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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去來兮

      2021-02-21 08:41:07王國華
      雪蓮 2021年1期
      關鍵詞:飛機

      【作者簡介】王國華,河北阜城人,現(xiàn)居深圳。中國作協(xié)會員、深圳市雜文學會副會長?!俺浅睢鄙⑽牡某珜д吆蜁鴮懻?。曾獲第五屆廣東省有為文學獎“九江龍杯”散文金獎、第八屆冰心散文獎、第八屆深圳青年文學獎、第六屆深圳十大佳著獎。已出版《街巷志:行走與書寫》《街巷志:深圳已然是故鄉(xiāng)》等二十余部作品。

      1

      到航站樓,停。M528上的乘客大包小裹地跳下去??諝獬睗?,早晨的燈光尚未關閉,如惺忪少婦,俏而柔。司機回頭看了一眼,確定我沒有走神兒,是真的繼續(xù)乘坐,便斷然踩下油門。

      下一站乃終點,名為“場站”??諘?,寥落,停了好多輛又高又長的公交車。抬頭四望,那個飛機形狀的巨大航站樓,渾不見影。我仿佛置身于陌生的荒野中,內心閃出點點小惶恐。被人拋棄,無人關心。周圍的事物和自己全不是一個方向,三觀亦不同(這才是最可怕的)。每個事物都活過來,指著我的鼻子哈哈地笑,自己毫無還嘴之力。我本可泯滅個體,假裝成同道人。但我偏不。梗著脖子對著干,站立成孤石,被激流沖刷。小惶惑,莫不如說是糾結、較勁。麻木的肌體因而攪動起來,眼睛睜得更大。多坐一站地,此豈不正是內心所求?

      另一點,懷朝圣之心,從這里一步一步走向航站樓。形不叩首,心已叩首。與烏央烏央的人群匯合,才有儀式感。

      天光大亮。

      一架飛機斜著身子拔地而起,如沖出水面的海豚。機身白色,圖案為紅色祥云,應為深航航班。平穩(wěn)以后,又如游泳健兒,扒拉開四周無形的水,以固定姿勢前行。因為離得近,便見其笨。我若足夠高,像長臂猿一樣,伸手就可以觸摸到它的翅膀。那樣我也不碰它。這種沒頭腦的家伙,誰知道會不會突然轉身,反咬一口。

      場站右邊是遼闊的大海。高高的鐵絲網(wǎng),隔開我和它。網(wǎng)上爬滿了綠色植物,五爪金龍、牽?;?、馬交兒、使君子等,或碧綠鮮活,或已枯黃。鋼絲上,生和死纏夾在一起,互相干擾。透過長方格狀的網(wǎng)眼,海水平坦如鏡,無波瀾,被一座座凸起的土堆切割得七零八碎。土堆上站著一輛輛吊車,鐵臂揮舞。是在修路。地面上的路不夠,海里的路來湊。廣深沿江高速飛架南北,高高懸在海面上空,一輛輛汽車蠢笨地在上面爬行。我曾無數(shù)次開車在那條路上經過,速度很快。此刻成為旁觀者,有脫衣摩疤之隱秘快感。

      定好方位,趨步航站樓。路邊植物茂密。人行其中,披荊斬棘一般。簕杜鵑懸掛在其他樹木上,如凝固的瀑布,紅、紫、白,不一。狀似潑來,欲行又止。紫荊花落在地上,腐爛成泥,爛而彌香。異木棉舉起一片粉紅色,在天空中呆住。風一吹,整個天空都跟著晃起來。路邊一叢叢小葉子的假連翹上,冒出淺藍色的幾瓣小花,以及黃豆大小的圓形果實。汽車輪胎刷刷的響聲和它們釋放出的煙霧,淹沒其極濃的香氣。需湊近聞,使勁兒聞,方見世間各自的努力和堅持。不少樹木的主干上,斜著支起堅硬的鋼架,仿佛病人拄拐。即使枯死,也得保持站立的假象。

      高架立交橋在頭頂上,轉著圈倏然而去,堅硬卻靈活。好一條狡猾的巨蛇。無端擔心上面的汽車掉下來砸到我。

      兩個穿著紅色制服的清潔工,一男一女,中年人,都顯老,坐在路邊聊天。擦身過時可聽清,一個說湖南話,一個說四川話。這條長長的人行道,有他們兩個,像畫龍點睛一樣,被救活了。誰會走這樣一條漂亮卻無用的人行道呢?它只適合散步??烧l會跑到這里來散步呢?出行的和接人的,都是直接到站點。點兒對點兒。由此至彼,由彼至此,目的性極強,準確率極高。人行道差不多成了擺設。

      寶安國際機場(即深圳機場)航站樓是個聚合點,航路、公路、地鐵、城鐵、海運,從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源源不斷來來去去,分分合合。一天二十四小時,川流不息。行動著的道路,被這條靜止的人行道陪襯著。人行道上的朝圣者,留不下一個清晰的腳印。

      2

      一架接一架的飛機,攜滿身轟鳴,從頭頂掠過。轟鳴如灰塵,抖得漫天遍野。我身上也落了一層。衣服沒臟。腦仁疼。莫名焦躁。四望,什么都沒發(fā)生。花朵依然鮮亮、剛勁。

      不知住在航道下面的人怎么辦。朋友鐵哥所在的碧海灣小區(qū)就在航道下。首次拜訪,他煮了一只雞給我吃。中間,一會兒嗡一下,一會兒嗡一下。閑聊總被打斷。問,你怎么受得了。他答,沒事啊,我已經聽不見了??茨潜砬?,應是真的。兩個人在一個桌上吃飯、碰杯,貌似天下無事,某種意義上講,我和他,已經是兩個物種。鐵哥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他那個小區(qū)的人,以及航道下所有小區(qū)的人都已具有了這種功能。

      我在深圳市寶安區(qū)度日。這里人口密布,工廠云集,經過再三分解、淘汰,剩下的還有五六百萬人。五六百萬啊,擁擠在彈丸之地上。很多人想,有房住就不錯了,還要什么自行車。在鐵哥家吃雞時,他說自己的房子大概值一百五十萬。時至今日,已過千萬。高速公路邊的樓房有人買。樓挨著樓的城中村里,房子有人租。山邊的樹林里,隱約可見一兩處私搭亂建的窩棚……

      披著滿身噪音行走,往昔噩夢一般涌過來。剛到深圳時,大概三四個月時間,棲身于一小旅店中。臨街,樓下即小吃店。窗玻璃不嚴實,我耳朵也不像現(xiàn)在這么聾,感覺就像睡在大街上。誰都可以吵醒我。清潔工凌晨掃地的聲音,小吃店鍋碗瓢盆的聲音,食客們的歡笑。半夜樓下惡少飆車的聲音尤其令人痛恨,嘟,嘟,嘟嘟嘟嘟,“嗡”一下子飛走了。這些噪音對我影響很大,塑造了我一部分的價值觀。

      飛機的噪音散發(fā)在空氣中,萬物都悄悄跟著震顫。這是一種無形的能量。威力有多大,摸不著看不見。人們還在城市下方掘出一條條地鐵通道,運行不止。地鐵和地鐵上的人發(fā)出的聲音都被悶在下面。這些噪音無處排解,像憤怒一樣,在地下慢慢累積。也許有一天,會忽然爆發(fā),沖開地面,和地面上汽車的噪音,空中飛機的噪音鏈接在一起。

      我是一個小小噪音制造者,又是一條引線。這樣一想,不禁踮著腳尖走了幾步,在花樹中減緩呼吸,以免點燃自己,引爆它們。我要活下去,我還有事要做。

      3

      進航站樓,先安檢。女安檢員手持金屬探測器,眼神很溫柔。一天檢查這么多人還能保持溫柔,假的溫柔都不容易。

      原先安檢只檢查身上,現(xiàn)在連鞋子也不放過。原先可以帶飲料上去,現(xiàn)在什么都不讓帶。聽說早幾十年,飛機上可以吸煙,還有茅臺贈送。人類的破壞能力越來越強,防衛(wèi)手段也越來越多。我夾雜在人流中,打扮成他們中的一個,像個普通的匆匆忙忙的行者。沒有誰會拍我肩膀,問我去干什么。即使極巧合地遇到熟人,他們也一定比我忙,打個招呼就過去了。這樣,我便可以靜心打量周圍的一切。

      白色的長圓形花壇,中間種著蝴蝶蘭、石斛、長壽花等。我寫作那本關于花朵的書時,數(shù)次專程跑來打量它們,和它們對視。有幾次忍不住輕輕去摸,手感潮濕,有活物一樣的溫潤。花壇四周光滑、凸出,可以坐在上面歇息。

      年輕的空姐們排著隊走過,藍色的制服,襯得她們腰身更苗條。

      一個穿綠色短袖的男導游,站在中間講解注意事項,身邊圍了一圈人,臉上都帶著笑。旁邊的座椅上,一紅衣女孩邊看手機邊笑。站著的笑和坐著的笑隔著兩米都那么和諧一致。

      出行越來越成為常態(tài),背著行囊的人越來越淡定,不必囿于有限的資源,滿臉驚慌地緊趕慢趕,油汗直流。今日出行之未知,已與往日之未知迥異。大家起碼都可以保持一個表面的鎮(zhèn)靜。

      空氣里彌漫著清甜的味道,這股清甜撐著空間,仿佛若干支架,把碩大的航站樓擴得更大。天花板上,一個一個亮晶晶的長六棱狀小孔,似蜂窩一樣,從這頭到那頭,望不到邊。有密集恐懼癥的人估計受不了,我卻覺得還挺好看,時常將其想象成眼睛。這些眼睛一定是誰派來,而不是人為裝上去。它們一夜之間就站滿了駐地。炯炯有神,機動靈活。幾萬只眼睛,一眨不眨在上面盯著我,這樣我就不孤單了。我在人群里漂泊,落在什么地方,即使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都會有一只只眼睛為我照明。

      和其他機場不同,一排排整齊的店鋪中,極少燒雞、驢肉之類的本地特產店。深圳的特產是什么,不曉得。這么年輕的城市,不宜追問太多過往。倒是一兩家書店里,透出一點亮光。我把那一排排的書翻了個遍,只買了一本自己寫的《街巷志》。漂亮的女店員向我推薦其他書,一看,都是所謂國學和職場戰(zhàn)略之類的。笑笑,說,就這樣吧。

      大廳里站著好幾個智能機器人,或為深圳特色,所謂科技是也。其他地方尚少見。等他地都有了,深圳應又生另外的內容。胡適曾稱自己“但開風氣不為師”,被寄予厚望的深圳,亦需以此自省。機器人一米多高,胸前掛一顯示屏,上面標有星巴克、真功夫等場內消費場所的標識。兩位少婦推著一個嬰兒車,里邊坐著白白凈凈的嬰兒。小男孩頭發(fā)很短,不超過一周歲,表情呆萌。機器人見有人來,說:“你好,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嗎?”小男孩嚇得一激靈,轉回頭去看他的媽媽。媽媽輕拍其臉蛋和身體,安撫之。

      我走向另一個機器人,轉圈打量它。它眼睛里射出紅色的光,跟著我轉,仿佛有點不安。我想了想,提高聲音說,可以握握你的手嗎?它伸出胳膊,機械地回答,很高興認識你。我又說,請問在哪里可以吃到面條?它毫不猶豫地答,請咨詢機場工作人員。

      白問。

      其實我知道吃面的地方。大廳二樓原先有一個蘭州拉面館,45元一份,價格是外面的三四倍,但真好吃。湯清,味濃,肉厚,面條勁道。到機場送人,若時間允許,我都請他們吃一份。候機室內,也有一家拉面館,就比較敷衍。

      寶安機場位于黃田村,原名黃田機場。據(jù)說本地口音中“黃田”略等于“黃泉”,而“寶安”兩個字聽起來更吉利,于是改為后者了。這種傳說的真假并不重要。人群中條條框框太多了,有一個飛升于天空的傳說,可以在飯桌上口口相傳,世界要豐滿許多。

      我走在闊大的大廳里,像走在自家客廳。一年中至少十幾次到寶安國際機場,接人送人,送人接人。它是我連接世界的一個著力點。里面的很多事物低頭不見抬頭見,熟悉得像自己的臉??匆娺@周圍的事物,如照鏡子,時時撞見自己。

      4

      離開地面越遠,曾經的世界就越疏離,越隔膜。最開始乘坐飛機時,常常感覺自己踏進了另一個世界。飛機先在地面奔跑,前段突然離地翹起,身子毫無征兆地后仰,靈魂瞬間出竅,在空中飄一陣兒,安定下來,看著自己的身體定定坐在那里。兩相對照,肉體笨拙,無動于衷。靈魂躍動、飄忽,沒有了羈絆,它觀照所有事物,角度都是新鮮的,比剛蒸好的海魚還鮮。蠢蠢的身體上的腦子捕捉不到它,也記不下來。腦子是腦子,靈魂是靈魂,互相看著。我游離于二者之間,不知今世何世。雖只很短暫的時間,亦足夠享受。

      現(xiàn)在不行了,上得飛機,就像從一個椅子挪到另一個椅子上,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明明脫離了地面,還和在地面上一樣。肉體里再也飛不出一個靈魂,只有肉體,肉體,肉體。

      機艙里有一股奇怪的味,不知別人是否聞得出來,但我能感覺到。這是介于地面和天上之間的氣味。少年時無知無識,期待神仙出現(xiàn)。找神仙,都下意識地往天上看,沒有低頭看的。地下鉆出來的土地爺不算神仙,只是個慈祥的鄰家老頭。神仙必須仙衣飄飄,又面目不清。能讓你用手機拍出高像素照片來的,還算什么神仙呢?機艙里的氣味或許是神仙的味兒。我摸不到他。他自然不會在我身邊,應該在機外。也許就坐在飛機的翅膀上。飛機里的人,離神仙最近。神仙的氣味讓乘客們都昏昏欲睡。我也開始犯困,本應附和著周圍的人,一起打輕微的呼嚕,但另一個我不安分起來,在狹小的機艙內左沖右撞。它確定不是我的靈魂。那么輕靈的東西已經消失了,再也找不回來。另一個我,仿佛奔上運動場的公牛,神仙在外面用紅布一逗弄,公牛就二傻子一樣奮起直追。

      要努力保持清醒。

      所以我喜歡坐在挨著窗戶的位置。晴天的時候,讓腦袋靠在玻璃上,看白云一團團在下面翻滾。云團非虛無。它執(zhí)拗、結實,也有力量,飛機在云中穿過,常被剮蹭得顛簸起來,如船行激浪中。一次和妻子從長春返回深圳,搖晃得身子都騰空。我們緊緊拉著手,不發(fā)一言。我心里想的是,在一起就好。平穩(wěn)以后,手心里已經出汗。

      飛機初離地面時,眼見地面上的事物變小,比例失調。黃色的,是水塘還是土地?像棋盤一樣橫平豎直的,是小區(qū)還是整個城市?有些還可以分辨出來:來來往往的汽車如同連在一起的線,勾連著各個棋子之間的信息。珠江口黃、藍分明。黃的是江水,藍的是海水。有的山呈青色,有的半禿,未知是自然禿或是人為剃光。

      飛機在晚上經過海面的時候,一片漆黑,如墜入宇宙黑洞。直至抵達深圳上空,盤旋二十分鐘,街衢燈火似線條,亮晶晶的。此時只能用星星這么庸俗的詞匯去比喻。我希望更多人能感受到滿天星星的繚亂。我貪婪地拍照,拍照。燈火閃爍中,我差不多可以找到自己的家。那一刻有點神思恍惚。一切都在腳底下。我君臨天下,哪兒都可以當我的家。

      但天上和地下終有一個契合點。我還是要回到低矮的地面上,跟地面上的事物糾纏在一起。

      5

      寶安機場真大。落地,下飛機,從里面走出來,漫長的一段路,要二十分鐘至三十分鐘,如果加上領取托運物品的時間,那就更長了。從我家到寶安機場,路程約半個小時。那邊落地,這邊出發(fā)去接都來得及(前提是路上不堵車)。

      這種大,也是暫時的。當年多少“大”今天都變成了“小”。四車道、六車道還是會堵車?,F(xiàn)在的所謂大,還只是起點。

      出站口,人流像大街上一樣。拉桿箱在他們身后,手忙腳亂追著跑,恰似拴著繩子的狗,跟不上主人的步子。旅客都抬著頭,眼睛打量著接站的人。明明沒有人接他,他也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仿佛真有一個人在那里默默等他。秋冬季節(jié),多數(shù)人手臂上都搭著厚衣服,應該是在洗手間里換下,或者臨時脫下。從外地到深圳,沒有加衣服的,只減。由深圳出發(fā)去其他地方,下飛機多要加衣。一加一減,便是他鄉(xiāng)和家鄉(xiāng)。常年居住在深圳的,減掉衣服的神情,和初來乍到者減掉衣服的神情并不一樣。前者坦然,后者猶疑。體感是否妥帖,或為某人在一個地方是否愿意安居的先決條件之一。

      機場里出來的人,身上少了一股氣,即緊張之氣?;蛟S幼年見到的緊張?zhí)?,對此細微之變極為敏感。小北極熊和它的媽媽,跋山涉水去過一趟覆冰的海灘,第二年它便可以自己沿著原路抵達那個地方。如此一代一代傳播下去,直至冰山因全球變暖而消融。唯一的那次隨母出行,它張開了動物原始的緊張,本能地記下了沿路所有標志物。它當然記不全,第二年重來,須拼命回憶,沿著大致的方向,戰(zhàn)戰(zhàn)兢兢前行。它們別無選擇,每條路上的一個小小的陌生陷阱,都是生死界限,仿佛它們一生都走在鋼絲上。機場出行者們,低頭看手機,他們都知道自己無需在走過的路上撒一泡尿,留個記號。他的方式太多了,有手機導航,也可以張嘴問路,也可以把自己交給接他的那個人。他的生活大量被計算,被規(guī)劃,而由此帶來的懈怠并不會影響他的生活品質。

      隔開幾分鐘,泉水般涌出一批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仿佛訓練有素的部隊,踩著雜亂卻有共同內在韻律的步伐,一起一伏地蕩過來。此時你可以像運動場上的解說員一樣,心里暗暗高喊:“請看,杭州方隊過來了,他們腰桿挺拔,腳步剛勁,滿懷信心……”“重慶方隊也走過來了,他們如猛虎下山,似蛟龍出海,有著一股不可阻擋的磅礴氣勢……”一股又一股。

      有些人遠遠地向接站的人揮手,五個指頭清晰可見,像在彈空中的琴弦。

      人真多,從早到晚,總是熙熙攘攘,擁擠不堪。四處都在排隊,有一次凌晨來接人,居然和白天一樣,看見蕩漾的人頭和他們臉上疲倦的亢奮,瞬間以為他們都是魂靈。他們的肉體還在家里睡覺,靈魂已經到這里。身體睡得太香了,完全不知道這邊的事。

      非洲大草原上的鬣狗,亂蓬蓬跑做一團,搶食獵物,個個散發(fā)著混亂、迷茫的眼神,你從那里很難看到堅定,只有惡毒;從它的皮毛上看不到柔順,只有逆反。但在它們自己,一定有嚴格的秩序。凡是能一代一代繁衍下來的,都有自己的內在邏輯,而非憑著直覺。每一個身在其中的個體,都在敬畏、恐懼和欣喜中尋找自己的位置,并盡力擴大自己的空間,又不能無限擴大。人類不也如此嗎?遠遠的,一個神靈,皺著眉頭,打量這混亂不堪的人間。神靈有自己的條理和秩序,而人類肯定是背離那個秩序的。他們制造的小玩具在空中飛來飛去,毫無生氣,粗糙而生硬。神靈輕輕地捏一下,偶爾吹一口氣,便是重大的天災。即使所謂的人禍也都是天災,神靈遙控著,讓某個具體的人走神兒,操作失靈……

      6

      在飛機上咽下難吃的航空餐,別人打盹,我則經常思考兩個問題。

      一個是高與低。

      飛機暫別萬有引力,在天空高高飛翔。曾以為那就是世界上的最高峰,是視野的極限,思維的極限,能感受到的宇宙的極限,其實在它之上,還有另外一個更高的遙不可及的世界。那個更高的世界之外,還有更高更遠更渺茫。越往上走,越覺渺茫。

      每年回鄉(xiāng),見到幼時同學和老友。他們活得很滋潤,藐視我抽的煙,暗笑檔次太低。而他們探討的某些話題,讓我無語凝噎。我隱隱感覺到,他們在地面上,我在空中俯視他們。我的思維和世界永遠不能與其交接。故鄉(xiāng)已是永遠回不去的故鄉(xiāng)。而站在更高的空中打量,實際我和他們還在一個層面,并沒多少差別,在一個飯碗里吃飯,在一個酒桌上碰杯,在一條道路上攜著手走路。

      難道我內心深處是要超越他們嗎?當然不是。我為自己的腳步沾在泥地里而懊惱。這一輩子,可能永遠在泥地里,天空上的泥地。脫離不了自己的肉身,無法與機翅膀上的神進行只屬于我們兩個的對話。

      一個是遠與近。離地面越遠,我越不見自己,越清晰地看到“他們”。就像我走過一條街道,以前覺得它很長,現(xiàn)在坦然地走過來,并沒什么特別。再長的街道,天天走,天天走,量算出每一米的時間,從螞蟻逛山,一躍變成了巨人,街道都踩在我的腳下。再大的城市都會這樣,漸漸變小。同時,這個城市也在漸漸變大。原先不屑一顧的一條小路,走進去才發(fā)現(xiàn)那里邊有人在哭,她的哭聲把整個街道撐大了。有個小孩兒在玩皮球,他的成長也把這條街道撐大了。一盆花,一個小店,隨便什么東西,只要和你骨肉相連,它都會漸漸變大,讓你有限的身體盛裝不下……

      一個小黑點,以高于光速億兆倍的速度,在茫茫宇宙中緩緩地行走。去往哪里,它自己一定知道。和地球擦肩而過時,它在黑暗與明亮中閃了一下。那就是一個人的一生?;虮挥涗浕虮贿z忘的一生。

      ……

      諸如此類,都糾纏著我。

      走近了,見其??;走遠了,見其大。跟平常的經驗似正相反。而我之于浩瀚的宇宙,是走近了還是走遠了?

      此時我就開始無端地想念下面,回到平庸的人群中。在平庸中整理安全感。

      誰會在機場接我呢?出站口,誰會舉著一個寫有我名字的牌子,久久地等我?

      7

      妻子有一同學T,長得很漂亮,寡言少語,畢業(yè)后嫁到外地,除了X外,跟其他同學幾無來往。后來聽說T婚姻并不幸福。再后來,她離異了,回到故鄉(xiāng)小城。單親家庭的她,似乎也沒什么親人可以投靠。回去做什么呢?妻子偶爾和X見面,聊到T,忍不住為她擔心。后來,X說,她也聯(lián)系不上T了。電話關機,其母的電話也打不通。大家都忙各自的生活,偶爾能想起一個人來,這個人在心里就已經很重了。2019年秋天,X出差到我們所在的城市,約妻子吃飯。妻子很晚才回來,問我,你還記得T嗎?我問發(fā)生了什么事。妻子哽咽著說,她已經走了。

      最近這一兩年,一直聯(lián)系不上T的X,終于決定找一找老同學,她趕往T所在的小城,按曾經的地址找到家中,開門的是陌生人,說不認識T這個人。到派出所去查,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于2013年秋天去世,并銷戶。看照片,問詳情,終于確認。活生生的那么一個人,真實存在過的一個人,在同學們偶爾尋找她的六年時間,她已經在另一個世界里。是自殺,是病故,還是意外?無人得知。

      此時我站在航站樓的出口處,漫無目的地踱來踱去,和無數(shù)的人擦肩而過。好多次了,也許從那里面走出的一個人,她就是T。

      她面目模糊,步伐輕盈而堅定。雖然只見過不多的幾面,但我確定就是她。

      轉悠快整整一天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來這里,莫非真是要接一個人嗎?

      還有一個朋友,曾經共事兩年。后來我南遷,雖不在一個城市,與他卻微信互動頻繁。給我的印象是,他的生命力特別堅強,永遠都不會死??傆幸恍┤藭o你特殊的印象。他的朋友圈更新很快。2016年某一天,看他在機場拍的照片,配了一句牢騷話:“我經常來這里送別人,為什么沒人送我”。第二天,他的微信上忽然出現(xiàn)了一條以其女兒名義發(fā)的微信:敬告好友,父親某某昨晚去世。打電話詢問,不禁淚流……

      站在出口處,我看到他也出來了。

      我仍不能確定自己是否專程來接他們的。遠遠地,和他們笑著揮揮手。

      一個又一個我認識的逝去的人,紛紛從那邊走來,夾雜在人群中,一點都不突兀。有我的老同事、老朋友、半熟不熟的人,還有我的親人。不知不覺中,已經有這么多人離我而去。好在,現(xiàn)在他們都陸陸續(xù)續(xù)地回來了。

      他們像是從水中鉆出來,頭發(fā)上淌著水滴。像是從陽光中披著霞暈走來。在細雨中打著油紙傘走來。在巨大樹蔭下頂著黑白分明的陰影走來。在雷聲鼓噪中,悠悠地走來。在靜謐的夜晚,無聲無息地迎面走來……

      他們的一萬種方式此刻都變成了微笑。熟悉的微笑,熟悉的面容。

      我和他們一握手。這不是陰間和陽間的握手,而是天和地的握手。我還和親人擁抱呢。比如,我的爺爺。

      也許我迎接的是我自己。誰知道呢。

      他們和我見面就是終點。沒有以后的故事了。如果人生是個電影,此刻必須出現(xiàn)大大的“劇終”兩個字,戛然而止。干蹦利索脆地結束。別問下文,誰問打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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