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阜山人的小像

范菲菲

清代畫家高鳳翰（1683～1748），自號南阜山人。如同明清時期的許多文人名士一樣，他一生擁有多幅畫像，目前可證至少20余幅。這些畫像，或為自繪，或由友人門生所繪，或與他人合作共繪，多經(jīng)高鳳翰本人題贊，其對自我形象的關(guān)注可見一斑。

傳世的南阜山人畫像里，有5幅收藏在山東博物館，分別為：繪于乾隆元年（1736）的《池塘春草圖》，繪于乾隆三年（1738）的《物外合蹤圖》《云煙過眼圖》《披褐圖》，繪于乾隆六年（1741）的《自畫像》。這些畫像皆作于高鳳翰仕途后期及罷官以后，不僅直接刻畫了高鳳翰的晚年形貌，而且間接展現(xiàn)了他的心境與氣質(zhì)，是研究高鳳翰人生和藝術(shù)的重要參照。

一、池塘春草圖

乾隆元年（1736），高鳳翰54歲，為族弟高元質(zhì)作《南天雁影》冊。此冊縱24、橫15厘米，木冊面，紙本設(shè)色，畫計12開，《池塘春草圖》（圖1）為其中一開，余者花卉山水雜畫11開，皆右手指畫并題，另有題字兩開，在畫冊首尾兩頁。冊面有高鳳翰隸書題簽“南天雁影”，并行書題記“乾隆丙辰十月廿九日畫，留海陵壩上，待寄研邨阿大寫生，南阜老長兄翰”。冊之尾頁一開記曰：“此冊自十月制成，留以待北使者兩閱月。臘月望前一夕始得家函，又苦弟無寄書，惆悵者移時。因撿出此冊題詩寄意，時夜寒月皎，雁唳烏啼，霜花滿眼，甚難為懷也。臘月十四夜漏下二十刻。托北行人，逾日可發(fā)，寄此冊與弟，除夕前即可相見，余且恨不及此冊多矣。噫！”故知此冊中，畫繪于乾隆元年農(nóng)歷十月，詩題于農(nóng)歷十二月。高鳳翰時任儀征縣丞，兼泰州壩監(jiān)掣（按：管理鹽務(wù)），與遠在膠州故里的族弟高元質(zhì)久未謀面，惟由詩畫寄意。畫冊見證了二人間深重的兄弟情誼。

此圖描繪高鳳翰與族弟高元質(zhì)坐于池塘水畔閑談的日常情景，上題“謝家春草，心同神那（疑為‘挪’）。何處懷人，畫中爾我”，借用南朝謝靈運與族弟惠連“池塘春草”的典故，懷念二人從前悠游唱和的自在生活。圖中草木泛青，春水乍暖，群鴨嬉游，二人席地而坐，長髯者高鳳翰背倚一石，左臂踞石，右臂微抬，伸出二指，似正娓娓而談，神姿閑逸散漫，呈現(xiàn)一種隨意無拘、自在怡然的狀態(tài)。此般情景，與高鳳翰當(dāng)下舟車勞頓、深受行役之苦的生活狀態(tài)對比鮮明。畫之右下角，高鳳翰隸書題“池塘春草圖”，并行書“寄懷冊為研邨弟作，南阜老兄翰”，鈐“臣翰”白文方印;左下角題“寫心，石道人”，鈐“南邨”白文聯(lián)珠印。畫之下方題曰：“西湖康康山圖照，乾隆丙辰十月廿有八日成拜后，南阜所作指頭墨11頁，共一冊?！辈⑩j“南阜居士”白文方印。據(jù)此知，圖中小照由西湖康康山繪成，襯景則可能為高鳳翰補寫?？悼瞪郊春贾莓嫾铱禎?，諱濤（后更作燾），字逸齋，一字康山，號石舟，晚號天篤山人、荊心老人等，乾隆時錢塘（今浙江杭州）布衣，以孝聞，善畫人物、山水，師法元人，尤以人物著稱。細觀此圖，人物筆簡意足，形象生動傳神，衣紋線條流暢，足見畫家傳神寫照的功力。

二、披褐圖

乾隆三年（1738），高鳳翰56歲，徐璋為其作《披褐圖》（圖2～圖9）。此圖紙本設(shè)色，橫卷，畫心縱29.5、橫61.2厘米。畫面無襯景，惟見高鳳翰褒衣偉貌，席地而坐，左手撐地，右手隱于衣間，正面示人，神情從容，姿態(tài)放松，傳達出一種平和淡然的精神氣息。徐璋，字瑤圃，上海松江人，早歲即喜繪事，山水、花鳥、草蟲俱佳，尤精人物畫像，師事清初肖像名家沈韶（1605～？），盡得其傳，乾隆間曾短暫入宮，不久歸里，以善寫照名重江南，尤其首創(chuàng)用生紙寫真之法，對后世肖像畫家影響頗大。此幅畫像，人物面部刻畫十分精細，而衣紋用筆又極簡練，整體造型生動自然，線條流暢不滯，令人有呼之欲出之感，印證了畫家藝術(shù)處理的獨到之處。

此圖同樣借用了典故塑造高鳳翰的藝術(shù)形象。所謂“褐”，即粗布衣服，是平民寒士的衣著?！独献印酚醒裕骸爸艺呦＃瑒t我者貴，是以圣人被褐懷玉?！薄氨缓謶延瘛?，意為身穿粗服而內(nèi)懷美玉，比喻貧寒之士懷有美德與才能。又史載，魏晉時人王猛放達任性，嘗披褐謁見桓溫，捫虱而談，不拘于小節(jié)。高鳳翰以“披褐”為題，蓋欲借以暗示其避世隱逸、瀟灑恣意的生活狀態(tài)。作此圖時，高鳳翰剛剛遭遇人生境遇的重大轉(zhuǎn)變。乾隆二年（1737）農(nóng)歷五月，他突患痹病，右手病廢，七月又以“無妄”去官，自此漂泊江湖，如其《鴻雪集》自序中所言：“自丁巳（1737）廢斥止戊午（1738），客蹤荒落，悲詫相隨，對簿治辭，藥裹寄命，舟車所涉，恍惝夢境而已。”①畫中的高鳳翰身披褐衣，正暗示了其脫去官服、回歸平民身份的現(xiàn)狀，而氣定神閑、無拘無束的神情姿態(tài)，則反映著他直面人生逆境的積極態(tài)度。

圖成后，高鳳翰與友人多次題跋。本幅有高鳳翰左筆題“披褐圖”三字圖名，鈐“天祿外史”“伏枕左書空”白文方印二方，并自作像贊，由李朗（字晴洲，江蘇南京人，從游高鳳翰，工詩）代為書楷，曰：

舍爾章服，胡寬而博？委地嬉游，如蝸負殼。酣歌太平，解衣盤薄。乾隆三年，歲在戊午（1738）冬十二月祀灶日，山人自作贊，屬同游李生晴洲作楷。生名朗，江寧人。鈐印：李朗（白文方?。?/p>

又李朗二題曰：

松江徐璋所寫過石入刻粉本，晴洲代記。

邱壑夔龍，胡為乎田中？門人李朗拜題。鈐?。豪罾剩ò孜拈L方?。?。

又汪廷愷（字素中，安徽歙縣人，從游高鳳翰，工書畫，善刻硯）題曰：

生于熙朝，舉于雍代，老逢隆世，三戴堯天，歌詠太平，千祀萬禩。新安門人汪廷愷拜手篆。鈐印：臣愷（朱文長方?。?。

拖尾高鳳翰左筆題記一段：“……乾隆丁卯新秋七月，軼老親家取別西亭，贈此小卷充行囊，既以送行……”可知此卷在乾隆十二年（1747）曾被高鳳翰贈與“軼老親翁”，其為何人，尚待考證。其后依次有鄭燮、鮑鉁、朱荃、戴文燈、沈雨蒼、朱云琴6人題。

鄭燮（1693～1765，字克柔，號板橋，江蘇興化人，“揚州八怪”之一）題曰：豈是人間短褐徒，胸中錦繡要模糊。況經(jīng)風(fēng)雨離披后，廢盡天吳紫鳳圖。南阜山人作披褐圖，寂寥蕭澹，既已蔬食，沒齒無怨矣。板橋居士為題二十八字，則又怨甚，然居士實不怨也。復(fù)錄遣懷舊作一首，寄于卷內(nèi)，以與先篇相發(fā)明焉。江海飄零竊大名，宮花曾壓帽檐輕。尊前更挾韋娘艷，再怨清貧太不情。愚弟鄭燮。

鈐印：橄欖軒（朱文方?。?。

鮑鉁（1690～1748，字冠亭、西岡，清入漢軍正紅旗，乾隆初官嘉興海防同知）題曰：我目未識君，我耳熟君久。每聞?wù)f項斯，嘖嘖艷人口。所貴聲氣通，不在形跡狃。異苔雖同岑，齊大非鄭偶。辱君雅好我，癖嗜到敝帚。稱詩表情深，論交托石厚（近寫石頭詩見贈）。連篇累牘書，云煙落左手（時臂疾，用左手作書畫，益覺奇妙）。

卻嫌良覿艱，展圖詫誰某。

嵚崎歷落姿，直諒多（米+耳）友。

懷玉謝浮榮，章甫棄芻狗。

傲然一褐披，寬博不為丑。

幕席天地間，一切空諸有。

煙霞任痼疾，文字且墨守。

萍蹤近余英，何時接杯酒。

把臂期入林，傾蓋而白首。

乾隆己未秋日，南阜先生客武康，以披褐圖見寄索題拙惡，既辱過余箬溪官署，遂墨其左，以見吾兩人交誼在把臂之前云爾。

九月既望，云中友弟鮑鉁。鈐?。簠桥d（朱文圓形印），故鄣長印（白文方?。?，鮑鉁之印（朱白文方?。?，云中君（白文方印）。

朱荃（字子年，號香南，浙江桐鄉(xiāng)人，乾隆元年由監(jiān)生舉博學(xué)鴻詞，官編修）題曰：

漆園意在有無間，埜（按：野）服朝衣盡等閑。萬瑟崢嶸滿胸次，不須山水補荊關(guān)。題奉南阜先生，浙西朱荃。鈐?。阂娚剑ㄖ煳臋E圓印），朱荃之?。ò孜姆接。?，子年（朱文方印）。

戴文燈（字經(jīng)農(nóng)，號匏齋，浙江湖州人，乾隆二十二年進士，官禮部員外郎）題曰：

不飲還成醉，多髭卻喜吟。櫪甘同老驥，臺莫問黃金。白眼看庸子，青氊抱古心。莞然方獨笑，蘗下自彈琴（近刻私印曰“蘗下琴”）。幾年鉗左手，今作背匙人。祝舌儀猶在，挑藜憲自貧。舊詩留壞壁，新畫記前身。恰是披裘客，蕭然釣富春。尚憶應(yīng)官日，春風(fēng)珠履班。鶯花三月夢，云水一身閑。賓客人稱老，參軍語作蠻。猶難排眾嫉，騷怨激江山。故土膠西勝，尊前為細推。山高萊子國，城塹漢皇臺。落日三韓照，寒煙九點開。怪君奇骨相，應(yīng)訪羨門來。奉題南阜先生道貌并求郢削，西吳后學(xué)戴文燈呈本。鈐?。呵飿涓ò孜拈L方印），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朱文方印），戴文燈（白文方?。?，經(jīng)農(nóng)（白文方印）。

沈雨蒼（浙江苕溪人，生平未詳）題曰：

披褐者誰子，趺坐外塵垢。適從東海來，無乃逢萌偶。昔年嘗薄宦，意不屑升斗。三黜復(fù)奚為，樗散臥林藪。垂老折右臂，世事空搔首。造物且厄人，何怪吏引肘。岸然寬博衣，蓋形不為丑。寫真自作銘，擬跡蒼鬢叟。忽憶戴公山，一葉苕溪口。合笄近中秋，淹留度重九。霜天白菊花，紛披綻虛牖。人澹略相如，一笑把杯酒。行卷出新詩，披吟坐良久。知君多道氣，仿佛圖在手。眉宇睹紫芝，名心更何有。來日吳中行，歸棹漾疏柳。為我吊伯鸞，孤墳尚在否。深山裹褐人，異代是君友。苕溪沈雨蒼題。鈐?。河晟n（白文長方印）。

朱云琴（字仲蕓，浙江秀水人，生平未詳）題曰：

高君起東海，讀書貫四部。襟情既沖淡，狀貌實孔武。平生當(dāng)世意，小試作縣譜。何人工捃拾，薄言逢彼怒。伶俜到形骸，造物亦相侮。君矦善用短，卻視愈媚嫵。衣此寬博衣，半體未由睹。昔焉珮玉蕊，今則褐之父。我聞仙人掌，五指游猛虎。又聞白衣佛，千手秉刀斧。少固不適用，多亦費指數(shù)。徒堪駭傳聞，難援斯民苦。高君齊巨擘，左右帝肱股。文章世衣被，絲綸滿腸肚。膏肓病泉石，枯寂等涕唾。三公或折臂，君不見羊祜。展圖得吾詩，大笑掌能鼓。己未小春既望，秀水朱云琴題。鈐印：曼興（朱文橢圓?。?，云煙供養(yǎng)（白文方印），冰心垂壺（朱文方?。?，無弦琴（朱白文方印），朱仲蕓以字行（白文方印），己未之年（白文方印）。

鮑鉁、朱云琴題跋時間分別在乾隆己未（1739）秋九、冬十月，余者雖未署年款，推測亦當(dāng)在其時前后。諸段題跋是研究高鳳翰行跡、交游的重要資料，可補其年譜之闕。

三、物外合蹤圖

乾隆三年，高鳳翰與匡繼武、陸音合作《物外合蹤圖》（圖10）。此圖縱132、橫64厘米，絹本設(shè)色，立軸，描繪高鳳翰與友人盧見曾自娛攀談的行樂情景。盧見曾（1690～1768），字抱孫，號雅雨山人，山東德州人，康熙六十年（1721）進士，乾隆間官兩淮鹽運使，以愛才好士聞名，幕下多知名文士、學(xué)人，高鳳翰即其一，“南阜一生坎坷，得雨峰、雅雨兩鉅公知遇”。②乾隆二年，盧見曾被控結(jié)黨營私落職，高鳳翰亦遭牽連入獄，雖終得清白，但身殘多病，仍被罷官去職，自此流寓江南。此合像即在此種背景下繪制。畫中寫照由陸音繪成，襯景由高鳳翰布局安排，而由匡繼武補成。畫右下角陸音題“吳江陸音寫照”，又高鳳翰左手題“南阜山人布景，松岑居士補成”。陸音，震澤（今江蘇吳江）人，高鳳翰得意門生，工寫照?？锢^武（1707～？），字紹夫，號松岑，膠州（今山東膠縣）人，高鳳翰妹丈，工山水。畫面及右裱邊高鳳翰題曰：

物外合蹤。乾隆戊午。鈐?。壕S摩方丈（白文方?。?/p>

雅雨山人，西亭寄客，從落穆中，結(jié)人外賞，塵視軒冕，蟬蛻簪組，形骸之余，渺焉嗒焉，其殆有惠莊濠梁之賞乎？百世而下，誰為一笑頷之者？阜老農(nóng)左手題。鈐?。禾斓撏馐罚ò孜姆接。?，伏枕左書空（白文方?。?/p>

望云慚高鳥，臨水愧游魚（圖本寫此二句詩意，故用作起語）。此語非徒爾，吾心本澹如。落花春已暮，拂袖興猶初。莫使悠悠者，清冥負太虛。同日鳳翰左手再筆。鈐?。何鲌@（朱文聯(lián)珠?。?/p>

畫中，高、盧人身處優(yōu)美的園林中，時間似在冬去春來的早春時節(jié)，空中云霧將散未散，春花初綻芳蕊，寒樹欲吐新芽，流泉淙淙，水汽氤氳，盧見曾坐于草亭內(nèi)，憑欄遠望，高鳳翰立于草亭外，手撫長髯，神情怡然。亭側(cè)石案上，二童仆正擺弄一張古琴，暗示高、盧二人即將進行或已然結(jié)束的撫琴嘯歌等雅事。結(jié)合高鳳翰當(dāng)時的處境及題畫詩中“高鳥”“游魚”的意象而觀之，畫面所寄托的，大概正是他對二人無拘無束的自在生活的憧憬和向往。

四、云煙過眼圖

乾隆三年，陸音為高鳳翰作《云煙過眼圖》（圖11）。此圖紙本設(shè)色，立軸，畫心縱52、橫57.5厘米，表現(xiàn)高鳳翰賞鑒書畫的日常生活情景。畫面正中，高鳳翰頭微禿，立身著短衣，手揮羽扇，昂首審視面前的一幅山水畫作，身后卷軸堆滿書案，三個書童正忙于整理。畫左署款“松陵門人陸音敬寫”，鈐“鴻爪”朱文方印。畫上高鳳翰隸書題“云煙過眼圖，南阜山人五十六歲小照”，后行書題詩并記：

過眼煙云畫捲收，半生冷處望雙眸。圖成未許將人去，卻伴南天送子由。老阜左手自題奉寄雷州太守公家椅園。乾隆戊午。鈐印：鳧翁（白文方?。?，卑耐之印（朱白文方?。?。

據(jù)此知，高鳳翰曾將此畫賦詩題贈高椅園。椅園，諱淑曾，字魯如，號椅園，山東沂水人，雍正五年（1727）進士，嘗官安徽蒙城知縣、六安知州，詩思敏捷，尤有吏才，與高鳳翰相交至善，雍正十一年（1733）二人定為聯(lián)譜兄弟。

畫下方有清末民國人丁昌燕（號師汝，山東諸城人，光緒十八年進士）1921年題跋，“湛巖”上款，知此畫曾由湛巖收藏。其人或為清末民國莒縣收藏家莊恩澤，字湛巖，號厚甫。莊恩澤身后，其一生所藏被悉數(shù)捐獻給山東省古代文物管理委員會，此畫或在其列。早在1936年的《山東省立圖書館季刊》上有記錄，此畫曾在“齊魯藝文展覽室陳列書畫之四”展出，與其同時展出的，還有陸音為高鳳翰所繪的另一幅肖像畫《文選樓草賦圖》（首都博物館藏）。

五、自畫像

乾隆五年（庚申，1740），高鳳翰58歲，決定結(jié)束在南方的漂泊生活，北歸故里。③他在《歸意》詩中道：“牛馬胡為混此生，勞勞百事竟何成？只余老病疲筋骨，賺得人間尚左名。歸歟風(fēng)雨三間屋，老矣江湖十四年！嶺上白云無恙在，笑人時過草堂前。”④晚年的高鳳翰雖貧病交加，但全詩并未沉浸于自我感傷的情緒，反而呈現(xiàn)出一種自嘲而達觀的心態(tài)。這樣的心態(tài)也體現(xiàn)在歸鄉(xiāng)途中完成的一幅自畫像（圖12）中。

此圖紙本設(shè)色，立軸，畫心縱47、橫31.5厘米。畫面幾無襯景，惟有草席鋪地，高鳳翰須發(fā)斑白，身著玄衣，抱臂于前，盤膝席地而坐，身后橫放的一根細長竹杖，暗示著他晚年疾病纏身、不得不借助拐杖行走的境況，但平靜安詳?shù)纳袂?，則顯露出其淡泊從容的精神氣質(zhì)。畫上題曰：

南阜山人將謀北歸，舟泊虎丘作此圖，是夜舟中失偷，從游汪子衣物一空，而此圖以黏壁上得獨留。晨起作詩即題其上：連朝包相趲贓私，燕出乖兒趁捉迷。袍褲裙衫都失盡，終留幾件紙東西。山人時與龍溪和尚談禪趣，故作云云，后來觀者亦可笑。

故知，此圖作于北歸途中船行至虎丘時。圖成當(dāng)夜，舟中失竊，此圖因粘貼于船艙壁上而幸免于盜。高鳳翰便于畫上題跋一段，記錄了此次失竊。此圖未署年款，結(jié)合高鳳翰《南阜山人生壙志銘》“歲辛酉始北歸”⑤語，推知此像當(dāng)繪于乾隆六年、高鳳翰59歲時。

清同治年間，畫家張士保繪有一幅《南阜山人憩杖圖》（青島市博物館藏），比較看來，應(yīng)是對此幅《自畫像》的摹寫，上錄高鳳翰《自題憩杖圖贊》云：“行腳不濟，投杖而憩。其憩奈何，幕天席地。荷鍤劉伶，曳索林類。儒耶？丐耶？憑他指視?！贝藙t小贊收錄在高鳳翰《南村雜集別稿》里。今人通常根據(jù)這首像贊，認為高鳳翰有肖像畫名曰《憩杖圖》，但業(yè)已不知所蹤，并認為山東博物館所藏此幅《自畫像》與《憩杖圖》是兩幅不同的肖像畫作。但從張士保所作畫像看，他大概認為《自畫像》與《憩杖圖》實為同一幅作品。果若此，則《自畫像》上又何以未見南阜自題像贊？諸般疑問，尚待考證。

（阮浩周坤/圖）

注釋：

①高鳳翰《鴻雪集自序》，見《南阜山人詩集類稿》，收入《清代詩文集匯編253》，2010，第77頁。

②沈榮昌《南阜詩集序》，《高鳳翰詩集》，青島出版社，1989，第6頁。

③高鳳翰《歸云和尚碣》中有語“庚申辛酉間謀北還”，見《南阜山人·文存稿》，收入《清代詩文集匯編253》，2010，第222頁。

④高鳳翰《歸意》詩，同1，第84頁。

⑤語見高鳳翰《南阜山人生壙志銘》，同3，第137頁。

（責(zé)任編輯：田紅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