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吳佩
在邊境地區(qū)站崗的印度士兵?!≠Y料圖片
印度邊境公路組織搶修什約克大橋。吳佩供圖
★“如果印度人把‘脫離接觸當成是‘中國讓步,那是極大的錯誤?!倍碥娛聦<野矕|·拉夫羅夫通過分析2020年11月至今年1月的拉達克公路主干線通車情況,得出的結(jié)論是,印軍已到了“強弩之末”。
釀成1962年中印邊境交戰(zhàn)的尼赫魯政府“前進政策”,到今天都沒有壽終正寢,只不過換了一個新詞——“爭控”?,F(xiàn)階段爭控的焦點,主要集中在一些無人區(qū)。
2021年2月10日,中國國防部新聞發(fā)言人吳謙發(fā)布消息,根據(jù)中印雙方第九輪軍長級會談達成的共識,中印兩軍班公湖南、北岸一線部隊于當日起同步有計劃組織脫離接觸,中印邊境西段軍事對峙出現(xiàn)緩和。
但令人遺憾的是,這場因2020年5月印方越線蠶食爭控所引發(fā)的危機,未在印度國內(nèi)產(chǎn)生多少有價值的反思,近段時間,印度媒體仍連篇累牘探討如何抵制中國商品,聲稱要給中國上一堂巴基斯坦領教過的“軍事課”。
“誤讀會埋下災難種子?!倍砹_斯《軍火庫》主編維克托·穆拉霍夫斯基指出,對印度而言,盡快結(jié)束對峙并避免再犯才是明智之舉,除非它想在經(jīng)濟和軍事上自殺。
“只有白癡才會把中國和巴基斯坦的軍事實力混為一談?!庇《冉?jīng)濟學家斯瓦米納坦·艾亞爾表示,持續(xù)九個月并發(fā)生的流血摩擦警示印度領導人,他們重犯了前總理尼赫魯?shù)腻e誤?!叭缃裰袊?jīng)濟和軍事實力是1962年時的數(shù)以十倍計,如果印度軍政決策者還想冒險,那么他們相比尼赫魯?shù)挠薮酪矊⒁允队??!?/p>
“地理詛咒”讓印軍苦不堪言
“我感覺放松些,但活還是少不了?!?/p>
2021年2月13日,中印一線部隊脫離接觸的消息傳來,印度司機喬金德正忙著給卡車換輪胎,這臺輾轉(zhuǎn)于斯利那加與列城之間的老爺車,已為印軍服務半年多,最近一次是給部隊拉食糖。
去年夏天,印度國防部、內(nèi)政部向中印邊境西段的拉達克增派三萬多軍警,讓本已緊繃的軍方后勤難以招架,不得不以簽約方式雇傭大批像喬金德這樣的民間司機。
“卡車就像我的未婚妻,吃在里面,睡在里面,我在車上的時間比在家還多。”喬金德告訴俄羅斯“自由媒體”網(wǎng)記者,里程器的記錄已超過60萬公里(早過了報廢極限),“我要用軍隊給的錢,換臺新車,再娶個老婆”。
4萬平方公里的拉達克,被群山和急流割得支離破碎,這里物產(chǎn)稀少,30萬居民和超過6萬印度駐軍全靠內(nèi)地補給。
英國《簡氏防務周刊》披露,印度空軍傾盡全力,去年僅實現(xiàn)7萬噸左右物資空運,而原駐扎拉達克的印度第14軍越冬物資需求就超過20萬噸,后來又有增派的部隊,全年印度至少要往高原轉(zhuǎn)運100萬噸以上的物資,壓力可想而知。
“如果印度人把‘脫離接觸當成是‘中國讓步,那是極大的錯誤。”借助Yandex民用衛(wèi)星圖像,通過分析2020年11月至今年1月的拉達克公路主干線通車情況,俄軍事專家安東·拉夫羅夫得出的結(jié)論是,印軍已到了“強弩之末”。
“從帕坦科特(印度旁遮普邦)到斯利那加(印控查謨-克什米爾首府)的44號國道(NH-44)和從斯利那加到列城的1號國道(NH-1),是印度人的生命線,但近兩個月來的大雪和多處滑坡,造成兩條道路多次擁堵超過48小時,雙向四車道的44號國道從去年12月起已減為雙車通行。物資難以前送,意味著同中國對峙的印軍前沿哨所只能坐吃山空?!?/p>
喬金德證實,通往邊境的1號國道被司機們稱作“死亡之路”,稍微犯錯就會喪命,“從山頂往下開,都是要命的‘45度彎,你得頻繁踩剎車。另外,高原缺氧,很容易產(chǎn)生困意,保持清醒成了一種挑戰(zhàn)。很顯然,我是拿命去掙錢?!?/p>
《今日印度》周刊記者桑迪普·烏尼坦披露,對印軍而言,寶貴的物資從內(nèi)地運到列城只是走了一半,最要緊的是繼續(xù)送到中印實控線前沿的防區(qū)哨所,可很多哨位沒通公路,只能靠騾馬、駱駝甚至人背肩扛轉(zhuǎn)運。
去年,印軍工兵以及軍方背景的邊境公路組織(BRO)加緊打通列城以東的德巴克-什約克河谷-道拉伯格玉爾地(DSDBO)公路,只有此路打通,才能保證80%的前沿印軍哨所得到補給。
為此,印軍竟企圖拓寬“安全縱深”,將緊貼實控線的DSDBO公路,修到加勒萬河谷中方一側(cè),這一冒險舉動,在2020年6月15日遭到迎頭痛擊?!盁o情的‘地理詛咒至今讓想入非非的印軍苦不堪言?!泵绹锻饨粚W者》主筆克日什托夫·伊瓦涅克說。
“麻煩制造者”
受制于拉達克的地形,印軍把部隊散布于一個個河谷盆地,同時為防突襲,又得在前沿孤立哨點配足兵員兵器,產(chǎn)生了“前重后輕”狀態(tài)——一線駐兵太多,后方預備隊不足,又缺乏縱深,這種“一字長蛇陣”,若有任何突破,就會土崩瓦解。
印度“雷迪夫新聞網(wǎng)”報道,受氣候影響,作為一線主力的印度第14軍不得不將巡邏頻次降到最低,改用氦氣球和無人機監(jiān)視實控線。
值得注意的是,同中方對峙的印度武裝力量絕不只正規(guī)軍,還有大批輔助作戰(zhàn)力量,他們負責邊境巡邏,實施抵近偵察,也承擔一些內(nèi)衛(wèi)治安任務。
其中,印度內(nèi)政部印藏邊境警察是延續(xù)七十多年的“麻煩制造者”,他們把中印邊境全段分成A、B、C、D防區(qū),拉達克屬于A防區(qū),現(xiàn)有7個營、約7300人,歷次中印西段摩擦幾乎都因他們而起。目前,他們以連為單位在拉達克前沿地帶守點、巡邏和偵察,一般三年換防一次,被替換的連隊回恰克拉塔的訓練中心輪訓。
印度內(nèi)閣研究分析處(R&W)掌控的特種邊境部隊,則是2020年6月實控線西段緊張后增派上去的,它有6個叫“瓦卡司”(印地語“發(fā)展”)的營,總兵力約5000人,許多兵員居然沒有真正的印度人身份,當然,中高級軍官全是印度人。
2020年8月29日夜,印方為找回面子,突然發(fā)起占領班公湖以南熱贊山口、熱欽山口等高地的行動,動用的就是充滿雇傭性質(zhì)的特種邊境部隊,而第7瓦卡司營一個叫尼瑪·滕青的士兵,還踩到己方地雷送命。
直到今天,這支神秘部隊仍在實控線附近設置哨位,觀察中方縱深,已引起中方高度警覺。
2020年9月2日,中國外交部發(fā)言人華春瑩在回答路透社記者有關這支部隊的性質(zhì)時表示,“我們堅決反對任何國家以任何方式為‘藏獨勢力從事分裂破壞中國的活動提供便利?!?/p>
但在真正的強手眼里,這些隊伍素質(zhì)著實參差不齊。
從中印對峙的電視畫面可以看出,幾次邊境對峙,印度沖上來的既有穿白色迷彩的印度正規(guī)軍,也有穿黃色迷彩的印藏邊境警察,更有穿灰色制服的地方偵察隊,武器裝備更是奇形怪狀,而且士兵多為三四十歲的老兵,軍容軍紀很不嚴肅。當然,主力還是印度陸軍,其中第14軍是主力兵團,下轄步兵3師和山地步兵8師,步3師就在實控線當面,承擔從道拉伯格玉爾地到楚舒勒的六十多個哨所的防務,該師沿線設立許多巡邏點,不時發(fā)生越線活動,尤其該師所轄步81旅仗著三千多人,比實控線附近的中方部隊多得多,近年來經(jīng)常越線挑釁,改變實控線周邊現(xiàn)狀,引發(fā)多輪對峙事件。直到去年6月在加勒萬河谷“踩雷”,落得“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場。
“前進政策”演變?yōu)椤盃幙亍?/p>
日本《戰(zhàn)車》雜志主筆能勢伸之梳理中印邊境風云變幻,做出如下判斷:釀成1962年中印邊境交戰(zhàn)的尼赫魯政府“前進政策”,到今天都沒有壽終正寢,只不過換了一個新詞——“爭控”。
現(xiàn)階段爭控的焦點,主要集中在一些無人區(qū)。
目前,中印實控線大體確定,雙方在沿線定期或不定期派遣巡邏隊巡邏并宣示主權(quán),但實控線中間地帶有大量無人區(qū),印方千方百計不斷拓展巡邏范圍,只要沒碰到阻礙,就一直前推;若碰到阻礙,就停下來對峙,以期造成實際控制的既成事實。
上世紀末以來,中國邊疆地區(qū)現(xiàn)代化步伐加快,印度認為中國不僅在軍隊裝備水平上占優(yōu),向邊境實控線快速部署部隊的能力也在加強,于是轉(zhuǎn)而采取“主動遏制”戰(zhàn)略,不斷越線爭控蠶食,破壞邊境和平安寧,1999年東段“東章對峙”、2008年錫金段“指尖地區(qū)”對峙、2013年西段“天南河谷帳篷對峙”、2014年西段“久馬爾對峙”、2017年錫金段“洞朗對峙”、再到2020年西段“加勒萬河谷對峙”,中印邊境全線都響過警鈴。
2019年10月31日,印度開始實施“2019年查謨和克什米爾重組法案”,將部分中國領土劃入印度行政管轄范圍,同時將拉達克地區(qū)升格為拉達克中央直轄區(qū),嚴重侵犯了中國主權(quán)。
《印度教徒報》2021年2月7日援引負責公路運輸?shù)膰鴦彰貢鳹·K·辛格的話說,“中印邊界未被(正式)劃定過……我向你們保證,如果中國越(實控)線10次,我們肯定至少越過50次。”這番話是想讓印度民眾感到臉上有光,但到底是誰無事生非,答案不言自明。
事實上,莫迪上臺后雖然政治層面管控分歧,但對邊防單位的放權(quán)卻越來越多。出于“立功晉爵”的本位考慮,不少印度官兵一方面強化對已占領土控制,另一方面繼續(xù)向?qū)嵖鼐€無人區(qū)挺進,以期占領更多土地。
《印度斯坦時報》記者阿尼爾·達斯馬納承認,推動印軍“更多與解放軍相遇(爭控)”的一大背景,是印度戰(zhàn)略基礎設施建設在莫迪時代進入快車道。
2014年7月,新官上任的莫迪推翻國大黨的政策,批準國防部下屬的邊境公路組織(BRO)在距中印實控線100公里(空中直線距離)內(nèi)修建公路網(wǎng),隨后這一范圍擴大到所有與邊境安全有關的基建(如哨所、探照燈、圍欄等),而實際操作中,得到默許的BRO早把“距離(實控線)約束”拋諸腦后,不斷抵線甚至越線施工,當中國軍人依規(guī)交涉阻攔時,BRO工程隊就和伴隨掩護的印軍巡邏隊胡攪蠻纏,甚至大打出手。
?下轉(zhuǎn)第8版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吳佩
印度軍民車輛被大雪困在斯利那加至列城的公路上?!桥骞﹫D
?上接第7版
據(jù)一份印度議會委員會的報告披露,莫迪執(zhí)政至今,BRO承攬了印中邊境61條戰(zhàn)略公路的修建,全長3300公里,截至2020年6月,75%已完工,“2008年至2017年,印度沿印中邊境每年修筑公路路基長度約230公里,而在2017-2020年,年修筑長度增至470公里。……2008-2014年,修建的橋梁長度為7270米,2014-2020年為1.445萬米”。
現(xiàn)任BRO總干事長、陸軍中將哈爾帕·辛格更被莫迪延攬進內(nèi)閣邊境交通開發(fā)會議,成為“Atma-Nirbhar(印地語意思是“自給自足”或“自力更生”)明星”,哈爾帕領導的BRO主要用國產(chǎn)機械和本土勞工修路,無疑為莫迪政府的“印度制造”口號增色不少。
不過,據(jù)《印度斯坦時報》披露,BRO缺乏像中國那樣的重型機械和豐富施工經(jīng)驗,工程質(zhì)量令人撓頭,特別是多條戰(zhàn)略公路必經(jīng)的什約克-加勒萬河流域,BRO只敢架設結(jié)構(gòu)簡單卻承載能力低的桁架鋼橋,尤其是貝雷橋(即裝配式鋼橋),從未完成過計劃規(guī)定的年度架設數(shù)量。2020年原計劃架設102座,到11月喜馬拉雅山脈全面降雪封山時才架設54座,而且這些橋梁的跨度只有30至484米,大多不能通行40噸以上的T-72M1、T-90S主戰(zhàn)坦克。
BRO采用本土構(gòu)件建造的邊境橋梁安全性一直不高。2020年6月22日,位于印度北阿坎德邦距中印邊境約50公里的門斯雅麗村一座橋被運載挖掘機的貨車壓塌,直接影響印軍對拉達克方向的增援。
“相向而行”才是“合適的選擇”
如今,中印實控線西段對峙事件暫告一段落,在印度社會心理乃至政治生活中產(chǎn)生了“長尾效應”。
不少海外學者注意到三個細節(jié):盡管距2020年6月15日加勒萬河谷流血沖突已過去半年多,但印度官方和媒體仍反復給民眾灌輸越線送命的桑托什·巴布上校等20名官兵是自1975年以來中印邊境上的首批“殉職者”;印度人要團結(jié)一致才能“維護尊嚴”(例如發(fā)起抵制中國商品運動);對峙事件凸顯了中印西段爭控地帶在印度的“領土想象”中占據(jù)著多么重要的地位。
印度觀察家研究基金會德魯瓦·賈伊尚卡爾對此充滿擔憂,“當印度電視臺主持人奮力地讀出 WhatsApp上流傳的明顯造假的所謂‘中國軍人傷亡名單時,當民族覺醒運動示威者把中國制造的電視當街打砸時,當那些印度人拿著中國造手機去拍攝反華游行的時候,腦海里充斥著荒誕的想法”。
他指出,與政客煽動和媒體描述的形象正相反,中國人從不是神秘莫測,殘酷無情,他們的行為很大程度上都是可預見的,只要印度人知道如何在其身上尋找行為模式。
賈伊尚卡爾指出,“作為讀者,我們應該關注中國國內(nèi)閱讀的新聞媒體,比如《人民日報》上有關印度的新聞就是最好的信號?!?/p>
事實上,中國外交部發(fā)言人汪文斌2021年2月8日曾就此指出,印方在邊境地區(qū)頻繁越線活動,直接侵犯中方實控地區(qū),企圖蠶食中國領土,不斷制造爭議摩擦,是中印邊境局勢緊張的根源,“我們敦促印方認真落實雙方達成的共識和簽署的協(xié)議協(xié)定,以實際行動維護邊境地區(qū)和平穩(wěn)定”。
賈伊尚卡爾給同胞的忠告是,“認為印度可以給中國‘上軍事課(武力對抗的委婉說法),是愚蠢的想法。戰(zhàn)爭會讓印度付出非?,F(xiàn)實的代價,不管是與巴基斯坦還是中國發(fā)生戰(zhàn)爭,情況皆是如此。合適的選擇,是與中國對話,相向而行?!?/p>
“莫迪周圍盡是有關(中國)阿克賽欽和巴控克什米爾的魯莽言論,而這些言論把印度描繪成‘復仇主義大國,全然不顧任何改變印度‘兩線受困現(xiàn)狀的努力?!泵绹苄萘⒋髮W國際關系學榮休教授穆罕默德·阿尤布指出,“以此次對峙為例,印軍越線與新德里內(nèi)閣部長們關于‘保衛(wèi)領土的慷慨陳詞,正好發(fā)生在印度決定將拉達克與查謨-克什米爾行政關系分離后,這讓中國有理由懷疑,這是印度改變兩國實控線西段現(xiàn)狀的前奏,必須嚴肅應對?!?/p>
阿尤布指出,從處理對峙事件的表現(xiàn)看,中國的戰(zhàn)略目標已非常明晰:當印度試圖用越過實控線發(fā)動局部襲擊來占據(jù)優(yōu)勢時,中國不會坐視不理;中國不希望同印度長期為敵,希望將領土問題管控于兩國尋找合作新空間的大框架下。
前印度駐沙特大使塔爾米茲·艾哈邁德也指出,實控線對峙表明兩國需要重振“中印+”理念,這一理念是2018年4月在武漢舉行的中印峰會上提出的,通過這一理念,除了給它們共存的亞洲地區(qū)帶來更大穩(wěn)定之外,還可以減少兩國間的爭端和競爭。
2021年2月10日,中國駐印度大使孫衛(wèi)東在印度青年領袖聯(lián)合會官方網(wǎng)站“政策紀事”發(fā)表署名文章,指出“新的一年中印應理性處理分歧,相向而行”。而在前一天,中印外交官還舉行了聯(lián)合國安理會事務磋商,雙方就維護多邊主義、聯(lián)合國維和行動、反恐等議題交換了看法,這說明“中印+”理念依然具有超越領土糾紛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