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英,在上海的日子

翟蘭云 劉炳華

【√】上海剛解放，李士英帶著1600多名公安干警接管國民黨上海警察局，出任上海市首任公安局局長。他在任期間辦的兩件事，極好地詮釋了他說過的話“今后應提倡學習法令，按章辦事，凡是公安局干警，視工作好壞為準則，以忠誠為人民服務為最高標準，而不是以新舊人員來劃分?！?/p>

1949年5月12日，人民解放軍以秋風掃落葉之勢直逼上海，解放軍開始對上海外圍實施攻擊。23日又發(fā)起了總攻。27日，上海完全解放。經(jīng)過16天的浴血奮戰(zhàn)，上海戰(zhàn)役共殲滅15.3萬多國民黨軍隊。

這一年，對時任華東局社會部副部長的李士英來說是激動而又銘心刻骨的歲月。那時，李士英與楊帆等領導立即率1600多名公安干部，冒著隆隆的槍炮聲，乘坐悶罐子火車奔赴上海，駐進位于徐家匯的交通大學，準備接管國民黨上海警察局。

接管上海舊警察局

安頓下來后，李士英不顧旅途勞頓，連飯也沒吃，就化裝成市民來到夜色朦朧的大街上。街上散落著彈片紙屑，行人稀少，頗為凄涼。沿街的商店大多上著門板或虛掩著門，店主不時偷偷向外張望，上海的夜晚還籠罩在戰(zhàn)爭的硝煙和恐怖之中。

稍后，李士英坐車摸黑來到上海舊警察局中共地下黨委（下稱警委）書記邵健家，邵健緊緊握著李士英的手，激動不已。邵健興奮地告知他，警委幾個負責人已秘密油印了許多解放軍布告和警告信，分散寄給了局里的警務人員， 敦促他們認清形勢，停止作惡，并已成功爭取偽警察局代局長陸大公棄暗投明。李士英高興地稱贊道：“好！你們干得好！這樣我們就可以做到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了。”

回到交通大學，秘書安排李士英在辦公樓的小間就寢。他擺擺手說：“聽說攻城的解放軍都露天睡在淮海路上，我們能住在房子里已經(jīng)很不錯了，怎么能再貪圖享受？”說完他來到戰(zhàn)士們住宿的體育館室內籃球場，在幾百人就寢的角落里覓了個位置，與大家一樣席地而睡。

28日清晨，梁國斌、李士英、楊帆三人率領接管人員向上海四馬路（今福州路185號）上的國民黨上海警察局進發(fā)。

上午9時許，兩輛美式吉普車在該局大院前戛然而止，20多名荷槍實彈、身著黃色軍服的接管人員隨接管領導紛紛跳下車，只見一面大白旗赫然懸掛在大門口。接管人員進入大院，早已有地下黨員在門口迎接，只見四周高樓的窗洞里，一些舊警員手持大小不一的小白旗，伸出胳臂高喊：“歡迎解放軍！”

梁國斌、李士英、楊帆等接管干部不斷地向樓里探出頭來的人員揮手致意，然后跟隨地下黨員來到舊警察局長的辦公室。身著舊警服的陸大公恭恭敬敬地走進來，一個立正舉手敬禮后大聲喊道：“報告長官! 幾天前，國民黨警察局長毛森聽說解放軍已打進了上海，慌慌張張地于24日晚帶著一幫親信狼狽逃跑了，現(xiàn)在我代上海市警察局長接受共產(chǎn)黨的接管。”

李士英代表接管人員詢問了一些情況后，嚴肅地向陸大公宣布：“現(xiàn)在我代表共產(chǎn)黨接管國民黨上海市警察總局，我命令你向總局和分局下達命令，一律下白旗，無條件投降，歡迎軍管會代表進駐接管?！标懘蠊质且粋€立正敬禮，隨后將國民黨上海市警察局的印章鄭重地交給了李士英。

李士英對陸大公配合接管的行動表示滿意，并請他留任上海市人民政府公安局當顧問，繼續(xù)配合接管人員做好各項接管工作。陸大公激動地緊握李士英的手，欣然接受，隨后他通過電話給舊警察局各部門和各分局發(fā)布了服從共產(chǎn)黨接管的命令。

當天下午，李士英與楊帆召集總局各處、室的舊警察代表和接管各處、室的人員開會。李士英首先向舊警察的頭頭腦腦們宣布了《約法八章》，然后說上海市人民政府將成立新的公安局，除劣跡昭著為人民所不容者外，凡愿意繼續(xù)留任供職的，一律歡迎，并分別錄用，給予工作機會。但留用人員必須遵守紀律，一律服從接管干部的命令，刑偵、治安、交通、消防等各部門一律維持現(xiàn)狀，誰違反規(guī)定就拿誰是問！

兩樁事

在擔任上海市公安局首任局長期間，李士英親自處理了兩樁事。1949年7月1日，北站分局留用警察黃偉生，在執(zhí)勤中被拒捕盜匪開槍擊中，因公殉職。7月9日，上海市公安局隆重舉行黃偉生同志追悼會，800余人到會悼念。李士英在追悼會上宣布，上海市人民政府批準黃偉生為革命烈士，并對其家屬從優(yōu)撫恤。他還高度贊揚了黃偉生為人民英勇獻身的崇高精神，號召廣大公安干警向黃偉生學習。

第二件事是，上海剛剛解放不到一個月，榆林公安分局局長劉永祥拿著一疊案卷來到李士英的辦公室，匯報一起內部人員犯案的事情：1949年6月8日，該局干警歐震奉命協(xié)同公安部查處原國民黨空軍司令部第21電臺臺長畢曉輝非法藏匿武器案件，當時畢曉輝已逃到臺灣，家中只有妻妾二人。

辦案干警查獲武器后，對配合檢查的畢曉輝妻妾給予寬大處理，但歐震對畢曉輝年輕時髦的姨太太朱氏一見傾心，晚上獨自來到畢家，對朱氏一陣威嚇敲詐后，欲霸占她，朱氏半推半就地順從了。一夜風流之后，歐震以“一定娶你”相誘惑，與朱氏過起了同居生活。劉永祥匯報完后說：“歐震是山東解放區(qū)南下公安干部，公開處理恐怕政治影響不好?！?/p>

李士英聽罷拍案而起，憤怒地說：“此事性質嚴重，務必嚴懲，不要怕丟丑，幾千人的隊伍出一兩個敗類沒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只有公開處理，才能起到警示他人的效果。”處理此事時，李士英在有關材料上批示：“歐震敲詐勒索，誘奸婦女，目無法紀，應予槍斃，以維紀律?！?月14日，上海市軍管會軍法處判處歐震死刑。

《解放日報》報道了此事，并配發(fā)了短評《革命紀律不容破壞》，引起很大反響，有效遏制了腐敗現(xiàn)象的滋生與蔓延，也使老百姓看到了共產(chǎn)黨懲治腐敗的決心和清正廉明的作風。

在上海市公安局第一次局務會議上，李士英曾向全體干警開誠布公地說：“今后應提倡學習法令，按章辦事，凡是公安局干警，視工作好壞為準則，以忠誠為人民服務為最高標準，而不是以新舊人員來劃分?！边@兩件事的處理，很好地詮釋了這段話。

處理“副領事”

跟隨李士英從山東解放區(qū)一起到達上海、接管國民黨上海警察機關的趙文卿，時任提籃橋區(qū)公安分局局長。在李士英逝世兩周年之際，他撰文回憶了上海剛解放一個多月時，李士英沉著冷靜，妥善處理了一起涉外案件，滅了帝國主義的威風，長了中國人民的志氣。

1949年7月6日，上海市百萬軍民滿懷勝利的喜悅舉行慶祝上海解放、紀念“七七”抗戰(zhàn)大游行，游行隊伍從四面八方向設在四川北路同心路口的檢閱臺進發(fā)，準備接受中共中央華東局和上海市黨政軍領導人的檢閱。這是當時全市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群眾集會游行，根據(jù)市軍管會頒布的交通法令，公安機關抽調大批干警維持交通治安秩序，確保游行隊伍安全，暢通無阻。

下午4時許，原美國駐滬總領事館“副領事”威廉姆· 歐立夫駕駛一輛小轎車駛至溧陽路東長治路口，故意違反交通規(guī)則，沖入游行隊伍，阻斷前進道路。值勤民警立即上前阻攔，勒令歐立夫停駛后退，但其不僅拒不服從指揮，還出言不遜，繼續(xù)踩動油門欲強行通過，引起在場群眾強烈憤慨。

為了防止事態(tài)惡化，民警果斷將歐立夫帶至提籃橋區(qū)公安分局訊問。在分局值班室里，歐立夫不但拒絕說出姓名、住址和職業(yè)，而且暴跳如雷，掀翻辦公桌，砸毀辦公用具，并對制止他的民警拳打腳踢，民警的手表被打壞、鋼筆被折斷，在場的一些留用警員不知如何是好。

趙文卿與其他分局領導認為，必須馬上制止歐立夫這種無視中國政府法令、尋釁滋事的野蠻行為，給他戴上了手銬，關押起來。

這一招，完全出乎歐立夫的預料，過了一會兒，他像個泄了氣的皮球，老老實實地說出了姓名、職業(yè)、住址，并交出了證件。進城時，李士英曾一再告誡下屬，對涉外事件必須謹慎處理，加強請示報告，不得自作主張。但由于事情來得突然，情況緊急，來不及請示，“先斬后奏”了，再加上這是進入大城市后第一次處理涉外事件，對象又是昔日在上海不可一世的美國“駐滬副領事”，趙文卿心里不免七上八下的。將歐立夫送進關押室后，趙文卿立刻打電話向李士英匯報這件事。

李士英聽完匯報后講了四點意見：一是派南下干部（解放區(qū)來的干部）專人負責，對歐立夫好好看管；二是要講政策，不準打罵和侮辱人格；三是飲食由分局負責，不能吃外人送來的食品；四是領事館來人詢問，可答復說我們同美國沒有外交關系，不承認他是什么“副領事”，只說有個美國僑民破壞交通秩序被拘押。

后對歐立夫作出如下處理決定：責令歐立夫寫認錯道歉書面檢查，在報刊上公開刊載；毀壞公私財物，照價賠償；以分局名義寫一份對歐立夫拘留的決定，在《解放日報》上刊登；發(fā)還歐立夫的個人財物，包括肇事轎車。

經(jīng)過教育，歐立夫承認了錯誤，接受處分，并寫出認錯道歉書。

同年7月8日，《 解放日報》等報紙刊發(fā)了“美僑威廉姆· 歐立夫竟敢違警破壞交通，已被提籃橋分局拘押訊問”的報道。9日和10日《解放日報》又全文刊登了歐立夫的認錯道歉書和提籃橋區(qū)公安分局的處理決定書，并發(fā)了短評《警告美帝國主義者》。此事維護了祖國的尊嚴，在全國引起了轟動，也引起了世界輿論的強烈反響。

（節(jié)選自《檢察生涯——高檢院二十七位卸任副檢察長訪談錄》，有刪改）

人物索引

李士英（1912－ 2001），河南內黃人，1929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49年10月任最高人民檢察署檢察委員會議委員。1955年8月至1960年12月，1978年12月至1983年9月，兩度任最高人民檢察院黨組成員、副檢察長。曾任華東公安部部長，山東省人民政府副主席、省委副書記，中共江蘇省委書記處書記、副省長，中紀委常委，國家安全部特約顧問。中共七大、八大代表，第三、六屆全國人大代表。

＞從除特務到管城市

李士英是“打狗隊”出身，“打狗隊”是中央特科行動科的別名。中央特科于1927年11月在上海成立，是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上第一個政治保衛(wèi)部門。它直屬于中央特委，專職開展隱蔽戰(zhàn)線上的斗爭，下設四個科：一科總務科，負責中央機構的事務工作；二科情報科，負責打入敵探機關，偵獲情報；三科行動科，負責懲辦叛徒和內奸，保衛(wèi)中央機關安全；四科交通通訊科，負責中央同各地黨組織的電臺聯(lián)絡及交通工作。

行動科的隊員個個身懷絕技。該科下設若干組，李士英擔任其中一個行動小組的組長。

1948年4月，山東昌濰地區(qū)解放，改為濰坊特別市。其時，國民黨反動派的殘余勢力蠢蠢欲動，武裝匪特和暗藏的反革命分子四處破壞搗亂。為鞏固新生的革命政權，華東軍區(qū)頒布命令，宣布成立昌濰特區(qū)保安司令部，李士英任司令員兼政委。隨后，他又被任命為山東省公安總局局長。9月濟南解放時，他帶領600余名公安干警進入市區(qū)，接管國民黨濟南市警察局、監(jiān)獄，并組建了濟南特別市公安局，被任命為該局局長。

根據(jù)華東局的要求，進城后公安干警有兩大任務：保護好糧食和煤炭，維護好社會治安。不想，進城后擺在李士英面前的第一個難題是：街上五六千具尸體，臭得很；因為圍困攻打的時間長，家家戶戶的垃圾運不出去，廁所也都積滿糞便。尸體、垃圾和糞便如不及時處理，時間長了會發(fā)生瘟疫，這是被各國戰(zhàn)爭經(jīng)驗證明了的。李士英立即組織人掩埋尸體、清理糞便垃圾，做了大量工作，總算解決了這一難題，領導和群眾都很滿意。

過了不久，華東局組織大家看了一次戲，李士英很有感觸。他深深地感覺到：以前在大城市做地下工作，主要是搞情報、除特務，而解放進城后，主要是管理城市工作，很不一樣。幾十萬人的城市交給你，就像唱戲敲鑼打鼓一樣，奏出的聲音既和諧又悅耳，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況當時的情況很復雜，要做好城市管理工作，就更難了。李士英有兩個月吃住在辦公室，因為經(jīng)常不是這里有事情，就是那里出問題，都得快速處理。后來市政府等機關組建齊了，公安局的工作也就好辦一些了。

后來，公安局的主要任務轉入處理戰(zhàn)后的隱藏特務、散兵游勇。李士英組織了一支偵察保衛(wèi)隊伍，捕獲了一批大特務。此外，他還帶領公安人員破獲了相當多的特務電臺，并注意建立檔案，首先是戶口檔案。戶口管理是城市管理的基礎，而濟南原來的戶口檔案都被敵人破壞了。他鼓勵大家在實踐中摸索接管大中城市、搞好城市治安保衛(wèi)工作的方法，不斷總結經(jīng)驗。

在此期間，李士英了解到莒縣“王家彬國民黨”一案實屬冤案，果斷決定予以平反，做好善后工作。他諄諄告誡干警，辦案不能先入為主、人云亦云、主觀臆想，只能實事求是。否則，一個小小的疏忽，就可能毀掉一個人的一生。干警們聽后，個個頷首至再。

跟著李士英進濟南的干警，大多沒有念過書，文化程度普遍很低。對此他非常清醒：“敵人和困難是不會因為我們文化程度低和出身好而向我們讓步的，將來中國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需要大批有高等文化知識的干部，應立即創(chuàng)辦機關業(yè)余文化學校，盡快提高大家的文化水平?！睗鲜泄簿謾C關文化學校隨即成立。

為了提高公安隊伍的整體素質，李士英還提議創(chuàng)辦《濟南公安》雜志。他親自選定專人籌辦，并從人力、物力、財力上給予大力支持。

雜志創(chuàng)刊后，不管工作多忙，李士英總是堅持審閱、修改重要稿件，以保證刊物的質量。他提出每期刊物上要刊登一兩篇有指導意義的文章，責任編輯須認真把好文字關。在李士英的精心指導下，這個刊物越辦越好，很受大家歡迎，不僅及時宣傳了黨的政策，而且指導了工作。

隨著解放戰(zhàn)爭的節(jié)節(jié)勝利，華東局社會部決定開辦警官學校，培養(yǎng)大批警務人才，隨后我黨創(chuàng)辦了第一所警察學校——華東警官學校，梁國斌兼任校長、李士英兼任副校長。

曾有干部檢舉“某學校校長私自帶了一部小汽車，挾持一名女學生，擬趁南下到滕縣防地強制成婚”。李士英聽到匯報后，查明情況屬實，當即發(fā)電報給工作人員：追回被挾持的女學生予以監(jiān)護，對腐敗校長專案處理。工作人員照此辦理后，當?shù)孛癖娕氖址Q快。此舉也給一些入城后開始腐敗的干部敲響了警鐘。

這些經(jīng)驗也為李士英后來管理上海這座大城市奠定了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