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虛構(gòu)作品的主題選擇、寫作方式及啟示
——以袁凌《寂靜的孩子》為中心

張媛媛， 宋寧剛

（西安財經(jīng)大學 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1）

一、引言

著名媒體人、前《南方周末》記者袁凌在過去十多年中，關(guān)注中國現(xiàn)實，寫出了一批極具分量、溫度、和道義感的社會新聞稿件。其中，以調(diào)查性深度報道為主。后來，這些具有很強紀實性的非虛構(gòu)作品，或集結(jié)出版，或在此基礎上成為他寫作紀實性隨筆的素材。如《我的九十九次死亡》（2014）、《我們的命是這么土》（2015）、《青苔不會消失》（2017）、《世界》（2018）等。

2019年，他又出版了近五百頁的、分量厚重的非虛構(gòu)作品集《寂靜的孩子》。如書名所顯示的，該書所寫的對象是孩子——當下中國的孩子，尤其相對比較落后地區(qū)的孩子，其中相當一部分，都是留守兒童。為了寫作此書，作者“耗時四年，深入二十多個省市及偏遠山區(qū)，探訪近百位孩子，切身感受他們的生存條件、日常勞作和精神狀態(tài)”[1]封底。該書甫一出版，就受到國內(nèi)各界的關(guān)注，并很快被認作是《收獲》雜志“年度重磅非虛構(gòu)作品”[1]封底。

本文以下就以《寂靜的孩子》為中心，試探討非虛構(gòu)寫作的主題選擇和寫作方式的可能性問題。將上述問題具體化，即為：第一，作者緣何而聚焦這樣的群體；第二，他對寫作主題的選擇，以及在此選擇基礎上的寫作方式，對非虛構(gòu)寫作有什么啟發(fā)；第三，該書的寫作，對于新聞實踐有哪些可借鑒之處。以下，我們便圍繞這三個問題展開論述。

二、寫作主題：聚焦“孩子”

記者的使命，一方面包括關(guān)注社會生活中所發(fā)生的重大新聞事件，另一方面也包括關(guān)注社會生活中卑微的個體，以及他們的生存現(xiàn)狀。近年來，非虛構(gòu)寫作在世界范圍內(nèi)的流行，也正是關(guān)注個體生存情態(tài)的表現(xiàn)之一。

身為記者，袁凌對個體生命的關(guān)注，有著超越許多人的本能的職業(yè)敏感?；诖?，他長期保持著對社會底層、對于卑微生命的在意與關(guān)注。一般人在平凡而卑微的生活中，雖然親歷著種種無奈，卻由于各種原因，缺乏表達的愿望與可能。袁凌則不同，他注視著這一切，選定了目標之后，就投入身心地聚焦于此。就像為了寫作《寂靜的孩子》，他花了四年，走遍全國進行采訪、調(diào)查，走訪了140多個孩子，才完成了這本書——其實遠不止四年，在該書正文前面所列舉的“兒童探訪檔案”中，我們看到，作者對個別寫作對象，如陜西平利縣的王紅林的探訪，自2008年就開始了（見該書“兒童探訪檔案Ⅲ”）。他是怎么想到聚焦孩童群體呢？其實，早在《我的九十九次死亡》（2014）中，他就用了不少筆墨聚焦孩童。后者同樣是一部非虛作品集。在這本書中，作者寫到了不少孩子，比如《棚屋中的幼女》一文，作者講述了一個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領(lǐng)養(yǎng)女紅萍被村里人性侵的故事，作者幫助小紅萍尋找性侵嫌疑人并發(fā)表《誰來搭救小紅萍》一文嘗試改變小紅萍的生活現(xiàn)狀[2]161-167；在《兩個同學》中，袁凌懷念了因病死亡的蔡敏和意外跳樓身亡的陳剛[2]183-187；在《南非死去的幼女》這個故事中，作者記錄了死在地球另一邊的女孩籃子的故事[2]367-368。在《青苔不會消失》（2017）中，也不例外。比如在該書的《蘭考棄兒》一文中，袁凌將觀察視角聚焦到棄嬰群體上，講述了蘭考縣的袁厲害收養(yǎng)棄嬰的過程并討論了福利院對于重癥棄嬰的不良態(tài)度[3]224-240?？梢?，他對孩童的關(guān)注是由來已久的。只不過這一次，他用一本厚厚的大書來專門的聚焦、凝視孩童，讓我們看到了這些“寂靜的”“沉默的”、一般不太會進入我們視野的“他者”。正因為此前在人們的視野中，孩童既是關(guān)注的對象，悖謬的是，這個群體在很大程度上又是失語的——至少在相當程度上是缺席的，所以，這本書才顯得尤為珍貴。

以此來看，或許可以說，正因為在其記者生涯中，袁凌不斷遭遇孩童的具體遭際及其問題，才使他逐漸清晰、確定地選定以孩童作為一本書的主題。無論如何，這個主題的選擇，有作者的自主性因素，也與孩子的問題在目前的中國社會中尤為突出有關(guān)，雖然袁凌自己有些懷疑地認為，自己所寫的是“沒有新聞價值”的故事[4]。

在中國社會急劇發(fā)展的今天，城鄉(xiāng)部分兒童也遭遇著各種生存的問題和困境。這也是能夠牽動人們神經(jīng)的一個話題，具有很高的新聞價值。就像袁凌將書中的六個部分分別命名為“異鄉(xiāng)”“陰影”“大病”“留守”“單親”“遠方”，這每一個詞語加上“孩子”，都足以構(gòu)成吸引國人眼睛的新聞話題。這些，也是當前中國相當一部分孩子正在迎面遭遇的問題。形形色色的問題背后，則是制度、社會乃至父母家庭的種種問題。在這些詞語中，我們聽得最多的，或許是——留守。留守兒童在農(nóng)村中非常普遍，據(jù)2016年11月10日中國青年網(wǎng)的報道，“民政部首次發(fā)布摸底數(shù)據(jù)：我國農(nóng)村留守兒童達902萬人”，[5]數(shù)量之巨，叫人驚訝。不僅如此，留在家里照顧兒童的監(jiān)護人文化程度普遍不高，對兒童的情感需要、身心成長和學習也缺乏基本的知識和科學的關(guān)護。初級和中級教育則更多關(guān)心孩子的文化課學習，對孩子的精神引導和心理健康，也因為缺乏足夠的意識、師資或其他必要的硬件而多有失落。這些，都導致了留守兒童比較容易出現(xiàn)心理問題。這些孩子，在受完義務教育之后（更不用說，還有一些因為各種原因會早早輟學），很多就會像父輩一樣外出打工，結(jié)婚，再把自己的孩子留在家里成為“二代留守兒童”，由此，悲劇周而復始。而身處這種困境中的人似乎全然不覺得這有問題，需要改變。也正因此，兒童的生長困境問題就成為了一個值得深入了解并探討的社會問題。袁凌正是瞄準了這個痛點，以專業(yè)的調(diào)查和客觀的筆觸，向全社會展現(xiàn)了中國孩子的真實生存境況的切片。

《寂靜的孩子》中有一篇名為《無權(quán)長大的孩子》[1]169-179，講述了來自內(nèi)蒙古的男孩鄧輝，生下來同時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和肛門閉鎖癥，且不幸擁有一個生長發(fā)育永遠停留在6歲的身體。鄧輝有一個親妹妹，加上家里比較窮，父母幾次決定放棄對他的治療……如果不是袁凌寫出來，大多數(shù)人身處健康與平安中，可能既不會去關(guān)注，也不會去掂量這其中的艱難與痛楚。而記者，通過他的筆觸，將這一切展現(xiàn)了讀者面前，使我們不得不去想，接下來可能發(fā)生的事情，以及我們能做些什么。雖然對于解決現(xiàn)實問題，媒體不可能越俎代庖，但是帶著溫度和道義感的新聞寫作，去向讀者傳遞著一份共情和擔當。就此來說，一個非虛構(gòu)寫作者用自己的筆觸去記錄被主流敘事遺忘和忽略的群體，其本身就包含著巨大的道義力量。

三、從非虛構(gòu)寫作的特點看《寂靜的孩子》

新聞寫作不同于文學作品的寫作，非虛構(gòu)寫作也是如此。后者甚至與紀實文學也不一樣。它在紀實性的基礎上更強調(diào)客觀性、記錄性，而不是文學性，以及帶有文學色彩的修飾與渲染。由此來看《寂靜的孩子》的寫作，有以下幾個特點：

第一，旁觀視角，筆觸節(jié)制，敘述冷靜。

《寂靜的孩子》的總體寫作視角是旁觀的，冷靜的，筆觸盡可能地客觀呈現(xiàn)和揭示事實。哪怕是寫到那些悲慘的故事，比如在小車間里相依為命的患病母女。這一點，在作者的其他非虛構(gòu)作品中也很是突出。如在《我的九十九次死亡》中，寫到的那個患有先天性心臟病、被同村人性侵的小姑娘紅萍。在《青苔不會消失》里寫到上百個被丟棄的病嬰，作者的筆觸和敘述口吻都是如此。這些故事主人公的境遇慘烈，讀來令人不適?？墒牵捎谧髡叩墓P觸冷靜，我們甚至會忘記是作者記錄、書寫了這個故事給我們看，忘記了有他在和我們一起分擔著文章中所敘寫的不幸。他沒有把自己在走訪過程中面對的寂靜與遭遇的境況造成的情緒寫進文章，而是有意識地做了切割、分離。這是非虛構(gòu)作品的特點，也是作者從素養(yǎng)到技能都非常專業(yè)和出色的表現(xiàn)。非虛構(gòu)作品正是以這種方式為這個社會定格、保留著最真實可信的記錄。

在《青苔不會消失》的《蘭考棄兒》一文中，袁凌寫一個死去的棄嬰被埋葬的過程：“老孔挖出了一個小而深的坑，把布娃娃放進了坑底。他似乎遲疑了一下，開始向坑里澆土。這不是布娃娃，是一個真的嬰兒。一個棄嬰?！盵3]224讀者讀到此處會有訝異，這是一個棄嬰！但是袁凌的描寫是冷靜的，沒有用“竟然”等表達情感傾向的詞語，只是寫出了事實，由讀者自行去感受、體會、想象。在非虛構(gòu)寫作中是需要這種旁觀與冷靜的，事實本身越突出，來自故事本身的痛感也才會越加突出。

第二，注重細節(jié)描寫。

已經(jīng)有不少作家提醒我們，人需要故事，而好故事則需要細節(jié)。好的非虛構(gòu)作品也是如此。袁凌很善于從細小處進行觀察描寫，這種對細節(jié)的描寫不僅給人的感覺極為真實，而且會以其準確感來強化真實感。更不用說，它還會同時帶給人強烈的現(xiàn)場感，使讀者有身臨其境之感。在《寂靜的孩子》中，有很多這樣的細節(jié)描寫。比如在《北京五環(huán)的最后日子》這篇文章中，作者寫一家人居住十幾年的房子被拆掉了：

拆房子的人走后，媽媽在地里架兩塊磚當灶，燒一把柴火煮面條，算是吃了晚飯，不敢升起足夠的火苗，怕引來村里監(jiān)督的人?！诰驒C一走，母親帶著翟龍萍立刻下地，搶摘挖掘機履帶下幸存的小青菜，來不及在地頭擇，連同落葉裝回來兩筐。[1]29

這樣的細節(jié)叫人讀了如在眼前，同時，也令人心碎不已。

另一篇文章，寫一位單親裁縫媽媽：

個子不高的媽媽站在身材形形色色的顧客面前，拿著一把皮尺，丈量肩部、腰部，在定制單上記下尺碼，手繪出款式，還有特別的標注，比如老人、斜肩等。[1]6

寫一個冬天獨自上早讀課的孩子，他寫道：

冬天的天氣略為清冷，謝炎艷翻書的手指微微縮進袖筒里，自習朗讀的聲音不足以填滿空蕩的教室……[1]249

一系列打動人的細節(jié)描寫，很能吸引讀者的注意，值得我們在寫作非虛構(gòu)作品時學習。細節(jié)對于非虛構(gòu)寫作非常重要，不論是新聞特稿還是非虛構(gòu)寫作，粗枝大葉的描寫不可少，細節(jié)描寫更是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可以增強真實感。細節(jié)描寫的前提，則是仔細的觀察，觀察細致才能夠?qū)懗鰟尤说募毠?jié)。

第三，多種寫作技巧的運用。

除了注重細節(jié)描寫，袁凌在該書中，還恰當、靈活地運用了多種寫作手法。比如對于文章開場時的人物描寫，并不都是平鋪直敘，而是不時會加入環(huán)境描寫，用環(huán)境來烘托人物。

比如在書中開篇的《縫紉機和大富翁》中，作者就沒有直接進入人物，而是先營造一個寂寥、孤單的環(huán)境：

浦濤路街邊的一個小公園里，蔣政宇赤著腳，一圈圈踩著有按摩效果的圓石子路?！斓貒娙腿斯て俨家呀?jīng)謝幕，剛才政宇燃放了一把小孩玩的“快樂王”煙花棒，像是一些螢火灑落，短暫地照亮了黑暗的場地，算是在禁放爆竹的上海，為過年添上一個小小的節(jié)目。[1]3

然后筆頭一轉(zhuǎn)，告訴讀者，“這是大年初二的晚上，上海閔行的天氣并不冷，但母子倆的年節(jié)也不熱鬧，甚至連年夜飯也忽略了。對于長年只有母子倆的小家來說，團年的意義似乎沒有那么重要。”[1]3

在大空間（上海）與小人物（母子倆）之間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也給讀者留下了巨大的疑問空間：為什么是他們是母子倆？孩子的爸爸呢？他們的其他親人呢？等等。然后，才一步步將筆觸收到主人公身上來，開始對主人公生活現(xiàn)實的敘述。

再比如前文提到過的《無權(quán)長大的少年》，在這篇文章的開頭，作者也沒有直接介紹主人公鄧輝，而是這樣寫道：

他無意中進入了新農(nóng)合劉主任的鏡頭，他趴在操場矮小的圍墻后面，露出一個頭看著我們和同班的箐箐交談。[1]169

以具體的情景直接定格對象一般，以文字為“鏡頭”，將主人公推到了讀者面前。在這些文章中，作者對人物的描寫，是層層遞進的。先從環(huán)境入手，再步步為營，不斷進展到人物的中心。這種手法不僅在《寂靜的孩子》整本書中經(jīng)常用到，在此前的《我的九十九次死亡》中，也不例外。這種寫法，宛若剝洋蔥，不僅會使文章層層推進，也會不斷滿足讀者的閱讀好奇，將閱讀的關(guān)注度持續(xù)到底。

此外，袁凌在描寫人物時往往不只采用一個固定的場景，而是把人物放在不同的場景下，去完成對人物形象的立體塑造。比如在《學前班的十七歲少年》這篇文章中，第一部分“云端”，寫主人公覺力在學校的生活，活躍又快樂；第二部分“磨扇”，寫覺力在家中的樣子，生活局促、孤獨、單調(diào)；第三部分“種豆”，則寫了覺力的妹妹[1]380-388。以這種方式，寫了一個人物的多方面，通過這多個方面的多個場景，把主人公就比較完整地展示給了讀者。這種方式也提醒我們，要多方面、多場景地去觀察、采訪、了解，盡量通過多個角度去展現(xiàn)一個完整、真實的人物形象。

在《寂靜的孩子》的序言中，作者寫道：“我忘不了這些男孩和女孩。在我們的世界里，他們的生命不應該如此寂靜?；蛘呔驮谖覀兩磉叄瑓s受制于階層和身份，被看不見的玻璃墻消音。我們需要打破壁壘，克服距離，走近傾聽他們，傳達生命喧騰的聲息，和無處不在的濕潤，這樣也就是傾聽我們自己?！盵1]序Ⅵ與其他媒體作品一樣，非虛構(gòu)寫作雖然不見得能立竿見影地解決存在的問題，但是對于媒體工作者來說，能夠記錄下“本不該如此寂靜”的生命，傾聽他們、記錄他們，本身就是媒體人的價值和道義之所在。

第四，互文，抑或?qū)ξ膶W的借重。

袁凌是復旦大學中文系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畢業(yè)的碩士。文學或者說廣義上的文藝，是他的本行。在《寂靜的孩子》中，也能夠直接地看到文藝作品的影響。僅從書中所收錄的36篇文章的標題來看，就可見對文藝作品的高度互文。如《花房少年》就是從崔健的歌曲《花房姑娘》更張而來；《沒有故事的地方》則隱隱閃爍著普列漢諾夫《沒有地址的信》的影子；《為了告別的團聚》，借用了昆德拉的《為了告別的聚會》；《不敢騎馬的牧羊少年》讓人想到巴西作家保羅·柯艾略的暢銷作品《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國境線上的童年》則讓人想到村上春樹的《國境以南太陽以西》；《血疑》則是曾經(jīng)風靡大陸的一部日本電視劇的名字；《驢皮記》《到燈塔去》《熱帶的憂郁》等，則是直接“盜用”世界名著的名字——《驢皮記》是巴爾扎克的小說，《到燈塔去》是弗吉尼亞·伍爾夫的名作，《熱帶的憂郁》則是法國結(jié)構(gòu)主義人類學家列維·斯特勞斯的名著。

這種題目的直接借用或變更運用，既顯示了作者豐厚的文學藝術(shù)儲備與素養(yǎng)，也展現(xiàn)了作者的寫作勇氣，更與其所“戲仿”的作品之間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互文關(guān)系，提高了讀者閱讀的趣味性。

四、《寂靜的孩子》對于新聞實踐的啟發(fā)

讀《寂靜的孩子》，在很多方面都能看到豐富的媒體寫作經(jīng)驗對于作者的滋養(yǎng)與支持。也因此，我們也不難反過來看到《寂靜的孩子》對于新聞實踐的啟發(fā)。

第一，新聞選題的標準。

在新聞實踐中，如何做好選題的問題常會困擾新聞工作者。一般來說，在進行新聞選題時需要考慮的因素較多，如新聞性、話題度等，有時需要從一己角度出發(fā)判斷一個話題是否可以成為好的新聞選題。加上網(wǎng)絡媒介發(fā)達的今天，信息量超載，太陽底下很難再有什么新事。從選題來看，《寂靜的孩子》所涉及的是社會熱點話題，“兒童生存困境”也一直是關(guān)注度很高的話題，但是，這個話題并不是什么新話題，如果不是極端的突發(fā)事件，很難說會引起社會的強烈反響和關(guān)注?！都澎o的孩子》的特別之處在于：作者的深耕。書中每一篇文章，都是長篇人物特寫。這種寫作方式給我們的啟發(fā)是，新聞實踐的選題，一方面要關(guān)注現(xiàn)實、直擊社會痛點，另一方面，也要對值得關(guān)注的話題進行耐心細致的精耕細作。袁凌在接受媒體關(guān)于《寂靜的孩子》采訪時說：“這種所謂的沒有關(guān)注度、沒有熱點，恰恰是他們應該受關(guān)注的地方?！盵4]話題度與新聞標準當然是需要的，但作為媒體工作者也更需要去記錄那些被宏大敘事遺忘和忽略的群體。

第二，主題寫作。

如前所述，在《寂靜的孩子》中，作者將他的目光聚焦在了孩童身上，以當前中國的城鄉(xiāng)兒童的生存困境為主題，進行主題寫作。雖然在袁凌此前的作品中也可以看到主題寫作的特點，如早先幾年出版的《我的九十九次死亡》，作者就以“死亡”為主題，從對生命關(guān)注出發(fā)，忠實平等的記錄了人生中親歷的九十九次死亡。在另一本書《我們的命是這么土》中，袁凌以城鎮(zhèn)化過程中城鄉(xiāng)的斷裂為主題，將筆端聚焦在中國陜西省的一個鄉(xiāng)村八仙鎮(zhèn)，用深情卻克制的文字記錄了八仙鎮(zhèn)中人的命運。由此可以看到，在袁凌的作品中，主題寫作是他常會有意識地運用的寫作方式。[6]

某種意義上說，主題寫作也是深耕細作的一種方式。這是因為，主題寫作更能產(chǎn)生對某一主題的聚焦效應和集束效應。在進行主題寫作時，作者有更大的空間，對主題進行有深度亦有寬度的開掘。正如《寂靜的孩子》，作者對準的群體是孩子，他能夠花幾年時間去走訪100多位兒童，細致、立體地為我們呈現(xiàn)城鄉(xiāng)兒童的生存困境?！段业木攀糯嗡劳觥芬运劳鰹橹黝}，作者得以在整本書中完成自己對死亡的記錄。作為讀者，我們也能在作者對主題的深度挖掘中獲得更深的閱讀感悟、體會，乃至震撼。

第三，記者雖是雜家，卻更需要鍥而不舍的精神。

如前所說，《寂靜的孩子》是袁凌歷時四年走訪、探察二十多個城市，記錄、沉淀一個個人物與故事。作者走入了這些孩子的現(xiàn)實生活中，面對面地觀察、采訪，切身感受他們的生存條件、日常勞作和精神狀態(tài)。袁凌在訪談時說：“當我們真正走進他們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這些孩子們的情態(tài)呈現(xiàn)出了某種寂靜?！盵4]同樣，美國暢銷書作家、政治活動家芭芭拉·艾倫瑞克為了去接近真實，隱藏自己的身份與地位，潛入美國的底層社會，以親身的經(jīng)歷與第一手的豐富素材寫成了《我在底層的生活》，揭露了美國的階級分化問題和底層老百姓的生活。[7]在新聞寫作中，只要條件和新聞素材允許，記者就應當努力走入被訪者的生活，觀察他們的日常勞作、情感關(guān)系、精神狀態(tài)。當真正走進素材，走向素材中的人物時，才可以感受到人物與現(xiàn)實本身帶給我們的力量，否則作品很可能高談虛論，言之無物。

五、結(jié)語

以上，我們從寫作主題、非虛構(gòu)寫作特點、對于新聞實踐的啟發(fā)三個方面，以《寂靜的孩子》為重點，探討了袁凌的一系列非虛構(gòu)寫作帶給我們的啟示。非虛構(gòu)寫作是以現(xiàn)實背景為元素的寫作行為，作家袁凌的非虛構(gòu)寫作樸素冷靜、忠于現(xiàn)實，是我們進行非虛構(gòu)寫作時的學習對象。而書里寂靜的孩子們在沉默著，發(fā)不出他們的聲音，非虛構(gòu)寫作者恰恰是在做著這樣一件事，幫助這些寂靜的孩子發(fā)出聲音。把故事寫出來只是第一步，我們還需要讓更多人看見、了解、關(guān)注。改變這些孩子的生活境況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是我們不能停止書寫與關(guān)注，因為孩子們的快樂和悲慘一直在繼續(xù)，我們的幫助和努力也應該一直在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