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哭泣
那時候你正在熟睡,突然
被一陣哭聲撓醒,那聲音來自
幾十米外的另一棟樓
不響亮,但稀碎、清晰,像在耳邊
然后是其他聲音:一個男人
不耐煩的責(zé)罵,吼叫
一些物品和地板的碰撞,瓷器
碎裂……但什么都無法攔住
那條幽咽的河流
你在相隔不到五十米的地方
靜靜地感受著這一切
你已經(jīng)習(xí)慣了辯解,咆哮,破碎
甚至一個人向另一個人
逐條朗誦離婚協(xié)議書,可是
你永遠(yuǎn)無法適應(yīng)女人哭泣
那是一根刺,梗在你心里
那是一段往事,你不愿回顧
那是一份提醒,來自生活的每一個
細(xì)微角落,是一場大雪
幫你清潔靈魂的外衣
每一個哭泣者都讓你想起親人
每一聲哭泣仿佛都來自家里的另一個
房間。你悄悄起身,關(guān)上窗子
哭聲變小了,成為斷斷續(xù)續(xù)的哽咽
這一夜,你在黑暗中熱淚橫流
春天奏鳴曲
僅僅是兩個字,就足以生動一首詩
這運(yùn)送欲望的女子
在人間招蜂引蝶,散布新鮮的花粉
她的微笑,穿透整整一個季節(jié)的夢境
嬰兒們在密謀,他們要發(fā)聲
要早日加入世界的合唱
你從花園邊走過,一個聲音秘密地
搖晃耳垂——
“綻放吧,和白云一起飛?!?/p>
扭過頭,墻角挑出桃樹的新枝
這是南方的三月,一些新鮮的事物
正從地底往外邊拱
隱忍、細(xì)膩、不為人知;
這是力,是即將美麗起來的飛翔
是一個渴望長大的生靈,對風(fēng)水示愛
十個月后,也是含笑的葉片
自己完成自己的火
現(xiàn)在她正愛上人間,用花朵為自己命名
她在找一朵云,到天上休息
低音區(qū)
有一種事物在樓頂盤旋,回環(huán)、跳躍
像裝修工人用指頭敲響新鮮的玻璃
但更優(yōu)美、連貫,要與世界和解而不是對抗
體內(nèi)的淚水,要成為上升的空氣
我在新近落成的房屋里設(shè)計生活——
這里該擺上一張雙人床,這里是茶幾、沙發(fā)
除了電視機(jī)、會客室、梳妝臺
還得騰出一小塊靈魂休憩的地方
那聲音漫開,先是柔板,然后
變得激越。一些陌生的召喚
從門窗縫隙流進(jìn)來,挑撥耳垂
那令人心悸的震顫,終止了我的思想
把感情投入另一種情境之中
自己成為自己,與上午的小報編輯有了區(qū)別
哦,彈奏者應(yīng)該是一個詩人
漂亮而好客,像夢中的茨維塔耶娃……
我清醒過來,透過被防盜網(wǎng)割裂的天空
觀察其他戶主的反應(yīng)。樂音越來越響亮了
籠罩住整個居民區(qū),為什么沒有人出面抗議
甚至所有的民工都停下了手中的釘錘
一道光從體內(nèi)滑過,像荷葉上的露珠
細(xì)微、安寧、轉(zhuǎn)瞬即逝
我開始顫抖:除了這些令人心動的細(xì)節(jié)
還有什么值得一個男人去哭泣
關(guān)于南岳大廟里的一棵樹
——致陳群洲和呂宗林
是的,如同上帝在眾多俗人中將你我命名為詩人
在眾多的樹木中,我選擇了這一棵,并且
讓它有了新的意義。而它是誰?
在一個人的詩歌里,它是松
在另一個人筆下,它成了柏
哪一個更接近事實(shí)?作為始作俑者,我無從得知。
也許我的確靠近過、觀察過,并且發(fā)出過
看似意味深長的慨嘆。而這又如何?
僅僅三天,它就掙扎著攪渾我的記憶
或者說得矯情些:我只干凈了三天的軀體
又裹挾了塵世的漫天風(fēng)塵。
莫非松和柏只是變體,不變的是它扭曲的表皮?
你看,把它命名為松的人說:這是風(fēng)的緣故
另一個則堅(jiān)定地判定為光陰的力量。
而我的遺憾在于:
從什么時候開始我離開了那個干凈的所在
從什么時候開始我放棄追究真相
放棄判斷那些變形的軀體
是否還容得下一顆正直的心。
作者簡介:劉春,1974年生于廣西荔浦。詩歌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xué)》《詩刊》《鐘山》《天涯》《上海文學(xué)》等。在《花城》《星星》等開過評論專欄。著有詩集《幸福像花兒開放》,隨筆集《文壇邊》,詩歌史研究著作《朦朧詩以后》《一個人的詩歌史》等十余部。曾獲《詩刊》首屆華文青年詩人獎,第四屆、第六屆廣西人民政府文藝創(chuàng)作銅鼓獎。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F(xiàn)居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