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慶新
(揚州大學 文學院,江蘇 揚州,225002 )
《紅樓夢》由于書寫了清代的貴族生活及其動人的愛情主題,自誕生之后廣受讀者的喜愛,形成了蔚為大觀的接受現(xiàn)象。近年來,學界對《紅樓夢》歷代傳播接受進行了諸多研究,取得了若干重要成果。夏德清《惲代英閱讀〈紅樓夢〉》(1)夏德清:《惲代英閱讀〈紅樓夢〉》,《紅樓夢學刊》1984年第3輯。、張心科《清末民國期間課外閱讀中的〈紅樓夢〉》(2)張心科:《清末民國期間課外閱讀中的〈紅樓夢〉》,《紅樓夢學刊》2013年第6輯。、顧宇和溫慶新《“污名化”與〈紅樓夢〉社會身份的變動及傳播趨向》(3)顧宇、溫慶新:《“污名化”與〈紅樓夢〉社會身份的變動及傳播趨向》,《江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6期。等文已對歷代讀者的《紅樓夢》閱讀進行了個案考察。但基于閱讀史理論探究歷代讀者閱讀《紅樓夢》的方式與特點,仍較為匱乏。有關(guān)《紅樓夢》現(xiàn)代閱讀的特點、過程及閱讀傾向的討論,亦有待進一步拓展。而對《紅樓夢》現(xiàn)代閱讀的剖析能夠挖掘《紅樓夢》是如何進入現(xiàn)代讀者的閱讀視野,亦可為《紅樓夢》當下接受的客觀評判提供啟迪視角。通過分析現(xiàn)代讀者閱讀《紅樓夢》的緣起、方式、心態(tài)及經(jīng)驗,能夠探討現(xiàn)代讀者的日常生活狀態(tài)及其精神的自我療贖,為閱讀史的實證研究提供有益的方法啟示。
韓侍桁在《紅樓夢之謎——紀念亡友趙廣湘》文中曾言:“這部書確實領(lǐng)有了多少讀者,真是難于統(tǒng)計的,——一個驚人的數(shù)目必定是有的吧!而且每一個讀者,是怎樣受著這書的感動,我們也無從測量?!?4)韓侍桁:《紅樓夢之謎——紀念亡友趙廣湘》,《文藝風景》1934年第1卷第2冊。作為一種帶有一定私密性特點的個體行為,《紅樓夢》現(xiàn)代讀者的數(shù)量確實難以精準統(tǒng)計,也無法詳盡描述相關(guān)讀者的閱讀體驗。唯有通過散見于報刊雜志或相關(guān)研究著述所提及的《紅樓夢》閱讀材料,粗略勾勒現(xiàn)代讀者進行《紅樓夢》閱讀的常見方式、日常片段及其典型意義。從現(xiàn)代讀者所謂“《紅樓夢》今讀”(5)曹聚仁:《小紅——〈紅樓夢〉今讀之一》,《太白》(上海)1934年第1卷第2期???,現(xiàn)代讀者閱讀《紅樓夢》的緣起與方式逐漸形成有別于以往的獨特性。
現(xiàn)代讀者閱讀《紅樓夢》的緣起頗為復雜,既有因課堂教學需要而加以細讀的,亦有因彼時學人的論爭而引發(fā)閱讀興趣的,更有純?yōu)樘骄俊都t樓夢》知識信息而細讀文本的,由此形成了閱讀《紅樓夢》的若干范式及其不一樣的閱讀過程。
因課堂教學需要而進行《紅樓夢》文本閱讀者。如曾虛白《紅樓夢前三回結(jié)構(gòu)的研究》所言:“兩年前在金陵女大主講文學,我特辟小說一科,把全年兩學期劃分理論演講和實驗批判兩步工作。……下學期我選定《紅樓夢》一書做我們批判的標準。分結(jié)構(gòu)、人物、背景三項逐回研究。當時諸生喜我取法的新奇合用,研究的興味異常濃厚?!痹摪滓蛟诮鹆昱蟮慕虒W需要而帶領(lǐng)學生進行《紅樓夢》文本的閱讀,提出了逐回細讀的文本閱讀法。其所言“第三回是借著黛玉的觀察點使讀者更進一層的認識書中人物和背景,叫讀者跟著黛玉從大門口走到賈母的住房,從賈母的住房走到邢夫人的住房,然后進了王夫人的房”(6)曾虛白:《紅樓夢前三回結(jié)構(gòu)的研究》,《青鶴》(上海)1933年第1卷第4期。,此類細讀文本的角度始終以引導學生注意《紅樓夢》文本所寫放在第一位,收到了良好的閱讀效果。
為利于青年學生的閱讀而在日常閑暇之余進行《紅樓夢》內(nèi)容的分門別類者。比如,周干庭在《金玉緣的文法觀》中指出:“民國十四年伏假的時候,日久不雨,天氣酷熱,我拿《紅樓》作消夏的一部書,于是分門別類,成為七種:……讀這書的,必能知道不但‘唐宋八大家’‘唐宋文醇’‘正續(xù)古文詞類纂’是國文,即小說也是國文,且知道增加學生的興趣,比以往的國文,尤其是多而且大。”(7)一粟編著:《紅樓夢書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204頁。此類“文法觀”書籍編纂的動因是將《紅樓夢》當作“消遣品”的同時,希冀能增加學生的閱讀興趣,減少閱讀障礙。它仍屬于一種教育思想指導下如何便于教學的閱讀緣起。
因時人的談論或評價獲知《紅樓夢》而引發(fā)進一步閱讀興趣者。如一葉廠主《讀紅蠡見》談及自身閱讀《紅樓夢》的緣起與過程時說:“我在沒有看《紅樓夢》以前,因為先看了些關(guān)乎《紅樓夢》的考證和批評的文字,于是引起我的好奇心;又因為知道此書在近代青年及文學中占有絕大勢力,幾乎是人都知道有這們一回事,于是更引起我好奇心了,被此好奇心的鼓動,才于四年前從頭至尾大略瀏覽一周。……次年又細讀了前五回,并且作了篇《讀紅小記》,被蕓子君披露于《北平書報》,可惜人事牽纏,止讀到此,這是我窺得《紅樓夢》面皮的大概經(jīng)過,所以不敢自認為紅學家,尤不敢冒充什么紅學健將!本報記者先生,既認《紅》為學,不佞竊亦為認‘《紅》為學’者之一,謹就蠡見中‘怎么去讀它’,拉雜的寫些,聊串個龍?zhí)捉o紅學劇湊湊熱鬧。”(8)一葉廠主:《讀紅蠡見》,呂啟祥、林東海主編:《紅樓夢研究稀見資料匯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第299頁。不論是“好奇心”所致,抑或是與友人“通函談及”,皆屬于一種主動式閱讀《紅樓夢》的行為選擇。
有讀者本已喜讀《紅樓夢》而后因彼時社會對《紅樓夢》相關(guān)問題的爭議,引發(fā)進一步閱讀之后探究文本的興趣。如芙萍《紅樓夢腳的研究》所言:“在前年的某報附刊上討論《紅樓夢》問題的時候,對于《紅樓夢》的‘腳’也曾略談了談,引起一般愛讀《紅樓夢》者興味不少。不過這種重要問題當時也沒討論出什么結(jié)果來,現(xiàn)在俱樂部征求紅學家,我不是紅學家,而是一個愛讀《紅樓夢》者,那么我把這‘腳’的重要問題從(重)新研究所得,盒盤貢獻出來大家湊個熱鬧。這一點研究的態(tài)度,或許能博得一般紅學家及讀者的商榷與批評。”(9)芙萍:《紅樓夢腳的研究》,呂啟祥、林東海主編:《紅樓夢稀見資料匯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第296-297頁?!皽悅€熱鬧”的心態(tài)使得芙萍之類的讀者開始廣泛參與彼時社會有關(guān)《紅樓夢》的論爭,有助于引發(fā)更多的讀者參與相關(guān)討論。
作為現(xiàn)代青年學人求學或生活日常的重要成長讀物而備受推崇。姜亮夫在《紅樓夢送我出青年時代》一文中回憶道:“要問我在青年時代所愛讀的書,這真是難事?!髞聿恢醯?,偶然間在書架上發(fā)現(xiàn)一部《紅樓夢》,偶然的翻了幾頁,不料竟成了整個中學生時代的好伴侶。差不多一個中學時代,不曾離過他?!?10)姜亮夫:《紅樓夢送我出青年時代》,《上海青年界》1935年第8卷第1號?,F(xiàn)代青年學生最初將《紅樓夢》當作日常讀物的重要緣起,大都由于喜愛《紅樓夢》的文本世界,從而以“興趣方面的愛好去探索”。“偶然”的無心之舉,說明《紅樓夢》對現(xiàn)代青年人的藝術(shù)感染力。此舉最終形成了一種“陪過黛玉落淚”式的主體介入《紅樓夢》文本世界的心靈體味過程。
雖說現(xiàn)代讀者進行《紅樓夢》閱讀的緣起及其品評過程不一,但他們在品讀《紅樓夢》文本的魅力時,往往是以一種謙和的心態(tài)來對待《紅樓夢》文本問題以及彼時同人旨趣各異的閱讀觀感。從芙萍到一葉廠主,可以發(fā)現(xiàn)一般在報刊雜志上連載《紅樓夢》評論文章的研究者,都不太希望以“紅學家”自詡,更不以其所閱讀《紅樓夢》的心得作為一種研究定論而大肆宣揚,而是以一種平和的心態(tài)直面其他讀者的閱讀觀感與自身見解的異同。
又如,張笑俠《紅樓夢大事年表》一文曾加“附志”言:“此表編者按百二十回本擬定,與易俊元先生之表多不合之處,諸大紅學家如認為有可疑之處,請勿吝賜教;鄙人對于《紅樓》一書,僅有二年余之研究,不敢竟謂此表無誤也。”(11)張笑俠:《紅樓夢大事年表》,呂啟祥、林東海主編:《紅樓夢稀見資料匯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第359頁。張笑俠此舉一方面詳細回憶其閱讀《紅樓夢》的過程及其獲得觀感的緣起,另一方面似乎又通過“恐怕記不詳確”等話語強調(diào)相關(guān)閱讀觀感的個體性,而非一種普遍性意見。這也體現(xiàn)出一種謙和的閱讀心態(tài)?;诖祟愋膽B(tài),《讀紅蠡見》文末亦言:“拉雜無次序的來已是不少,我因為人事牽纏,沒有工夫去實驗我的讀紅計劃,將來得暇必要一試的!說的主觀見解太深,自知一定掛一漏萬,荒謬百出!希讀者不吝指教為幸!”(12)一葉廠主:《讀紅蠡見》,呂啟祥、林東海主編:《紅樓夢稀見資料匯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第305頁。從“主觀見解太深”到“諸大紅學家”云云,更像是一種描述普通讀者閱讀《紅樓夢》的日常之舉;其閱讀后成文的研究成果更像是一種讀后感式的心得,而非長篇大論式的專門研究。
相同表述者,如化蝶《金陵十二釵冊》所言:“《紅樓夢》中的金陵十二釵冊,是《紅樓夢》的線索,又是《紅樓夢》十二釵的短小的寫照,故我認為他是有研究的價值。但是我是一個沒有學問的人,作散文還費很大的力氣,做研究文批評文越發(fā)的不成東西了!只可作一拋磚引玉物耳?!?13)化蝶:《金陵十二釵冊》,呂啟祥、林東海主編:《紅樓夢稀見資料匯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第330頁?!拔沂且粋€沒有學問的人”云云,已成為現(xiàn)代讀者探討《紅樓夢》文本世界的一種常見的自我身份定位——抱著學習或請教的心態(tài)將自身的閱讀觀感寫成札記、并公布報端以就教于專家。以至于化蝶在詮釋“金陵十二釵冊”時,亦采用了一種札記體的率性或隨“心”解讀策略。此類策略的表現(xiàn)形式更多地采用第一人稱“我”的視角來進行,而非嚴密的邏輯設(shè)定或證據(jù)排列。比如,針對《紅樓夢》“十二釵正冊第三圖”的內(nèi)容,化蝶詮解道:“圖中大意是說探春遠嫁,題詞第一句是說探春的才能志氣,第二句是嘆他生在末世,第三四句是嘆探春遠嫁。高蘭墅續(xù)書,寫探春遠嫁,我看甚好?!?14)化蝶:《金陵十二釵冊》,呂啟祥、林東海主編:《紅樓夢稀見資料匯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第331頁。諸如“我看甚好”“我猜曹雪芹的原意”等數(shù)量頗多的主觀式表述,成為此類讀者下定相關(guān)閱讀論斷的慣用方式?;匝浴皳?jù)鄙人的意見是這樣的讀法,不當之處仍望諸大紅學家指正是幸”,知其意圖表達的仍舊是一種讀者個人私密閱讀的觀感,有別于“新紅學”家試圖將“自傳說”強行推廣的考證化闡釋策略。
由此看來,現(xiàn)代讀者試圖借用報刊或校定新版《紅樓夢》等策略,向彼時社會傳遞一種以正確方式閱讀《紅樓夢》的意圖?,F(xiàn)代讀者希冀所寫札記或“湊湊熱鬧”、或“博得一般紅學家及讀者的商榷與批評”,更是主動向時人傳遞其撰寫《紅樓夢》“雜感”時的自我情感投射取向,意圖形成一種能夠帶動更多社會人士進行互動的交流環(huán)節(jié)。
誠如平安《明暗的描寫法——〈紅樓夢〉讀后感》一文所言:“我對于《紅樓夢》,本沒有什么研究,并且也不配說研究。不過我自信我是一個《紅樓夢》迷,對于《紅樓夢》的情節(jié)文字,曾下過點工夫去檢討過?!?15)平安:《明暗的描寫法——〈紅樓夢〉讀后感》,呂啟祥、林東海主編:《紅樓夢稀見資料匯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第710頁。因此,平安的《紅樓夢》研究“全仗讀者自己慧心的去探求”。所言“雜感”而非“研究”,已成為現(xiàn)代讀者將閱讀觀感見諸報端的基本定位。所言“自信我是一個《紅樓夢》迷”,則是此類讀者進行研究的身份標記?!叭套x者自己慧心”云云,是宣揚一種個體化的主觀閱讀經(jīng)驗。而“曾下過點工夫去檢討過”,流露出此類讀者對相關(guān)“雜感”心得的一種自信,乃至一種敝帚自珍的自負。它以一種強烈自信的形象向世人表達自身閱讀屬于個體化行為。雖然可以通過閱讀交流來實現(xiàn)社會溝通、進而形成一種群體化導向,但“全仗讀者自己慧心”的另一種閱讀姿態(tài),避免了讀者日常生活式的個體閱讀行為因社會角色的群體化而影響到對自身閱讀行為的選擇。
要之,現(xiàn)代讀者的《紅樓夢》閱讀,在很大程度上呈現(xiàn)出一種以個體主觀體驗式為主的閱讀詮釋特征。這種自我定位、閱讀心態(tài)、社會角色及閱讀觀感,大致代表了現(xiàn)代讀者進行《紅樓夢》閱讀時一種較具典型性的普遍行為。
雖說不同年齡段的現(xiàn)代讀者進行《紅樓夢》閱讀的展開過程與品評方式有別,但以之為日常生活重要一環(huán)的閱讀過程及其精神體悟特性,卻有著趨同的傾向。
首先,《紅樓夢》的案頭化消遣已成為現(xiàn)代知識群體日常精神生活的必要環(huán)節(jié)。玉諾《林黛玉與馮小青——〈墻角消夏瑣記〉之十六》在摘錄《紅樓夢》所謂“那黛玉對著鏡子只管呆呆的自看;看了一回,那淚珠兒斷斷連連早已濕透了羅帕。正是:‘瘦影自臨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之后,曾描述自身閱讀《紅樓夢》的一個日常片段:“木版《紅樓夢》的半頁靜展在眼前,使我想起《十才女》中對影絮絮私語的小青。走馬看花的讀幾回,知道《紅樓夢》作者不僅引了‘小青’的詩句,在林黛玉整個生活里,處處都流露著‘小青’的身分。”(16)玉諾:《林黛玉與馮小青——〈墻角消夏瑣記〉之十六》,《明天》1929年第2卷第9期??梢?,《紅樓夢》已成為玉諾、乃至時人日常消遣的一種重要案頭讀物。所謂“走馬看花的讀幾回”,說明玉諾的《紅樓夢》閱讀是一種閑散狀態(tài)下的隨心觀閱;而其將林黛玉與《十才女》中馮小青相勾連,更是以心靈體悟式的比較來評價《紅樓夢》。這種閱讀過程的展開,恰恰說明《紅樓夢》已成為現(xiàn)代讀者日常閱讀生活的重要一環(huán),由此再現(xiàn)了現(xiàn)代讀者有關(guān)《紅樓夢》的日常式閱讀過程。
又如,劉大杰認為“近來有人”“他們讀《紅樓夢》的時候,丟開了欣賞文學的眼光,把它當做茶余酒后的消遣品,性欲愈描寫得深刻,他們就愈覺得快活?!都t樓夢》里面描寫性欲的文字,真是多極了?!贿^我們讀《紅樓夢》,是拿藝術(shù)的眼光來欣賞的,所以那些地方,我們只覺得他的描寫的深刻,總不至于說他是淫穢的寫實。”(17)劉大杰:《紅樓夢里性欲的描寫》,呂啟祥、林東海主編:《紅樓夢研究稀見資料匯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第288頁。劉大杰指出當時讀者基于藝術(shù)作品的閱讀、文學寫實兩種角度,會形成不一樣的閱讀觀感。但是,從劉大杰所謂“當做茶余酒后的消遣品”到李長之《紅樓夢批判》所言“《紅樓夢》縱然是大文學作品,也依然是床頭上消遣的玩物”(18)李長之、李辰冬:《李長之、李辰冬點評紅樓夢》,北京:團結(jié)出版社,2006年,第6頁。,現(xiàn)代讀者熱衷于閱讀《紅樓夢》的主要促因并不一定就是一種考證的思路或藝術(shù)的欣賞,而是一種閑暇時的“消遣品”。此類“消遣品”的品讀心態(tài),使得《紅樓夢》容易淪為時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以至于時人將《紅樓夢》閱讀過程與日常生活的精神消遣聯(lián)系起來。此類閱讀選擇不但擴大《紅樓夢》的流傳范圍,同時也拉低了該作品的社會接受品秩。
不過,“消遣品”的品讀心態(tài)又容易將《紅樓夢》引向現(xiàn)代讀者日常閑適情趣生活之一面,最終體現(xiàn)為一種“涵養(yǎng)生活”式的品讀過程。對此,聽風《石頭閑話——金陵書簡》就曾描述過此類閱讀過程:“××:雖然才交了春,前幾天確已把冬天趕走了,滿樓太陽烘得暖暖的,梅樹著點上了紫蕊,引得人向外跑。假如手執(zhí)《石頭記》一卷,懶洋洋,慢慢地讀,也是一種很有風趣的生活——文學研究者的涵養(yǎng)生活,在這一種時和境中可以體會到。我想您又把《石頭記》讀完一遍了?!?19)聽風:《石頭閑話——金陵書簡》,《書人》(上海)1937年第1卷第2號。上述內(nèi)容傳遞出現(xiàn)代讀者一種熱愛《紅樓夢》的休閑品讀方式,試圖營造出閱讀《紅樓夢》具有良好品格陶冶的效用。同時,“涵養(yǎng)生活”的閱讀有效消除了時人將其當作“紅學揣測家”之負面印象的可能性,避免了此類日常生活式閱讀陷入一種需要進行社會道德識辨的尷尬。
上述現(xiàn)代知識群體日常生活式閱讀的形成,大多經(jīng)歷多年的閱歷積累與知識積淀,從而在閱讀過程中獲得了較為濃厚的精神愉悅感。比如,張笑俠在《讀紅樓夢筆記》中自言道:“我自從十五歲就喜歡看它,所看的是一部抄本,并不是市上購來的。后來買了一部通行本,兩下一比較,其中不同的地方很多,就是我的抄本遺漏之處少,通行本遺漏之處多。這篇筆記是按通行本記載。”正是在多年閱讀后,張笑俠對《紅樓夢》從“抄本”到“通行本”等不同版本形態(tài)頗為了解;其對《紅樓夢》文本世界的感悟亦頗深,最終在天津《泰晤士報》1928年6月至1929年6月之間連載了104期的《讀紅樓夢筆記》,形成了“書中描寫人物,一一入微,能使讀者閱后,如見其人,如臨其境”之類的閱讀感悟。(20)張笑俠:《讀紅樓夢筆記》,呂啟祥、林東海主編:《紅樓夢研究稀見資料匯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第194-195頁。甚至,張笑俠在品讀《紅樓夢》過程中,存在以讀書筆記的記錄方式對“太平閑人”“護花主人”等人的評語或贊同、或反駁商榷的閱讀行為及品評選擇,使得其對《紅樓夢》文本內(nèi)容的感悟領(lǐng)略亦有別于同時期其他讀者。張笑俠的批評之語正是建立在其多年閱讀《紅樓夢》的基礎(chǔ)上,能對文本進行細致品讀,形成了一種可以探究《紅樓夢》文本具體細節(jié)的閱讀自信;對“護花主人”批語的反駁或商榷,即是一種針對《紅樓夢》文本世界相關(guān)問題的研究式閱讀。不論是“糊亂批評,真乃可笑”,抑或“不知(太平)閑人是由何處想來,所批的真是驢唇不對馬嘴,使我不覺發(fā)笑”(21)張笑俠:《讀紅樓夢筆記》,呂啟祥、林東海主編:《紅樓夢研究稀見資料匯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第228頁。,此類嘲諷之詞表明張笑俠對自身體悟《紅樓夢》文本世界的自信之態(tài)。這說明現(xiàn)代知識群體把《紅樓夢》當作日常“消遣品”的同時,漸漸形成了一股針對《紅樓夢》文本世界的考辨或研究風氣。
其次,這種日常生活式品評不僅為彼時知識群體所熱衷,更是彼時青年人閱讀《紅樓夢》時的普遍之舉。蒹葭簃主《談紅樓夢劇》曾指出:“《紅樓夢》小說,在我們中國的小說界,可以算得是首屈一指了,差不多的人全都愛讀他,尤其是青年,愛的尤其厲害。他與她們的手里,總是常常的拿著一本《紅樓夢》看。看到入神的地方,便快快的讀上幾句,然后翻回來,再重看他兩遍??础都t樓夢》的人,他的面部上,總免不了喜、怒、哀、樂種種表情。還有常看《紅樓夢》的一般青年男女,全都愛以自己比作寶玉或黛玉,《紅樓夢》之引人入勝可知矣。小說是在紙上表演的,他能夠引人多看他幾眼?!?22)蒹葭簃主:《談紅樓夢劇》,呂啟祥、林東海主編:《紅樓夢稀見資料匯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第386頁。所謂“他與她們的手里,總是常常的拿著一本《紅樓夢》看”,再次表明《紅樓夢》成為現(xiàn)代青年讀者日常消遣與精神汲取的重要來源?!翱吹饺肷竦牡胤剑憧炜斓淖x上幾句,然后翻回來,再重看他兩遍”云云,說明現(xiàn)代讀者對《紅樓夢》的喜愛以及享受個中閱讀的精神愉悅感。而“看《紅樓夢》的人,他的面上,總免不了喜怒哀樂種種表情”,說明讀者主體精神嵌入式的閱讀方式已經(jīng)成為現(xiàn)代讀者獲得快感的重要手段。
根據(jù)當時報端的相關(guān)記載:“一個青年讀了《紅樓夢》,為林黛玉而發(fā)癡,以致于昏迷顛倒斷送了生命。的確的,在一個極長久的期間,《紅樓夢》對于青年讀者,是變成了一個魔法師,一個妖婆,一個吸血鬼?!彼^“魔法師”“妖婆”“吸血鬼”,表明青年讀者已將《紅樓夢》所寫人物當作了自身原有的社會角色,使得他們相信《紅樓夢》所寫人物及其生活場景就是一種與現(xiàn)代讀者所處時代相契合的“真實世界”。這種相信感導致有關(guān)讀者意圖在現(xiàn)實的世界中扮演起《紅樓夢》文本的角色,以至于《紅樓夢》能夠在青年讀者的閱讀過程中產(chǎn)生強烈的情感共鳴與精神觸動,最終形成“發(fā)癡”或“昏迷顛倒”的閱讀體驗。這種閱讀體驗之所以會形成,是因為青年讀者容易將自身帶入《紅樓夢》文本所寫,試圖以己身譬喻成《紅樓夢》中的相關(guān)人物,產(chǎn)生了一種心靈共鳴式的情感投射,進而獲得一種精神的愉悅力與滿足感。因此,現(xiàn)代青年讀者極容易產(chǎn)生對《紅樓夢》的“熱狂”,甚至出現(xiàn)諸如“病于《紅樓夢》的‘無聊鬼’。他們徹夜地讀它,一再反復地讀它,談話的題目也總是它”之類的魔怔現(xiàn)象。(23)韓侍桁:《紅樓夢之謎——紀念亡友趙廣湘》,《文藝風景》1934年第1卷第2冊。對于相當一部分現(xiàn)代青年讀者而言,《紅樓夢》的文本世界“罩住了他們的實生活”,使現(xiàn)代青年讀者萌生了一種向往《紅樓夢》文本所描繪世界之心,以至于他們試圖多角度領(lǐng)悟《紅樓夢》文本的藝術(shù)魅力。
應該說,上述向往之心之所以產(chǎn)生的關(guān)鍵緣由在于,現(xiàn)代讀者將《紅樓夢》閱讀當作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正如李辰冬所言,“文藝作品之對我們直接發(fā)生趣味的,系作品的本身”(24)李辰冬:《紅樓夢重要人物的分析》,呂啟祥、林東海主編:《紅樓夢稀見資料匯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第555頁?!,F(xiàn)代讀者往往帶著一種心靈體悟的方式來了解、理解、欣賞并迫切希望通過閱讀進入《紅樓夢》文本世界的具有群體普遍性的接受心態(tài),試圖尋求將《紅樓夢》文本世界與讀者現(xiàn)實世界相聯(lián)系的閱讀勾連點,以至于產(chǎn)生了更加注意《紅樓夢》藝術(shù)魅力的閱讀效應。比如,競生《哭的表情》就主張一種心靈式感悟的閱讀思路。此文以林黛玉的哭為例,認為“惟從心靈活動的趨勢上,才能得到牠(即《紅樓夢》)的創(chuàng)造的妙諦”,認為“僅就林黛玉一人的心情說,已可見出作者精致的心靈與偉大的創(chuàng)造力”。(25)競生:《哭的表情:〈紅樓夢〉林黛玉的哭》,《情化》1928年第1卷創(chuàng)刊號。此類方式是以《紅樓夢》所寫人物的“心靈活動的趨勢”來獲取愉悅感,這就形成了與胡適“新紅學派”的考證思路所不一致的閱讀觀感,最終以心靈的創(chuàng)作法等獨一無二的闡述策略重新組織《紅樓夢》文本涵義。
現(xiàn)代讀者進行《紅樓夢》閱讀的另一種典型過程是:因在閱讀過程中對《紅樓夢》文本的矛盾之處產(chǎn)生懷疑、進而深究之后,最終以札記體的讀后感見諸報端。比如,胡欽甫《紅樓夢摘疑》說:“只可惜著者的原本,早已遺失,現(xiàn)在流行著的只有程本,戚本,及脂硯齋孤本三種。自然這三種本子,都是經(jīng)過審定者,依著主觀的見解,或好勝的心理,把它刪削改竄過的。我的所謂《紅樓夢摘疑》不是討論關(guān)于版本的問題,也不是關(guān)于作者的家世;是讀《紅樓夢》時,發(fā)現(xiàn)前后事實的矛盾,或時間的沖突,覺得指摘出這許多的錯誤,是我對于本書的忠實,不以其在文學上,價值的高貴,而把它的短處隱晦起來;一方也許可助略讀者對于《紅樓夢》作深一層的認識?!边@種閱讀過程往往是一種帶著批評式的眼光,努力客觀對待《紅樓夢》文本所展現(xiàn)的知識體系及其所可能產(chǎn)生的不良影響,以免其他讀者產(chǎn)生《紅樓夢》誤讀的傾向。胡欽甫又說:“這些缺點雖為我讀《紅樓夢》時所引為莫大的缺憾,但我不愿再有人將這已遭改竄的舊本,再引削改補增,杜撰己意,又演出許多今人的《紅樓夢》出來?!?26)胡欽甫:《紅樓夢摘疑》,《述學社月報》1929年第3卷第2期。可見,以胡欽甫為代表的讀者試圖客觀地閱讀《紅樓夢》文本,以便獲得一種相對客觀可靠的知識體驗,進而探尋一種能夠準確領(lǐng)悟《紅樓夢》作者原意或文本所客觀展現(xiàn)知識的合理閱讀方式。此類閱讀過程的推進不再是以閱讀者個性化的主觀式心靈體驗為主,而是以一種類似研究的方式來挖掘《紅樓夢》文本的接受價值。
現(xiàn)代讀者見諸報端的“雜感”在展開《紅樓夢》研究時,并不集中于作者家世、版本流變上,也不是為考證而考證,而是探討閱讀時所遇到的與文本相關(guān)的問題來獲得閱讀體驗,尋求閱讀意義。例如,純樸《紅樓夢的教育觀》指出:“乍看這個題目,一定認為不是屬于正統(tǒng)派教育論文圈內(nèi)所應該討論的。在我個人覺得這不但是很有興趣的問題,而且是豐富的教育材料,頗值得研究研究。”純樸的研究起于對《紅樓夢》的興趣,探討的是由對《紅樓夢》進行“感覺與觀察”之后的教育問題;這是一種“站在教育的立場來研究《紅樓夢》”的跨視閾研究思路,最終“使它教育化”來反思當下的“青年”教育。故而,純樸指出:“《紅樓》一書,是國內(nèi)說部的翹楚,吸引青年最多。它能改造翻轉(zhuǎn)青年的氣質(zhì),它能潛移默化青年的個性,它對青年的影響,比那形式陶冶的教育效果要大得多。我們應該就中提出多少教育的問題,使青年注意。叫他們清楚的認識了《紅樓》上青年男女種種疇型?!?27)純樸:《紅樓夢的教育觀》,呂啟祥、林東海主編:《紅樓夢稀見資料匯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第542頁。純樸談及《紅樓夢》教育問題不僅是因為個人對《紅樓夢》的閱讀興趣,而且試圖對當時青年讀者進行“疇型”教育。此類跨視閾的文本研究范圍,仍舊回到了當時人日常生活的范圍中,試圖對當時的青年讀者進行正確人生觀的引導。
在現(xiàn)代讀者看來,《紅樓夢》的日常閱讀仍需回歸彼時的當下社會意義。比如,自王國維《紅樓夢評論》發(fā)表以來,“為人生”的閱讀觀念已成為現(xiàn)代讀者品閱《紅樓夢》的重要視角,《紅樓夢》對“人生的態(tài)度”之書寫也就成為現(xiàn)代閱讀者屢屢提及的話題。但是,現(xiàn)代讀者談及《紅樓夢》的人生觀時,逐漸從《紅樓夢》的社會意義來批評其所提倡“消極人生”的不良影響,從而將《紅樓夢》的人生觀當作“社會文化上最嚴肅最迫切的問題”,認為:“在太平盛世,一個國家多有幾位悲觀遁世的賈寶玉,本來也無足輕重。在民族危急存亡的時候,大多數(shù)的賢人哲士,一個個拋棄人生,逃卸責任。奴隸牛馬的生活,轉(zhuǎn)瞬就要降臨,假如全民族不即刻消亡,生命沉重的擔子,行將如何擔負?中華民族,幾千年來,受佛家道家的影響,摧毀民族生命的力量,遠過尼采沉痛攻擊的七毒?!都t樓夢》是佛家道家精神的結(jié)晶,它完整的藝術(shù)形式使悲觀厭世的思想極端的個人主義,深入人心。處著現(xiàn)在的中國,假如我們的心還沒有全死,假如我們感覺人生的戲劇,不能不唱,假如我們清楚認識,生命不可消亡,那么《紅樓夢》作者的人生觀宇宙觀,我們就不能再表示同意?!?28)陳銓:《尼采與〈紅樓夢〉》,《當代評論》(昆明)1941年第1卷第20期。此處對時人將《紅樓夢》當作“消遣”而形成“悲觀厭世”思想的批評,正是著眼于《紅樓夢》對時人人生觀與世界觀的巨大影響力,更是批評時人日常生活式的《紅樓夢》閱讀偏離了民族存亡的時代主題,以至于缺乏積極正面的當下意義。此類做法試圖將現(xiàn)代讀者日常生活式的《紅樓夢》閱讀轉(zhuǎn)化成一種于國于家有用的、且是積極入世的社會性行為,故具有重要的時代意義。但這并不足以否認日常生活式的個體精神體認之閱讀行為,是現(xiàn)代讀者進行《紅樓夢》閱讀詮釋的主要方式之一。
前文已較為詳細地梳理了《紅樓夢》現(xiàn)代閱讀的總體特征,它為我們挖掘《紅樓夢》是如何進入現(xiàn)代讀者的閱讀視野提供了諸多觀察視角,對當今《紅樓夢》研究的客觀評價亦有若干啟示。
首先,不論是課堂教學對《紅樓夢》的推動作用,抑或是學術(shù)熱點波及個人愛好所致,均表明《紅樓夢》已成為現(xiàn)代讀者日常閱讀的重要案頭讀物,以至于現(xiàn)代讀者對其保留著一種精神消遣的探究欲望。此類閱讀欲望使得《紅樓夢》與現(xiàn)代讀者之間有效消除了知識結(jié)構(gòu)的隔閡感,也使得現(xiàn)代讀者可以根據(jù)自身的閱讀期待隨時進行《紅樓夢》的文本解剖?!都t樓夢》進入現(xiàn)代課堂的教學范圍,表明借助相應學制的推動能夠為《紅樓夢》、乃至古典小說的存在意義及其文化價值進行正名。當今的《紅樓夢》教學雖然提倡“整本書”閱讀,也將《紅樓夢》列為必考作品,但此類教學的主要目的是一種升學需要,而不是以培養(yǎng)學生的文學感悟能力為主要訴求,更遑論以《紅樓夢》來培養(yǎng)學生的文本創(chuàng)作興趣。當今的《紅樓夢》教學雖然也對作品進行結(jié)構(gòu)、人物、語言、主旨等方面的分析,卻是一種教導灌輸式的主導,而不是在培養(yǎng)學生興趣基礎(chǔ)上引導學生自我探求的熱情。因此,從教學的角度看,通過在中學、大學階段開設(shè)以教師引導、學生自行解讀為主的《紅樓夢》選修課等方式,改變此前將《紅樓夢》當作“偉大小說”的灌輸式定論及其印象式邏輯論證,以學生閱讀興趣的自由發(fā)揮為主導;甚至,以《紅樓夢》作為培養(yǎng)當下青年學生的人文素質(zhì),或許能減少《紅樓夢》與當下青年學生之間的知識隔閡,減少當下學生機械化、程式化、固定化的閱讀思路。
其次,《紅樓夢》的閱讀需要以一定學術(shù)研究成果作基礎(chǔ),也需要相應的社會關(guān)注熱點來觸發(fā)普通讀者的探究樂趣?,F(xiàn)代學術(shù)研究熱點的促動,使得《紅樓夢》時刻成為一種社會關(guān)注的觸發(fā)點,持續(xù)吸引現(xiàn)代讀者予以探索的興趣與熱情。在完善《紅樓夢》社會啟智功用的諸多手段中,不僅需要制度化的促動,而且應塑造全社會關(guān)注的熱點話題。同時,關(guān)注包括“索隱”、考證在內(nèi)的《紅樓夢》所有閱讀思路及讀者不同的接受旨趣,分析《紅樓夢》如何在一定社會變革與文化轉(zhuǎn)變的促動下,形成全民予以探究的話題及其展現(xiàn)方式。諸如此類的研究導向在兼容并包的思緒下,將使得《紅樓夢》研究具備百家爭鳴的意味?,F(xiàn)代讀者閱讀《紅樓夢》是一種在“興味”基礎(chǔ)上的科學研究。它不以專斷式駁倒其他人的觀點為訴求,而是希冀在共同閱讀《紅樓夢》文本的情形下探究曹雪芹所可能的寫作思路、或《紅樓夢》能夠契合當今社會的價值意義導向。(29)溫慶新:《作為一種文學現(xiàn)象:現(xiàn)代“〈紅樓夢〉化”的生產(chǎn)性批評接受》,《中國文學研究》2021年第2期。這種思路對我們?nèi)绾螌捜菘创疤截龑W”“曹學”之于《紅樓夢》介入當今普通讀者日常閱讀的促進作用,將有不少啟迪?,F(xiàn)代讀者以《紅樓夢》愛好者的身份來對待自身成果、以開放式心態(tài)來對待自身成果所可能引起的商榷接受,這種現(xiàn)象對于當今《紅樓夢》研究中學院派與民間愛好者私人化的研究興趣之間的對話交流亦有特殊價值。這是因為不論處于何種身份,帶有何種研究心態(tài),抑或是不同閱讀群體知識結(jié)構(gòu)的差異性,他們皆是《紅樓夢》讀者成員,多數(shù)時候是在個體愉悅閱讀的情況下通過報刊雜志及其他多媒體渠道來表達自身的閱讀經(jīng)驗與心得。但這種不同層次的閱讀交流需要一定的專業(yè)研究作支撐,也需要諸如“新紅學”等具有一定社會影響力的成果作為交流的基礎(chǔ)。當下的《紅樓夢》研究仍需延續(xù)現(xiàn)代讀者經(jīng)過多年閱歷積累與知識積淀的心態(tài),需要倡導現(xiàn)代讀者在日常閱讀時獲得精神愉悅感之后的達情方式,而非以有意獵奇或嘩眾取寵來自神其說。
最后,當今的《紅樓夢》研究仍需回歸現(xiàn)實視域,并在一定程度上回答當今社會發(fā)展過程中的實際問題。雖然日常的個體閱讀形式是現(xiàn)代讀者帶著率性的“興味”體驗,現(xiàn)代讀者也將關(guān)注的重點放在情愛主題、審美藝術(shù)等方面;但當出現(xiàn)日本侵華而需要進行民族抗爭的時代主題與現(xiàn)實需要時,《紅樓夢》作為一部深入當時知識群體與普通百姓日常生活的重要案頭讀物,迅速被要求承擔起凝聚民族自信與維護國土完整的社會啟迪任務,要求《紅樓夢》應該承擔起建構(gòu)積極人心力量的推動助力。從這個角度反觀當今的《紅樓夢》教學與研究,除了滿足各類讀者類型的消遣或體驗需求外,不應使《紅樓夢》研究拘泥于自娛自樂的“象牙塔”中,亦不應令《紅樓夢》研究成為一種單純的學術(shù)對象。而應充分發(fā)揮《紅樓夢》為人熟知、廣被披閱的受寵長處,應充分利用《紅樓夢》的文本知識及其積極的價值導向,以便為當今的《紅樓夢》接受向更積極的社會文化建設(shè)方面引導。這種引導不僅應將培養(yǎng)青年讀者的文學感悟能力放在重要層次,而且應將《紅樓夢》文本的閱讀研究與當前國家的文化導向、教育導向放在重要位置。而《紅樓夢》的當代批評策略往往是就事論事,抑或熱衷于一家之見的“索隱”探求,導致此類拘泥于細節(jié)品鑒的批評缺乏實質(zhì)性的社會功能。此舉不僅否定了批評者基于理性的共識或知識構(gòu)建介入當下生活的批評主體,而且降低了學術(shù)批評進入公共領(lǐng)域制度的參與程度,以至于難以形成批判性思考的文化共識。借助諸如《紅樓夢》等經(jīng)典小說的文本批評與文化反思,往往能夠迅速勾連起普通讀者的閱讀興趣,形成經(jīng)典文本與實際讀者之間的雙向交流。它通過經(jīng)典文本的觸動,激發(fā)普通讀者積極參與文本內(nèi)涵解構(gòu)的能力與信心,最終引導讀者建構(gòu)起符合當下社會發(fā)展所需的知識結(jié)構(gòu),規(guī)范當下文學批評的話語表達;同時,以文學審美孕育讀者客觀理解現(xiàn)實發(fā)展的各種條件,深度把握文學批評、日常閱讀與國家社會發(fā)展之間的動態(tài)變化及其視點軌跡。當下對《紅樓夢》等經(jīng)典小說的日常閱讀及其精神體悟,應突顯閱讀方式的規(guī)范化、閱讀來源的可靠性及閱讀體悟的趨同面。通過合理引導、教育教學及典型示范等方式,將經(jīng)典文學合拍于當下的文學性、思想性、倫理性及其社會意義充分挖掘,以便促使當下讀者、尤其是青年讀者在熟知傳統(tǒng)文化正面意義的基礎(chǔ)上加強相應的認同推動。
總之,從現(xiàn)代讀者通過《紅樓夢》品評來介入彼時社會文化的接受史看,《紅樓夢》等古代小說可以成為當今文化自信構(gòu)建的重要文學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