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色

余公

刀客的快意

相對于麥客駱駝客

我的喜歡更傾向于刀客

相對于麥地的憨厚

沙漠和戈壁的墨守成規(guī)

我的性格更傾向于關中的叛逆

我懷念一把刀的快意

我興奮于刀光的火焰

傳說在月黑風高之夜西出潼關

渭河的血性漸漸高出平庸的河床

波瀾壯闊，涌進我的血管

我與走鏢的夕陽向西逆行

拼死也要將秦腔的

雄性，護送到男人的喉嚨

那些我傷害過的人和我

想報答的人

請允許我，在醉酒以前

先從殘月的鐵銹中抽出刀客的本色

駱駝客的卑微

一個能夠走出戈壁走出沙漠的

老男人，一輩子走不出孤獨與寂寞

剛上路的時候，像迎親的新郎

酒壺掛在腰上，女人掛在嘴上

即使遭遇風暴或者馬匪洗劫

也未曾將它們從手上交出去

你的命運與這條路纏繞在一起

你在向一條蛇的冷漠討生活

與駱駝站在一起，有四個部位突出

兩個駝峰，兩個頭顱，都是

古絲綢之路活著的路標

嘉峪關，玉門關，陽關

在你的路引加蓋了滿臉風霜

你腰身的挺拔留給了胡楊

你頭發(fā)的茂密留給了芨芨草

茶葉，瓷器，絲綢，騎在駝峰上

高過你卑微的一生

當你在戈壁或者沙漠倒下的

瞬間，你的眼睛很富有

你的海市蜃樓全都是美酒與女人

彎著腰的勺勺客

在冒煙的地方，在宴席之外

你看著方塊肉條子肉在滿桌子的嘴里

流油，你接下來看著

一壺燒酒順時針在食客間

流動著，傳遞著。關中的天要下雪了

再舀一勺熱湯，白霧蒸騰

恍惚藍田人在遠古生火

他們是最早吃到熟食的人

他們是天然的美食家

他們發(fā)明了石器、陶器

但最偉大的成就是發(fā)明了勺子

此時，你將這把碩大的勺子

緊緊握在手中，行走在

一段凹凸的歲月里

像一個行僧，口中念念有詞

我知道你不是在念經

你在發(fā)狠地背誦食譜

我記住了你握著勺子的模樣

你將煙熏火燎的一生反復烹煮

這時，你彎著腰

像一個象形文字

戴號帽的麥客

如同麥穗先于你彎下腰

你先于你兒子踏足麥地

先于你兒子收割陽光的麥芒

二十三年后，你兒子滾動著風

追攆你，從東往西趕麥場

你拱著腰，戴著白色的號帽

在收割機掃蕩之前

從一座原上轉移到另一座原上

小麥色的沉默凝聚著肌肉

小麥色的廣闊喘著粗氣

你的執(zhí)念與你兒子的執(zhí)念

在思想上一個夏季也不會碰頭

盡管你兒子也戴著號帽

健壯的腰也彎成一株麥穗

秉持你對麥地的謙恭與感恩

即使是鐵，時間久了

性格也會彎成鐮刀

不愿離開懷舊的麥地

你蹲在晌午的麥地咀嚼著

辣椒、大蒜

和醋的刺激與心酸

一只海碗盛不下麥子的一生

幾根關節(jié)粗大的腳趾

犁耙一般深深扎入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