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說”“那么說”的語用功能及其不對稱

龐金珍 李思旭

（安徽大學文學院 安徽合肥 230039）

經檢索發(fā)現(xiàn)，學界對“這”“那”以及“這么”“那么”研究較多，但對于“這么說”“那么說”卻研究甚少，就連兩部權威詞典《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七版）和《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也都沒有將他們收錄其中。僅有徐晶凝（1998）指出“這么說”只能位于句子開頭，當插入語，引出陳述內容[1](P51-52)。王詩博（2012）分析了“這么說”從“言說義”虛化為“認為義”，再到標記詞的歷程[2](P135-137)。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以上兩篇文章均只涉及到“這么說”的分析，并沒有提及“那么說”。陳晨（2012）對“這么說”“那么說”的句法位置和銜接功能等進行了論述[3](P144-145)。作為現(xiàn)代漢語中使用頻率非常高的兩個詞，我們應該對其進行更加深入全面的分析。故本文主要從“這么說”與“那么說”的語用功能入手，重點考察其不對稱表現(xiàn)及動因。

一、“這么說”“那么說”的語用功能

（一）主觀化傾向。“這么說”“那么說”的“說”并非是實在的言說義，而是發(fā)生了虛化，虛化后表示說話人的主觀化傾向?！斑@么說”的主觀化傾向比“那么說”更明顯。這主要與其中的“這么”“那么”有關，“這么”主要同一、二人稱共現(xiàn)，表達的通常是“你”“我”的個人推測；“那么”常常與第三人稱共現(xiàn)，傾向于陳述事實。

（1）“哎呀！這么說，口袋里面想必也有血跡了，因為錢袋上的血還沒干，我就把它塞進了口袋里！”（《罪與罰》）

（2）“這么說，這小塑料袋里也充氧了?！庇浾咧钢藗兪种械幕铘~袋。（1994年《市場報》）

例（1）中，根據(jù)錢袋上有血跡，他主觀上認為口袋里面也必然有血跡，但這出于他的主觀推測，不一定是客觀情況。例（2）中，人們手里裝活魚的袋子充了氧，這僅僅是記者個人的一種主觀化判斷，不代表實際情況。

（二）信息確認功能?！斑@么說”一般表示承接上文已成為現(xiàn)實的或已肯定的前提做出的可能性推測?！斑@么說”的出現(xiàn)，引出所要確認的信息。如例（3）中，“這么說”的出現(xiàn)是為了確認火腿也是約翰尼先生的，表達了說話人對這一事實的驚訝態(tài)度。例（4）中，“這么說”是為了再次確認“她”就是在回家的這段路上失蹤不見的，并對這件事表現(xiàn)出了驚訝。而“那么說”則不具有信息確認功能。

（3）“約翰尼先生自己的？”真可笑！這么說，那火腿也是他自己的了。（《飄》）

（4）從“牌樓前”到家里沒有多少路。這么說，她就是在這段路上失蹤不見了的。（《人性的證明》）

（三）承上啟下功能。為了促進人們更好地理解語篇，往往要通過一定的媒介把意義相關的內容合乎邏輯地連綴在一起?！斑@么說”“那么說”在句中可以起銜接上下文的作用，用來銜接上文所說的內容和引出說話人要表達的新信息，使整個篇章更具有邏輯性、連貫性。

（5）馬縣長的話是對的，這么說，是我害死了這老頭。（賈平凹《制造聲音》）

（6）“……如果說他有缺點的話，那也不是出于他自身的原因，那么說，他變得溫和了嗎？”皮埃爾說。“他見到了您是多么幸福??！”（《戰(zhàn)爭與和平》）

“這么說”“那么說”在篇章銜接上有所差異?！斑@么說”刪除并不影響句子整體語義、語氣及連貫性；但“那么說”的刪除則會使句子語氣、邏輯性和連貫性發(fā)生改變，甚至語義發(fā)生改變。例（5）表達出馬縣長的話是對的，引出老頭是我害死的這一新信息，“這么說”將句子上下文銜接的更加緊湊連貫。例（6）假若他有缺點，也不是出于他自己的原因與他的性格變得溫和了之間，因使用“那么說”句子更加完整連貫，前后銜接自然。如果刪除了句中的“那么說”，如“如果說他有缺點的話，那也不是出于他自身的原因，他變得溫和了嗎？”，則降低了句子的連貫性和邏輯性，同時也相對減弱了句子的氣勢。

（四）接續(xù)功能?！斑@么說”與“那么說”篇章接續(xù)功能相似，都可以接續(xù)前文論說內容，引導新的推測內容。但“那么說”的接續(xù)功能要比“這么說”強。據(jù)檢索，我們發(fā)現(xiàn)“那么說”多數(shù)可以和其前的表述內容構成因果關系，而“這么說”在此方面的功能則表現(xiàn)的不明顯。

（7）而且還可以這么說，這種責任感又不僅僅是中華民族和中國人、中國學者的立場出發(fā)的，同時還是從世界眼光和全人類眼光出發(fā)的，因為這兩者正好是統(tǒng)一的。（《讀者》）

（8）既然世界這么大，互相呼喚的人也就可能有互相不能答應的時候，那么說，這樣的事情還會發(fā)生？可是，那是多么悲哀?。。◤垵崱稅郏遣荒芡浀摹罚?/p>

如例（8）中，“既然”后的內容與“那么說”后的信息構成因果關系，因前面的情況，才導致了“那么說”后的推測內容。因為即使世界很大，但相互呼喚的人也還是會有不能答應的時候，所以才會覺得這是非常悲哀的事情。若將以上例中的“那么說”替換為“這么說”則喪失了句子的邏輯性。據(jù)檢索語料庫，得出“這么說”很少可以和比如“既然”類的關聯(lián)詞共同出現(xiàn)。

（五）轉折功能。

（9）作為城市產生中軸線這個歷史是非常悠久的。那么說，為什么北京城會有這么一條如此美麗像音樂像詩一般的中軸線呢？（李建平《魅力北京城·韻律中軸線》）

“那么說”后所接續(xù)的內容一般與其前的內容形成鮮明對比，有巨大轉折意味。例（9）中，“城市有中軸線”這一歷史，與“為何北京會有這條中軸線”前后構成轉折，表現(xiàn)出了一種疑問和驚訝的態(tài)度，這里的“那么說”相當于轉折連詞“但是”的用法。與“那么說”相比“這么說”則一般不表示轉折。

二、“這么說”與“那么說”的不對稱

（一）篇章功能不對稱。

第一，銜接功能的差異?！澳敲凑f”與“這么說”功能相似，承接前文論說，引出新的推測內容。但“那么說”的接續(xù)功能要比“這么說”強。據(jù)檢索發(fā)現(xiàn)，“那么說”多數(shù)可與其前內容構成因果關系，如例（10），而“這么說”則不具有該功能。此外，“這么說”在句中可以刪去，且基本不影響句意和整體連貫性，如例（11）；而“那么說”一般不可刪去，否則會影響句子整體語氣以及句子的邏輯性，如例（12）。

（10）既然“人”是一個歷史的范疇，那么說“人死了”也就沒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了。（《讀書》）

（11）秀蓮也哭了?？蓱z的大鳳！這么說，這么些年來，她也覺著寂寞，沒人要。如今，她要出嫁了。（老舍《鼓書藝人》）

（12）讀完這一段絲毫不帶感情的敘述，我心里卻不禁漾起一些微瀾。哦，那么說，就在我逛書店的時候，這位夫人正掙扎在病榻上并且終于離開了人世。（《讀書》）

第二，信息確認功能差異。在日常對話中，說話人所說出的內容可能是模糊不清或者難為聽話人所理解的，為了正確理解說話人表達的意思和確保交流的正常進行。通常使用“這么說”而不是“那么說”對說話人所說的信息進行確認，如例（13）。

（13）少劍波聽了笑道：“喲！原來如此呀！這么說，子榮同志是個‘搗亂分子’了?！保ㄇā读趾Ｑ┰罚?/p>

第三，轉折功能差異。“那么說”后所接續(xù)的內容一般與對話前的內容構成轉折。而“這么說”則不能構成對話前后內容的轉折對比，在篇章上不具備轉折功能，如例（14）。

（14）代買什么東西？我問他。父親說，沒有，你母親還不知道我到了你這。那么說，你和我一樣，是完全自由的啦？（朱文《我愛美元》）

（二）主觀化程度不同。沈家煊（2001）認為，在話語中多多少少總是含有說話人自我的表現(xiàn)成分，也就是說，說話人在說出一段話的同時表明自己對這段話的立場、態(tài)度和感情，從而在話語中留下自我的印跡。[4](P268)“這么說”與“那么說”發(fā)生了一定程度的虛化，由原先的言說義轉變?yōu)榱恕罢f”這個動詞所表達的主觀化的結果，帶有了明顯的主觀色彩。

（15）我道：“這更奇了！怎么又鬧出個舅老爺來呢？”那家人道：“那么說，侄少爺是不知道的了。舅老爺是親的是疏的，家人也不得而知，一向在上海的，想是侄少爺向未見過?！保▍酋氯恕抖昴慷弥脂F(xiàn)狀》）

（15）’我道：“這更奇了！怎么又鬧出個舅老爺來呢？”那家人道：“這么說，侄少爺是不知道的了。舅老爺是親的是疏的，家人也不得而知?！?/p>

例（15）中，表達了那家人憑借“我”說的內容，判斷侄少爺是不知道這位舅老爺?shù)模菍@件事的客觀判斷，而例（15）’則更突出侄少爺不認識舅老爺這件事是他們的主觀推測?！澳敲凑f”傾向依據(jù)前文，做出事實性判斷；“這么說”則引進表示推斷的分句[5](P53)，表達個人態(tài)度或情感評價；“這么說”的主觀化程度要比“那么說”高。

（三）使用頻率差異。據(jù)完全統(tǒng)計，我們得出“這么說”的用例要遠比“那么說”高。在169條有效例句中，“這么說”的例句為144條，占全部有效語料的85%；而“那么說”出現(xiàn)的例句只有25條，僅占全部語料的15%。我們推測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可能與“這么說”“那么說”中的“這”“那”有關系，受“這”“那”指稱距離的遠近以及表達喜愛與厭惡的感情色彩等影響。導致這種現(xiàn)象出現(xiàn)的原因還與兩者的語義虛化程度和主觀化傾向有很大關聯(lián)。首先，“這么說”的語義特征比“那么說”要更加豐富，適用場合更多。其次，“這么說”的主觀化程度要比“那么說”強，兩者同有言說詞“說”，但前者側重表達主觀態(tài)度、情感評價，后者更多對事件結果的推斷。

（四）共現(xiàn)搭配不同?！斑@么說”經常用于疑問句中，表示對聽話人或說話人表達內容的懷疑、驚訝或再確認。多與表達疑問語氣的 “嘍”“吧”“嘛”等語氣詞共現(xiàn)，分別如例（16）-（18）；“那么說”則有時出現(xiàn)在表陳述的句子中，與表陳述的語氣詞共現(xiàn)或直接以句號形式結句，分別如例（19）和例（20）。

（16）這么說，這酒我是非喝不可嘍？（季宇《縣長朱四與高田事件》）

（17）“爸爸，這么說，你就沒有什么地方可以同別人相比了吧？”（《讀者》）

（18）卑彌子像是喝醉酒似地很快了解到我的意圖，這么說，“反正是那位女財主付的帳，我讓那侍者送了一瓶來的嘛！”（《日常生活的冒險》）

（19）那么說，這魚桿可能是那位客人放的了。（《追憶似水年華》）

（20）盡管你還不知道別人為什么那么做，那么說，可是你慢慢地都會明白的。（《童年》）

根據(jù)語料顯示，可與“這么說”共現(xiàn)的語氣詞明顯比“那么說”豐富。此外，“這么說”一般不與“既然”類的關聯(lián)詞共同出現(xiàn)，“那么說”則可以與之共現(xiàn)。

（21）愛因斯坦等人認為，既然不可能有超過光速的信號傳播，那么說粒子A和B在觀測前是“不確定的幽靈”顯然是難以自圓其說的。(《量子物理史話》)

三、“這么說”“那么說”不對稱的動因

（一）語義虛化。“這么說”由實在的言說義（在句中相當于“談”和“告訴”等詞），虛化為表達對某種現(xiàn)象或行為的態(tài)度及立場的認為義；需要特別注意的是：此時，在有些例句中可能言說義與認為義并存，但一般根據(jù)上下文語境可以判斷出更傾向于哪種語義特征。再由“認為義”進一步虛化為沒有實在意義，僅在句中起連接作用、引進表達觀點的標記詞?！澳敲凑f”主要是根據(jù)前文語意，說出應有的結果或做出判斷，較少表達主觀情感評價或態(tài)度?！澳敲凑f”在句中表達的還是比較實在的言說義（若刪去，則句子語義及邏輯性受影響），同樣也作為標記詞引出下文的內容，但用頻不如“這么說”高?？傮w上，“那么說”的語義特征虛化程度低，主要表達對事情狀況的說明，沒有像“這么說”一樣虛化為較明確的認為義。

（二）主觀性凸顯。主觀性是人類語言的普遍特點，任何語言中都包含主觀性的成分，漢語所凸顯的主觀性主要是說話人的態(tài)度。[6](P563-568)也就是人們所說的話語中總會多多少少帶有個人主觀成分，以此顯示自己對該話語的立場、觀點和情感等等。“這么說”側重把人的主觀情感態(tài)度作為凸顯焦點，從而表現(xiàn)出聽話人或說話人的主觀態(tài)度或情感判斷，可以是對事件的疑惑或驚訝態(tài)度，也可以是對已發(fā)生事實的無可奈何、反感或者責備。而“那么說”則更傾向依據(jù)上文的語意，對事件做出事實性的判斷或說出應有的結果，主觀情感較弱?？傊?，“這么說”的主觀性認知凸顯程度要比“那么說”高，“那么說”一般不側重凸顯自我的主觀情感態(tài)度或不對事件做主觀評價。

（三）心理認知距離遠近。沈家煊（1999）認為，如果談到的對象是自己喜愛的持肯定態(tài)度的，那么，反映在心理距離上則往往與談到的對象較近。[7](P188)丁啟陣（2003）說，除了時間、空間存在遠近距離之外，語言里同樣也有心理的遠近之分。心理上的喜歡和厭惡、情感方面的親近與疏遠，都可能轉化為一種引申意義上的距離。[8](P28)“這么說”“那么說”也存在心理距離遠近的差異，這主要與其前的指示代詞有關。因為“這”“這么”“那”“那么”在指稱方面有遠近之分，近指經常用前者，遠指通常用后者。所以使得“這么說”“那么說”在心理上也出現(xiàn)了遠近差別?！斑@么說”通常與美好喜愛的、持肯定態(tài)度的，也就是心理認知距離近的現(xiàn)象搭配，而“那么說”則反之，它則與厭惡的、持消極態(tài)度的，即心理上距離較遠的一類狀況共現(xiàn)。親近的喜愛的行為或現(xiàn)象用心理距離較近的“這么說”；疏遠的厭惡的則使用心理距離較遠的“那么說”來表達。

結語

文章主要圍繞“這么說”與“那么說”的語用功能、不對稱表現(xiàn)及其動因展開論述?！斑@么說”與“那么說”不對稱主要表現(xiàn)在篇章功能差異、主觀化程度不同、使用頻率差異、共現(xiàn)搭配不同等方面；導致“這么說”和“那么說”出現(xiàn)不對稱的重要動因有三：第一，二者語義虛化程度有所區(qū)別?！斑@么說”除了表言說義外，還進一步虛化為了表示主觀態(tài)度的認為義?！澳敲凑f”語義主要還是表較實在性質的言說義，并且若在句中刪去的話，一定程度上影響句子完整語意、語氣的表達。第二，主觀性凸顯程度有所不同?！斑@么說”更加突出對事件的主觀推測或者評價，表達聽話人或說話人心中所想。相反“那么說”則側重依據(jù)上文語意，對事件結果做出客觀判斷，較少個人主觀情感評價。第三，心理認知距離不同?！斑@么說”經常和表喜愛的、美好的現(xiàn)象共現(xiàn)，心理距離近；“那么說”和表現(xiàn)疏遠厭惡的行為或狀況共現(xiàn)，心理距離較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