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長期以來,對周樸園形象的研究,主要是向內(nèi)求,集中在從文化、心理層面分析其作為濃厚封建性的資本家形象。本文以亞里士多德關(guān)于“悲劇”的理論為基礎(chǔ),著力發(fā)掘周樸園身上的“世界性”與“民族性”因素。通過文本細(xì)讀和比較研究的方法,分析周樸園與亞里士多德奉為悲劇藝術(shù)典范的《俄狄浦斯王》中拉伊俄斯之間存在的諸多藝術(shù)關(guān)聯(lián),深入揭示了周樸園這位在“現(xiàn)在的戲劇”中仍扮演著積極行動元角色的獨(dú)特價值內(nèi)函。
[關(guān)鍵詞]周樸園;拉伊俄斯;原罪;悲劇主角;棄嬰及歸來
[中圖分類號] I207.42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 A [文章編號]1008-4649(2021)04-0067-05
The Decipherment of the Image about Zhou Puyuan by the Method of Comparative Research with Laius
Wang Hong
(The Open University of Shaanxi,Xi’an 710119)
Abstract:For a long time,the research on Zhou Puyuan's image is mainly inward,focusing on the analysis of his image as a strong feudal capitalist form the cultural and psychological levels.Based on Aristotle's theory of ''tragedy",this paper focuses on exploring Zhou Puyuan's "cosmopolitan"and "national character".Through the methods of close reading and comparative research,this paper analyzes many artistic commections between Zhou Puyuan and Laius in Oedipus king,which Aristotle regarded as a tragic art model,and deeply reveals the unique value and connotation of Zhou Puyuan,who still plays an active role in"present drama"
Key words:Zhou Puyuan;? Laius; Tragic protagonist; Original sin; Abandoned infant and return
“《雷雨》是一部充滿世界性因素的作品,許多地方與世界名作相接近”[1],《雷雨》和《俄狄浦斯王》均交織著“過去的戲劇”和“現(xiàn)在的戲劇”,在悲劇“震中”承受著極端痛苦的周萍和俄狄浦斯,他們越是努力掙脫困境,越加陷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本文中,我們把視點(diǎn)落在造成周萍等悲劇的周樸園和《俄狄浦斯王》一劇中一個未出場,但卻是造成俄狄浦斯、安提戈涅等悲劇根本原因的人物,即俄狄浦斯之父拉伊俄斯身上。通過對造成“災(zāi)禍”的關(guān)鍵性人物,即一段行動中①具有“行動元”功能的角色②周樸園和拉伊俄斯進(jìn)行分析,幫助我們更加深入地了解周樸園形象的獨(dú)特價值和意義。
一、拉伊俄斯和周樸園的“原罪”
拉伊俄斯是忒拜國王拉布達(dá)科斯的兒子,由于爭執(zhí)殺死了父親寵愛的臣子,他只身逃到底比斯,在伯羅奔尼撒半島,他受到當(dāng)?shù)貒蹒炅_普斯的禮遇,并讓小兒子克律西波斯拜其為師??衫炼硭箙s愛戀上了美少年克律西波斯,將其誘拐并導(dǎo)致其死亡。拉伊俄斯背叛了自己的恩人,失去愛子的珀羅普斯將“會被自己的兒子殺死”的詛咒施給了拉伊俄斯。拉伊俄斯成為忒拜國王與伊俄卡斯忒結(jié)婚后,對這個預(yù)言和神諭感到萬分恐懼,為了避免子嗣的降生,一直回避和妻子伊俄卡斯忒同房,但拉伊俄斯還是不小心讓妻子懷了孕,導(dǎo)致了俄狄浦斯降生[2],來自珀羅普斯的詛咒最后被印證[3]。
周樸園的所有悲劇,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也是由他年輕時做的一件“荒唐事”引起的:即年輕的時候,他喜歡上了自己家的女傭侍萍,同居三年并生下了兩個兒子,為了娶有錢有門第人家的女子,在年三十的晚上逼走了侍萍和剛出生三天的小兒子,侍萍跳湖自殺被善心人救起,為了養(yǎng)活自己和兒子,她輾轉(zhuǎn)嫁過兩次人,第二次嫁魯貴生下了女兒四鳳,魯貴后來做了周樸園的管家,把繼子魯大海和女兒帶到周家,一個做女傭,一個做礦工,當(dāng)年周樸園結(jié)婚時把大兒子周萍送到鄉(xiāng)下寄養(yǎng),也在成年后回到家,于是有了和繁漪、四鳳之間復(fù)雜的情感糾葛,導(dǎo)致最后悲劇的發(fā)生。
拉伊俄斯所犯的錯誤:一是在自己國家沖動殺人,二是對恩人珀羅普斯的背叛,導(dǎo)致克律西波斯死亡;拉伊俄斯所屬時代,人間已經(jīng)有了更多的律法,并且得到支持他們的神的認(rèn)可,神祗和人間共謀,拉伊俄斯難逃制裁。這個制裁的可怕之處在于,不僅是拉伊俄斯本人被兒子殺死,更有甚者在于違背天倫造成的對心靈和后代的無休止折磨。
再來看周樸園,他的行為似乎沒有太過于違反當(dāng)時社會的規(guī)范,但正如費(fèi)孝通先生所指出的:封建社會的家庭是一個經(jīng)濟(jì)組織,是事業(yè)單位,兩性之間的情感關(guān)系是居于從屬地位[4],少爺和女傭之間產(chǎn)生真摯的情感關(guān)系,已經(jīng)超越了封建等級社會的尊卑界限,另一方面,周樸園對侍萍的寵愛,也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這個女子對他的依戀,這種依戀越深,周樸園拋棄時對她的傷害程度就越大,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周樸園的行為導(dǎo)致了侍萍母子的悲劇,這種傷害最后也導(dǎo)致對他的反噬。
俄狄浦斯知道弒父娶母的神示,越是逃離自己的父母,卻離自己的親生父母越近,周萍通過四鳳擺脫繼母繁漪的糾纏,卻沒想到這個女孩是自己同母異父的妹妹,侍萍越是不想自己的女兒再到大戶人家做女傭,偏偏她的女兒不僅去了大戶人家而且還是周樸園的家;這些被命運(yùn)拋棄的人們,他們曾經(jīng)的被“眷顧”,恰恰是一個巨大的陷阱,導(dǎo)致他們必然走向覆滅的命運(yùn),這些被拋棄的人物就像一個個索命的幽靈,拽著拉伊俄斯、周樸園,以及他們的家人,一步步陷落黑暗的深淵。
周樸園和拉伊俄斯分別領(lǐng)受了可怕的后果,拉伊俄斯因自己所犯之過遭受神的懲罰,對于周樸園來說,沒有一個神示說他會必然受到厄運(yùn)的痛擊,但他的一系列行為及結(jié)局顯示,正是周樸園自己一身扮演了兩個角色,即犯錯的人和懲罰他的神,親自實(shí)施對自我的懲罰,親見所有不幸的發(fā)生,這就是曹禺所說的命運(yùn)的殘忍。
二、“過失”說視角下的悲劇“主角”之辨
基于上述分析,這里把拉伊俄斯和周樸園這兩部悲劇的“行動元”人物提出加以分析。
按照亞里士多德關(guān)于“悲劇人物”性格的解讀,悲劇主角應(yīng)該成為憐憫和恐懼的對象,“憐憫的對象是遭受了不該遭受這不幸的人,而恐懼的產(chǎn)生是因?yàn)樵馐懿恍艺呤呛臀覀円粯拥娜恕橛谏鲜鲞@兩種人之間還有另一種人,這些人不具有十分的美德,也不是十分的公正,他們之所以遭受不幸,不是本身的罪惡或邪惡,而是因?yàn)榉噶四撤N錯誤,這些人聲名顯赫,生活順達(dá),如俄狄浦斯、蘇厄斯忒斯和其他有類似家庭背景的的著名人物。”[5]
《俄狄浦斯王》中,帷幕拉開,拉伊俄斯早已不在,但災(zāi)禍發(fā)生,圍繞著他,追緝他死亡的兇手才剛剛開始,這個人物算不得悲劇主角,但是我們設(shè)想,如果索??死账鼓軐懗觥抖淼移炙乖诳屏_諾斯》和《安提戈涅》,在《俄狄浦斯王》之前,以拉伊俄斯為中心寫一部劇作的話,拉伊俄斯也算不得亞里士多德心中理想的悲劇主角形象,因?yàn)椤皝喞锸慷嗟抡J(rèn)為悲劇主角首先是善良的人,他陷入逆境而遭罪,不是有什么惡德敗行……而是因?yàn)榉噶诉^失而陷入厄運(yùn),但災(zāi)禍不是罪有應(yīng)得,就會喚起憐憫之情?!盵6]所以,拉伊俄斯一次殺人是爭吵失去冷靜,便拔出劍來刺進(jìn)對方的心臟,一次拐走恩人的幼子,導(dǎo)致其死亡,均不能算是過失,雖然他后來做了忒拜國王后小心謹(jǐn)慎,敬天畏神。當(dāng)然,按照亞里士多德的觀點(diǎn),安提戈涅也算不得嚴(yán)格意義上的悲劇主角,因?yàn)樗]有犯任何過失,而是陷于兩難的抉擇。
《雷雨》自問世以來,關(guān)于誰是其主角的爭論從未停歇,有人說是雷雨,有人說是周樸園,有人說是繁漪……周樸園作為《雷雨》中貫穿始終的形象,相較于拉伊俄斯,是更為復(fù)雜的,首先,這個人是有罪的,而且是主動犯罪,通過魯大海之口具體說出來:你叫警察殺了礦上許多工人,你還——;在哈爾濱包修江橋時,故意讓江堤出險,淹死了兩千二百個小工,每一個小工的性命你扣三百塊錢![7]周樸園拋棄侍萍母子差點(diǎn)致死人命也是他的一宗罪。文中對這個人物進(jìn)行懲罰的巧妙在于,揭示了天大秘密,導(dǎo)致他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人,不是別人,恰恰是周樸園自己。他不是因過失而犯錯,因此,按照亞里士多德關(guān)于悲劇主角的界定,周樸園同樣不能算是主角。
周樸園之所以會被當(dāng)作悲劇主角討論,很大一方面原因,他不像拉伊俄斯,在“現(xiàn)在的悲劇”中已經(jīng)死亡,他始終活著,并且是主導(dǎo)事件發(fā)展的一個強(qiáng)勢力量。即使按照黑格爾關(guān)于悲劇是“善善”(兩種片面的倫理力量)沖突的界定,或按照魯迅:悲劇是將有價值的毀滅給人看,周樸園都算不得悲劇的“主角”,因?yàn)?,在這幾種關(guān)于悲劇的界定中,悲劇主人公可以不是完美的人,但他們內(nèi)心服膺的倫理正義,在周樸園這里已經(jīng)完全淪為不擇手段攫取財富、名望和地位。
三、拉伊俄斯和周樸園的“棄嬰”之迷
索福克勒斯和曹禺都在劇本中給我們留下一些不解之“迷”。
比如拉伊俄斯早在俄狄浦斯出生之前,在太陽神阿波羅那里就已經(jīng)得到神諭:忒拜城的國王拉伊俄斯會死在他兒子手里?!昂髞硭钠拮右炼砜ㄋ惯簧艘粋€兒子;三天以后,他就把他丟在喀泰戎山上。嬰兒的左右腳跟上釘著一顆釘子——即使這殘廢的嬰兒沒有死,被人發(fā)現(xiàn)了,也不至于把他收養(yǎng)?!盵8]拉伊俄斯和伊俄卡斯特沒有殺死這個孩子,所以就留下隱患,因此多年后,大概是俄狄浦斯這個成年的時候,老國王拉伊俄斯不放心,要去德爾福求得神示,問他從前拋棄的嬰兒到底死了沒有,一去就沒有回來。這里隱含著一個疑問:為什么他們沒有直接殺死這個孩子?
從《安提戈涅》中克瑞翁處置安提戈涅的做法,我們或許可以得到啟示。安提戈涅因?yàn)檫`背克瑞翁關(guān)于城邦的法律,要去埋葬自己的長兄厄忒俄克勒斯,克瑞翁曾宣布“誰要是違反禁令,誰就會在大街上被群眾用石頭砸死”[9]“他后來在盛怒之下,要把安提戈涅立刻殺死。這時候他覺得他不能把一個親屬殺死,只好改變方法把她餓死,同時又給她少許食物,表示罪犯的死不是人為的,而是天然的。氏族社會的人不得殺害親屬,因?yàn)槟鞘且患镄?,會引起神們的憤怒?!盵10]拉伊俄斯掉入一個陷阱里了,他已經(jīng)因?yàn)檫^去的行為遭受懲罰,直接殺害自己的孩子,會招致另一個新的懲罰,這里我們排除他和妻子的不忍之心,因?yàn)樗麄兙谷话褎偝錾斓暮⒆拥碾p腳用釘子釘在一起,這種凌虐帶來的痛苦尤甚于直接殺戮。但即便如此,他們也回避了直接殺死親屬的罪行。
這樣就給俄狄浦斯生存留下機(jī)會,拉伊俄斯留下后患,求神途中神示應(yīng)驗(yàn)。在敘事上是很高妙的安排。
《雷雨》中,通過侍萍之口,道出周樸園曾經(jīng)做過的一件事:他(大海)的腳趾頭因?yàn)槟愕牟恍⌒模F(xiàn)在還少一個的。[11]這真是一個戲劇性“巧合”,拉伊俄斯、周樸園都對孩子的腳施加了傷害。同樣是出生三天,一個是雙踵被釘在一起,一個少了一個腳趾頭,不管《雷雨》看起來是多么自足,可是,對于熟諳古希臘劇作的曹禺,比如他說:“‘序幕’和‘尾聲’在這種用意下,仿佛有希臘悲劇Chorus一部分的功能,導(dǎo)引觀眾的情緒入于更寬闊的沉思的海?!盵12]讀者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這純粹是一種巧合,也許,對于曹禺來說,這可能是一剎那的念頭,一種偶然。亞里士多德并不排斥或然性,魯大海少了一個腳趾頭和俄狄浦斯的雙踵釘上釘子,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確實(shí)可以是一種偶然的“巧合”,但是,“亞里士多德認(rèn)為一部好的悲劇必須自身合乎邏輯,也就是各成分須與一個單一的行動和意義相關(guān)聯(lián),這樣他們才會有意義。任何無關(guān)的東西都必須排斥在外?!盵13],俄狄浦斯因雙踝被釘在一起而得名,雙腳被釘在一起,意味著這個人的行動將被限制,以阻止他施加有害的影響。如果堅稱魯大海的腳是帶著“俄狄浦斯的”“胎記”或“人猿的尾骨”,也是為了阻止他以后“回歸”“復(fù)仇”,我們知道他代表礦上工人來和周樸園談條件,這應(yīng)該也是說得通的。
但除了這些隱喻功能,大海少了一個腳趾的敘事功能有哪些?首先,這是侍萍得以帶大海離開的原因,周樸園說:你的第二個孩子你不是已經(jīng)抱走了么?侍萍回道:那是你們老太太看著孩子快死了,才叫我?guī)ё叩摹14]其次,侍萍帶著一個病孩子離開了,有助于刻畫侍萍的性格,一個單身女性帶著一個孩子異鄉(xiāng)討生活,是多么艱難,為了養(yǎng)活孩子,她嫁過兩次人,什么臟活累活都干過,增強(qiáng)她的悲劇性和反抗性。再次,要增加周樸園的懺悔,增加周樸園的痛,這母子兩個人一起消失,才更有力度,侍萍在生第二個孩子時沒有坐成月子,周樸園不僅保留了房中的陳設(shè),還保留了侍萍因做月子怕吹風(fēng)的習(xí)慣,天再熱也不許開窗子,從這里來看,周樸園也不僅僅是懷念侍萍也在懷念他們的孩子。最后,周樸園說:這屋子不要底下人隨便進(jìn)來。[15]魯大海形象所代表的工人階級恰恰是底下人,二人父子對陣,幫助完成了周樸園作為狡猾兇殘六親不認(rèn)的資本家形象塑造,使得戲劇沖突的意味更加豐富,周樸園的形象更為立體。
四、“歸來”的悲劇
最可怕的毀滅力量來自于人自身。拉伊俄斯和周樸園,他們的生命,所有的生活和希望,是被他們遺棄的孩子“歸來”導(dǎo)致的。
無論是《俄狄浦斯王》還是《雷雨》,都有一個可怕的咒語。失去了兒子的珀羅普斯詛咒拉伊俄斯所生的兒子將來會弒父娶母,而對周樸園的詛咒卻來自他的孩子們:首先是他的大兒子周萍,我們通過繁漪的轉(zhuǎn)述了解到:“你說你恨你的父親,你說過,你愿他死,就是犯了滅倫的罪也干?!盵16]其次則來自被他遺棄的兒子魯大海:你故意淹死兩千兩百個小工,每一個小工的性命你扣三百塊錢!姓周的,你發(fā)的是絕子絕孫的昧心財![17]再次,是他的小兒子周沖,他雖沒有發(fā)出死亡的詛咒,但從一開始,他就不認(rèn)同父親周樸園的行為,他要把學(xué)費(fèi)分一半給四鳳,他為魯大海說話,他同情窮人,他說我看你的身體很好,父親為什么總是說你有病,周樸園對這個和繁漪生的孩子有些嫌棄的意味,周沖面對父親的打壓、呵斥,他生氣。疏遠(yuǎn)周樸園,在周樸園感覺孤獨(dú)的時候,他不愿陪陪父親。這是一個精神上的“弒父”者。拉伊俄斯的兒子俄狄浦斯弒父娶母,周樸園的三個兒子,也都是不同意義上的“弒父”者。
拉伊俄斯的悲劇,不是停留在他們父子兩代,還禍及他的子孫:他的兩個孫子,也是他妻子的兩個兒子,在爭奪地盤和王權(quán)時互相殺死了對方,而他的孫女,也是他妻子的女兒安提戈涅上吊而死,另一個女孩兒伊斯墨涅,她在《安提戈涅》第五場克瑞翁判處安提戈涅死刑后,被押進(jìn)宮[18],其后就再也沒有交代她了。其實(shí)俄狄浦斯早就寓言了這兩個女孩共同的命運(yùn):“顯然,你們命中注定不結(jié)婚,不生育,憔悴而死?!盵19]
周樸園的三個兒子,周萍開槍自殺,周沖為救四鳳被電擊身亡,魯大海在巨大的變故發(fā)生后離家出走,在劇作的尾聲,十年后,侍萍在大年夜等待著大海的歸來,周樸園說:(嘆氣,絕望地,自語)我怕,我怕他是死了,(搖頭)我找了十年,沒有一點(diǎn)影子。[20]
拉伊俄斯和周樸園是悲劇的肇始者,也是悲劇的承受者,不同的是,隨著拉伊俄斯的死亡,也終結(jié)了他在世的恐懼和擔(dān)憂,但在《俄狄浦斯王》《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安提戈涅》中,他的子孫仍在承受延續(xù)悲劇;《雷雨》中周公館的人或死,或瘋,或出走,“幸存者”絕不是“最幸運(yùn)”的,周樸園作為唯一“清醒著”的“幸存者”,活著比死亡經(jīng)受的折磨可能還要痛苦和沉重。
相較于拉伊俄斯生活時代神參與主導(dǎo)人間的生活,周樸園更加人間和接地氣,他身上凝聚著天使與惡魔,凝聚著善惡人性的復(fù)雜糾葛,體現(xiàn)了作家曹禺“既是關(guān)注現(xiàn)實(shí)的,同時又超越現(xiàn)實(shí),追索著隱藏于現(xiàn)實(shí)背后深處的人生、人性、人的生命存在的奧秘。”[21]周樸園這個形象既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在他的身上,仍然向我們敞開著巨大的言說空間,等待我們?nèi)ミM(jìn)一步開掘。
注釋:
①亞里士多德在《詩學(xué)》(商務(wù)印書館)第六章第65頁中指出:“悲劇是對行動的模仿”。
②參見格雷馬斯《行動元、角色與形象》(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9年版)第119頁,周樸園的行動在推動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矛盾沖突加劇方面具有主導(dǎo)作用,如:逼迫繁漪喝藥,周萍打魯大海、揭穿秘密抵達(dá)悲劇結(jié)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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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 李 帆]
[收稿日期]2021-06-16
[作者簡介]汪宏(1972— ),女,陜西開放大學(xué)基礎(chǔ)學(xué)院副教授,文學(xué)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