利己之事的道德理念直接相關的,清晰地展示了他為人們在社會生活中從事一切行為劃下的一道不可逾越的正義底線:人們必須在嚴格遵守“不可害人”這條道德原則的先決前提下,努力追求自己的可欲目標,而不應當為了實現(xiàn)自己利益的最大化,不惜侵害其他人的應得權益。
再從這個角度理解在自由市場中與“自由交易”交織并存的“自由競爭”,可以幫助我們一方面揭示在這個領域為什么時常發(fā)生某些不義事件的內在機制,另一方面回應那些因為這些不義事件就將自由市場污名化的扭曲誤解。
問題在于,與經營者和消費者相互交換商品和貨幣的自由交易有所區(qū)別,自由競爭主要發(fā)生在生產和銷售同類商品的經營者之間,因此是以爭取數(shù)量有限的消費者購買自己經營的商品、從而為自己謀利作為首要的目的。所以,與自由交易中的買賣雙方會對對方懷有利他心不同,彼此競爭的經營者之間一般是缺乏指向對方的利他心的:如果說交易雙方在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同時,也會幫助對方得到對方想要的東西,那么,競爭各方在努力讓自己獲取利潤的同時,通常卻不會幫助競爭對手獲取利潤,因為在需求有限亦即市場有限的情況下,競爭對手獲取了利潤,往往就意味著自己減少甚至沒有利潤。正是由于這個實質性的差異,在自由競爭領域,才會不時出現(xiàn)競爭各方為了銷售自己經營的商品,在缺乏指向競爭對手的利他心約束的情況下,單純基于利己心,不惜訴諸爾虞我詐、打壓壟斷等手段,爭奪數(shù)量有限的消費者的不正當現(xiàn)象,不僅把競爭對手變成“戰(zhàn)場”上想要擊敗的“敵人”(“商場即戰(zhàn)場”的說法也只有在這種嚴格限定的意思上才能成立),而且有時還會出于想要在競爭中獲勝的利己動機,對消費者也采取坑蒙拐騙的不正當手段,誘導他們購買自己的不合格商品(而非競爭對手的合格商品)。結果,倘若人們忽視自由交易與自由競爭之間的這種鮮明反差,不加辨析地把自由競爭領域的某些不正當現(xiàn)象說成自由市場(包括自由交易)普遍具有的本質特征,就很容易得出經濟人只利己不利他、市場自由僅僅在于經營者自己謀取最大利潤的片面性自由的污名化見解了。
可是,在承認市場經濟的確存在這類不正當競爭現(xiàn)象的同時,我們還應當看到下面這個同樣難以否認的事實:盡管競爭對手之間常常缺乏利他心,但這一點并不足以證明經濟人只利己不利他的片面性前提,因為事情的另一面是,在按照交易通義行事的情況下,競爭各方恰恰是基于指向消費者的利他動機,才會在彼此間展開缺乏利他動機的自由競爭,以求達成為自己謀取利潤的目的。換言之,競爭各方雖然在自由競爭中相對缺乏指向競爭對手的利他心,卻不一定在自由交易中也缺乏指向消費者的利他心。相反,倘若競爭各方作為經營者都能遵守交易通義,與缺乏自由競爭的情況相比,他們之間展開的激烈甚至殘酷的自由競爭,反倒還能讓消費者更充分地實現(xiàn)購物自由:競爭者越多,競爭越自由,消費者就越能基于自由意志,在他們提供的各種商品或服務之間做出自由的選擇,更好地滿足自己的需要。換言之,自由競爭雖然對商家來說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戰(zhàn)場”,但對顧客來說,卻構成想怎么買就怎么買、想買什么就買什么的“天堂”,因為他們現(xiàn)在不僅能在一戶商家提供的多種商品之間展開自由的選擇,而且還能在眾多商家提供的同類商品之間展開自由的選擇,最終買到價廉物美、最能滿足自己需要的商品——唯一的前提是,商家在與顧客的自由交易中,遵守斯密指出的交易通義。從這個角度看,那些流行的污名化曲解顯然忽視了自由競爭能夠幫助消費者充分實現(xiàn)購物自由的重要意義:自由競爭不僅僅是經營者們的利己心之間的競爭,而且同時也是他們指向消費者的利他心之間的競爭,看誰能夠生產和銷售可以最有效地滿足消費者需要、對消費者最有利的商品,所以,并非只是經營者們自己想要怎樣就怎樣的從心所欲,而是同時還考慮到消費者想要怎樣就怎樣的從心所欲。從某種意思上說,自由競爭的激烈殘酷恰恰在于:缺少利他心的經營者,會由于對消費者利益重視不夠、難以滿足消費者需要的緣故,無法吸引足夠的消費者前來“惠顧”,購買自己經營的商品或服務,結果在自由競爭中輸給更富于利他心、更注重消費者利益的經營者,以致陷入血本無歸、破產倒閉的境地。
當然,自由競爭能夠幫助消費者充分展開自由選擇、實現(xiàn)購物自由的實然性特征,并不足以為那些由于缺乏利他心的約束而在經營者之間發(fā)生的爾虞我詐、打壓壟斷等不正當現(xiàn)象提供應然性的辯護,更不足以為那些對消費者缺乏利他心的經營者從事的坑蒙拐騙行為提供應然性的證成。正像對于在自由交易中發(fā)生的那些單靠利他心無法有效加以約束的坑害對方的不義之舉那樣,對于在自由競爭中發(fā)生的那些單靠利他心無法有效加以約束的坑人害人的不義之舉,我們也應當訴諸遵守“不可害人”底線的法治體制,對坑人害人者實施正義的懲罰,一方面還受害者以公道,另一方面防止類似的不義事件再次發(fā)生。換言之,當利他動機這只“看得見的手”難以發(fā)揮自律效應的時候,我們就應當毫不猶豫地訴諸正義法治這只“看得見的手”的他律效應;兩只“看得見的手”結合起作用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確保自由市場在嚴格遵守正義底線的前提下正常運行,防止任何人的謀利自由或購物自由嚴重損害其他人的應得權益。
從這個角度看,盡管符合交易通義的市場交易行為對于交易雙方的確可以說是“天然”自由的,但這并不等于說,包括自由競爭在內的整個自由市場也在遵守“不可害人、尊重人權”的意思上是“天然”正義的。如同社會生活中的其他自由一樣,只有嚴格遵守正義底線的市場自由,才是我們應當全力追求、積極捍衛(wèi)的市場自由。同時,正如前面的分析可以表明的那樣,無論我們是想從理論上說明交易行為本身具有的自由特征,還是想在實踐中達成符合正義底線的市場自由,都必須根本否定“經濟人只利己不利他”這一片面前提,明確承認利他心的存在及其對利己心的約束作用,不然就難以有效地糾正針對市場自由的種種污名化曲解,當然更談不上在實踐中確保市場自由在符合正義底線的前提下正常運行了。在這個意思上說,“市場何以自由”這個難題的解決,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實踐上,都取決于我們如何依據“需要-想要-意志-自由-價值”這根邏輯鏈條,深入理解經濟人兼有的利己和利他動機之間的實然性互動機制,努力確立“不可害人、尊重人權”這條應然性正義底線對市場經濟乃至整個社會的支柱地位。
注釋:
①出于行文統(tǒng)一的考慮,本文在引用西方譯著時會依據英文本或英譯本略有改動,以下不再一一注明。
②從這個角度看,現(xiàn)當代經濟學理論經常討論的“稀缺”一詞,就不是抽象地泛指一般意義上的“缺少”或“有限”,而應當具體地歸結為引發(fā)交易雙方的“需要-想要”的特定“缺失”:正因為對方擁有自己“缺失”的東西,而自己又擁有對方“缺失”的東西,他們才會試圖通過“互通有無”的交易行為,從對方那里獲得能夠彌補自己“缺失”的益品。相反,假如某個益品對雙方來說都是“稀缺”的,他們就不可能從事市場交易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