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城
我的初中生活是相當(dāng)不愉快的。
我被霸凌過。
我轉(zhuǎn)過學(xué),很長一段時間,我功課跟不上。我們那個時代的中高考比現(xiàn)在殘酷,學(xué)校光明正大按成績排座位,我個子這么小,永遠坐最后一排。老師毫不掩飾對我的厭惡和忽視。
我意識到愛欲的存在,大概是初二初三,我喜歡上班上一個男生。我什么都沒有做過,但壞小子們偷看了我的日記,這件事就被傳得全班全年級都知道,用來證明我的不知羞恥。
而一次不愉快的經(jīng)歷,可能更深刻地改變了我的行為模式。
我剛轉(zhuǎn)學(xué)過來就遇到六一,那是我第一次參加六一游園活動,也是最后一次——直到我當(dāng)家長。我爸媽很重視,給了我一筆巨款,十元錢。那是80年代,一個普通工人的月薪也就幾十塊錢。
第一個項目就是劃船,當(dāng)時大家得湊錢才能租船,我毫不猶豫拿出我的十元錢。同學(xué)們排隊上船——輪到我的時候,船上沒位置了。不知道是誰說:“還有些同學(xué)遲到了,你等他們來了,再坐下一撥吧?!蔽彝饬?,他們就去劃船了。一小時后,他們靠岸了,把錢還給我。我問:“下一撥船呢?”這一次我受到了批評:“你怎么一點集體觀念都沒有?我們要去玩其他項目了。”
他們劃船的一個小時里,我身無分文,任何項目都不能參與,只能在公園里游蕩。我很渴,沒錢買水——因為我的錢,給他們租船了。此刻我站得腳疼,因為我已經(jīng)走了一個多小時。但我什么也沒說,只拿著我的十元錢走了。
那個年代,并非完全沒有青少年自殺的,我一個鄰居兼同學(xué),就喝下了洗廁所的來蘇水。我沒有走上這條路,當(dāng)然因為我的父母都很愛我,也因為一些老師。
我一直有注意力的問題,靜坐超過20分鐘就無法集中心神,我在課堂上做小動作,老師甚至讓同桌負責(zé)在我亂動的時候抓住我的手。
但是,我遇到了一個又一個喜歡我、原諒我甚至欣賞我的語文老師。她們送我書,看我的日記,帶到其他班上去讀,讓我得意了好久。有一位特地選我當(dāng)語文課代表,這件事嚇著我了,我做得一塌糊涂,她又選了另一個同學(xué)來輔助我。我最感激她的是,有一次她支使我去教研室拿東西,然后對全班同學(xué)說:要愛護我。我也許有點兒和大家格格不入,但有才華的人就是這樣的。
我事后才從同學(xué)們嘴里知道這件事。
愛一個優(yōu)秀的學(xué)生是很容易的吧,但愛一個平凡而古怪的學(xué)生,是他們給予我最大的恩惠。若世界到了最黑暗的時刻,你會看到星光。
我的青春期,是一塊樹樁,狠狠絆倒了我。但我的家人在我身后亮燈,好心的老師在或遠或近處點起了蠟燭。而我的夢想,在自己頭頂懸著一顆星,照徹我所有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