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仁山的家國情懷

錢賢鑫 孫亞男

孫仁山，浙江富陽人，曾任國民黨第七戰(zhàn)區(qū)少校軍法官，中央軍校七分校中校、上校教官、科長，以及國民黨軍委會、西安辦公所、第八戰(zhàn)區(qū)、第一戰(zhàn)區(qū)長官部軍法處少將處長等職，同時兼任黃埔軍校第七分校少將軍法處長。

1946年11月受王勁哉（楊虎城將軍舊屬）脫逃案牽連卸甲，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曾任富陽縣政協(xié)第一、二、三屆委員會委員。1997年逝世，享年89歲。

少年立志興中華

1921年，13歲的孫仁山為幫襯家計，到富陽大源鎮(zhèn)上的米店當起了學徒。方逾一載，父親病故，他于大慟之中返家，自此褪去孩童心性，立下了持家擔綱之志。

翌年，自小就讀舊式村塾的孫仁山為歷新風、見世界，入富陽縣立高等小學。校內飽讀新書后，他對新式教育更生向往，旋即考入杭州宗文中學就讀。

1925年5月15日，上海日本紗廠殺害工人代表、共產黨員顧正紅，激起全國工人、學生和廣大民眾的極大憤怒，五卅運動的狂飆迅速席卷全國。6月，作為一名進步中學生，孫仁山代表浙江省學生聯(lián)合會，赴上海參加了全國學生聯(lián)合會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這次大會認為帝國主義是中國一切禍亂的根源，確定反對帝國主義及其軍閥走狗為中國學生的歷史使命。大會對于鞏固和健全全國學生組織，擴大民主革命力量，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 孫仁山。

1929年7月，孫仁山考入上海法學院法律科?？嘧x期間，九一八事變爆發(fā)，他廣泛聯(lián)絡上海各界人士，參與了赴南京請愿救國行動，力主抗擊日寇。他在日記中寫道：“九月十八日（八月初七日）日侵東北，三省淪陷，奇恥大辱。”

1932年1月，日軍侵占淞滬。他寫道：“十九路軍駐軍奮起抗日，迎頭痛擊，為全國人民所歌頌敬仰。上海閘北、江灣一帶工廠、民房被毀，損失極大，痛哉！江灣上海法學院全部被毀，尤深痛憤。是年我校因戰(zhàn)事關系移杭開校，我于六月間畢業(yè)于上海法學院法律系?！?/p>

從嗜書少年成長為學生代表，孫仁山對家的概念也逐漸由小家擴至大家，日記之中，舊中國遭遇的種種屈辱他都提筆謹記，憂國憂民之切，力透紙背。

投筆從戎報家國

1933年，上海法學院畢業(yè)后，25歲的孫仁山回鄉(xiāng)任職于教育系統(tǒng)，后赴杭從事律師職業(yè)數月，終因壯懷激烈，決意投筆從戎。

1934年2月3日，孫仁山毅然從家鄉(xiāng)出發(fā)，一路輾轉北上，途徑南京、鄭州、洛陽、潼關、西安、鳳翔、隴縣、馬寨，歷經半月到達甘肅天水參軍。日記中，他用紅筆標注：“自一九三四年二月三日起赴陜甘參軍，是思想志愿的極大改變。”

是年4月，孫仁山任陸軍第1師少校軍法官兼中央軍校西北軍官訓練班教官，并創(chuàng)辦天水童子軍隊。童子軍的學生全部為國民黨各團部行軍途中收留，按程度不同分級入學，亦學亦軍。孫仁山曾率童子軍學生，輾轉多地駐防。

1938年，孫仁山于陜西鳳翔參與黃埔軍校第七分?；I建，任七分校辦公室人事科長和政治教官。1942年8月，他調任國民黨軍事委員會西安辦公所軍法處少將處長兼黃埔軍校第七分校軍法處少將處長，其后雖亦屢有調動，但始終從事軍法和軍事教育工作。

抗戰(zhàn)烽火百煉鋼

參與抗戰(zhàn)，是孫仁山一生中不得不書的一筆。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fā)，消息傳到徐、海地區(qū)，孫仁山所在胡宗南部國民革命軍第1軍官兵抗日熱情高漲。8月13日，淞滬抗戰(zhàn)爆發(fā)。8月29日夜，第1軍第1師接到蔣介石電令，由徐州出發(fā)赴滬參戰(zhàn)。

戰(zhàn)事中，日軍每次攻擊無不傾其全力，以求速戰(zhàn)速決。

東王宅是第1軍防線的核心陣地，也是日軍突破的核心目標。白天，日軍以艦炮、戰(zhàn)機轟炸，以坦克突破陣地。夜晚，第1軍將士則發(fā)動夜襲，近戰(zhàn)、肉搏，奪回陣地。第二天，日軍再施猛攻。如此循環(huán)往復、激戰(zhàn)不休，至9月17日，東王宅陣地已是四失四得，戰(zhàn)況之慘烈毋庸贅言。

鏖戰(zhàn)之下，國軍第1軍傷亡十之七八，自北伐以來積蓄的精銳力量幾被耗盡，然而縱是如此，第1軍仍未退出淞滬戰(zhàn)場。在補充2000余秦地冷娃新兵后，第1軍再次在蘇州河防線的主陣地迎戰(zhàn)日軍，掩護參戰(zhàn)國軍進行戰(zhàn)略撤退。

會戰(zhàn)期間，第1軍承擔主要方向作戰(zhàn)，前后補充兵員4次，換防接防5次，是名副其實的主力軍。高級將領和各級骨干的犧牲，使第1軍直至8年后的抗戰(zhàn)大反攻階段，戰(zhàn)斗力仍無法恢復。

11月16日，胡宗南率第1軍退至無錫，在無錫、常州之間組織防御，與日軍苦戰(zhàn)3晝夜。20日，奉命由鎮(zhèn)江渡過長江，至揚州整理一周，補充新兵3個團，然后開往浦口駐防，準備參加南京保衛(wèi)戰(zhàn)。1937年12月中旬南京失守后，第1軍在浦口、滁州一線堅持約10日，直到12月下旬才奉命駐守關中。

孫仁山在日記中記錄：“11月5日晚，我上海駐地被日寇炮擊五彈，所有被鋪甚至衣箱文件均被擊毀，我腳部負傷。是晚，車抵法租界，司機因沿路炮火猛烈未能開車，是晚即在法租界內車中就寢。次晨待明奔回，沿途尸骸遍地，慘不忍睹?！绷攘葦嫡Z道盡了其中悲愴。

經過14年浴血奮戰(zhàn)，中國人民終于取得了抗日戰(zhàn)爭的偉大勝利。參加鄭州受降儀式是孫仁山一生中最榮耀的日子，他在日記首頁記下親歷經過：“1945年8月15日，侵華日軍投降。9月22日上午9時在鄭州受降，第一戰(zhàn)區(qū)長官部參謀長范漢杰，副參謀長李崑崗，長官司令胡宗南參加受降。日方是12軍中將鷹森孝等5人。我于9月19日乘專機飛鄭。在鄭州中華圣公會禮堂舉行。我時任陸軍第1師法官被邀參加日軍受降大會?！?/p>

敢向平原縱猛虎

孫仁山的卸甲，與抗戰(zhàn)勝利后他的一系列舉動密切關聯(lián)。

其一，便是抗日名將王勁哉的“虎口脫險”。

王勁哉綽號“王老虎”，陜西渭南人，是屢立戰(zhàn)功的國民黨西北軍驍將，“西安事變”的主要參與人與鄂中6年抗戰(zhàn)的領袖人物，抗戰(zhàn)結束后脫離國民黨陣營投奔共產黨，曾任共產黨渭南軍分區(qū)副司令員、陜西省政協(xié)常委。

抗戰(zhàn)中血戰(zhàn)被俘的王勁哉，面對日軍威逼利誘寧死不屈，不想抗戰(zhàn)勝利之后，又因親共遭胡宗南逮捕，拘押于軍法處。

作為第一戰(zhàn)區(qū)長官部軍法處長，孫仁山有押解王勁哉之職責。王勁哉最終得以逃脫，孫仁山因通共被撤職扣押。在王勁哉的回憶錄及胡希仲傳記中，對這一經過有部分描述，雖未點明要害，但這當中孫仁山的作用，也能從種種關聯(lián)中得見一斑。

胡景鐸、胡希仲叔侄，是著名愛國將領、杰出的民主主義革命戰(zhàn)士胡景翼將軍的胞弟與獨子，兩人也都是中國共產黨的老朋友，為西北的革命工作做出了大量貢獻。

1947年春，胡宗南率軍隊攻占延安后，便欲借勢策反二人，以壯國統(tǒng)區(qū)之聲威。而胡宗南派去的說客，正是胡希仲的妹夫孫仁山。

當時的孫仁山因王勁哉的蹊蹺逃脫已遭撤職，正在保外待罪之中。此番游說二胡叔侄，在外人看來，實在是他“力證清白”、官復原職的大好機會，但素與二胡交好的他思量再三，褪去了相伴半生的軍衣、一紙辭呈遞上，自此徹底隱退。

胡宗南隨從副官陳子平回憶錄有：“1946年春冬之際，楊虎城手下有個叫王老虎的旅長，因在西安發(fā)表反蔣擁共言論，被軍統(tǒng)關押于司令部軍法處，蔣介石知道后，要求押解重慶審辦，但在押往西安飛機場途經東關附近時，因為中共地下黨巧妙營救，王老虎得以順利逃脫。胡宗南無法向蔣介石交代，故將軍法處長孫仁山撤職查辦?！标愖悠胶蛯O仁山關系很好， 對此，只能心中惋惜卻又愛莫能助。除此之外，孫仁山還與陳子平等一起設法成功營救西固起義領導者孫鐵峰等。

/ 孫仁山（第三排右七）參加富陽縣政協(xié)委員列席縣人大八屆一次會議留念。

1948年7月，邁入不惑之年的孫仁山舉家遷回杭州定居，成了一位輾轉于滬杭之間的執(zhí)業(yè)律師。

/ 1985 年10 月29 日，攝于西安人民大廈。

孫仁山當年的同僚、曾任黃埔軍校七分校訓育主任的著名詩人魏予珍，在80高齡時曾為孫仁山賦詩一首，情真意切之間，或亦道出不少當世不傳之秘辛：

與君共有八十歲，八十相逢一夢中。敢向平原縱猛虎，偶因沙石共從龍。

全憑祖國支千韌，未向濠梁乞半鐘。海宴河清欣有日，好留老眼看飛紅。

初心未改盼統(tǒng)一

在人生最后階段，孫仁山很少向外人提起自己的經歷。我們在整理他的日記以及書籍時，發(fā)現(xiàn)近10處備注了同樣的一段文字：

中國人民永遠不能忘記：

1931年，九一八東三省。

1932年，一二八上海閘北。

1937年，七七蘆（盧）溝橋。

1937年，八一三上海，親列參戰(zhàn)（陸軍第一師）。

必要深刻痛記日寇對我國的殘暴侵略殺害，同胞的深刻仇恨?。。?/p>

孫仁山用這些力透紙背的文字，告訴后輩們一定要勿忘國恥，銘記歷史，更要發(fā)奮圖強，砥礪前行。

上世紀80年代，兩岸恢復往來。孫仁山欣喜不已，與失聯(lián)數十載的上海法學院同窗及同鄉(xiāng)吳志道通上了信。

兩人在信中互道思念之余，對兩岸的和平統(tǒng)一更表達了殷切的期盼：

“世局千變萬化，分久必合，天理循環(huán)，固如是也?！?/p>

“體念同胞骨肉親，逗留海島苦難陳。歸來祖國為期近，解放臺灣眾望期。”

/ 孫仁山在日記和書籍中多處備注，提醒一定要勿忘國恥，銘記歷史。

/ 魏予珍給孫仁山來信附詩。

“政策推行環(huán)宇新，潮流激蕩感人心。帝修反動齊消滅，世界和平指日臨。”

1997年11月，孫仁山先生在這樣的殷切期盼中與世長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