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寫梅花詩意圖卷

趙榆 何文峰

古人好梅，好其風骨，好其恬淡;好其一點“暗香”“硫影”、孤芳自賞的高士品味;好其一副傲雪凌霜、“無意爭春”的卓然風標。尤其文人騷客、名門淑女，得意時取其報春號角以自譽;愁怨時借其傲視群芳以自憐。因此，自《詩經(jīng)》以降，誦嘆之作汗牛充棟;繼明清以來，丹青之卷車載斗量。但宋元遺品卻寥若晨星，歷為世人所珍。

《宋人寫梅花詩意圈卷》始見藏于明永樂間刑部侍郎楊宗勖。其得而赴京后，有胡儼、楊榮、楊士奇、金幼孜、曾、王英、鄒緝、周述、陳敬宗、李時勉等十人題跋。清初，此卷流入內(nèi)宮，見錄于《石渠寶笈初編》，并被乾隆帝題詩、鈐印遍及全卷。

1922年，此卷被廢帝溥儀私自裹攜出宮后，一時蹤影全無，直至最近才重新被發(fā)現(xiàn)，并將于2000年6月翰海拍春時亮相。

《宋人寫梅花詩意圈卷》佚名，水墨，宋箋紙本，寬34、長440厘米，分為九個段落，每段書古人詠梅詩二句，共繪自何遜至曾茶山九人，童仆六人、野老一人，馬一騎，梅六株，瓶里插和手里抱梅三枝，筆法清潤、人物花樹各臻其妙。

第一段書何遜詩：“枝橫卻月觀、花繞凌風臺?！碑嬛泻嗡匡L神蕭散、對花彷徨。人在失意清冷中，花添一節(jié)淡然出世悠然態(tài);第二段是宋詩：“為君援筆賦梅花，未害廣平心似鐵。”繪宋廣平憑幾展卷，條幾前設(shè)一梅瓶。作索句題詠狀;第三段書杜甫詩：“巡檐索共梅花笑，冷蕊疏枝半不禁?！崩L杜少陵捻須巡檐索笑，梅映檐際，喜動須眉;第四段書林逋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崩L林和靖策杖于水畔月影梅枝交映之間。

有宋一代、梅花詩詞登堂入室，警句絕唱，頻見疊起，林逋的這兩句詩，寫盡了梅花的詩境神韻，具有極高的美學品位。加之林逋愛梅成癖，終身不娶，平生以梅妻鶴子而自得其樂，亦使此“疏影”“暗香”之句更蘊藉出迷人的詩情畫意。

卷中第五段寫黃庭堅詩：“獨立晚風香滿袖，無人同詠一枝春。”繪黃山谷獨立巖畔，臨風凝思，一童執(zhí)梅于后;第六段寫蘇軾詩：“多情立馬待黃錯，殘雪消遲月出早?！崩L蘇東坡當雪月初霽之時，佇馬于梅枝修竹之間;第七段寫張來詩：“清香浸硯水，寒影伴疏燈?！崩L張宛邱燈下展卷，一旁設(shè)瓶插梅，盡寫主仆二人夜闌困倦之容;第八段寫陳簡齋詩：“醉中忘卻頭邊雪，斜插一枝歸竹籬?！崩L陳與義醉中簪梅傾歌，丐步歸籬門之態(tài);第九段寫曾幾詩：“叮嚀說與水邊人，從今日報花消息?！崩L曾茶山曳杖而行，泉石之間的梅花含苞欲放，頗有叮嚀之意。

整卷畫梅純以水墨為之，飛白皴擦枝干，花瓣白描勾寫，疏枝冷蕊，筆力精湛。加之詩文皆用行楷，秀麗清逸。展卷于前，梅之標格，詩之雋永，書之意趣，且前賢行貌入神，皆可一目而得。

此梅花圖卷末鈐“歧山”鼎形印、“敬宗書癖”印，卷中幅押縫有“畫禪”印。自明代以來流傳有序。

昔，明太祖朱元璋之孫朱沖秋曾臨摹過卷中何遜、杜甫、林逋、黃庭堅、蘇軾、張宛邱、陳簡齋七段，稱《七賢詠梅圖》，水墨紙本，31.1×416.3厘米，鈐“明太祖孫襄陵王”“親筆”二印。現(xiàn)存上海博物館，見錄于《中國古代書畫圖目》。自傳至《石渠寶笈初編》以后，清帝乾隆又有《御筆仿宋人梅花詩意圖卷》一卷。乾隆素有風流帝王之稱，故并不滿足于單純的臨摩，遂為每個畫段題詩文一篇，生動地描述出何遜、杜甫等九人在畫中的神態(tài)，熱情地褒揚了諸人生平事跡。卷末題：“丁卯清和之望，再展此卷，因各為著句，以志雅趣。”此乾隆仿宋人梅花詩意圖卷收錄于《石渠寶笈三編》。

至此，乾隆皇帝余興未消，又將仿本的題詩抄錄在《宋人梅花詩意圖卷》的母本上，卷末題：“丁卯春和曾手摹此卷，各題一詩，頃值幾暇。即以書之卷中，乾隆御筆。”

乾隆為何遜題詩曰：“東海有文人，高風工吐納。恰如橫月枝，標花在嚴臘。格稱少而能，韻復蕭且颯。質(zhì)麗兩不傷，清濁一以合。故且忘年交，沈范欣朋盍。”鈐御璽“如如”“抑齋”二印。為宋廣平題：“開元賢相傳芳規(guī)，博學工文乃余事。已辦和羹商鼎調(diào)，何妨作賦偶游戲。梅花本來心似鐵，惟其有之言故備。我聞所好性相近，朱赤墨黑從其類。不見開元欲末姚宋死，乃有沉香亭畔牡丹叢里楊妃醉?！扁j御璽“會心不遠”“德充符”二印。為杜甫題：“忠君愛國之意，鯨魚碧海之辭，萬里風煙之地，三冬落莫之時。雖傲寒如梅也，亦將有所不禁，而先生處之若夷。獨巡檐而索笑，無懷氏之民歟，葛天氏之民歟，夫何不宜?！扁j御璽“大塊假我以文章”“寓意于物”二印。為林逋題：“宋故多儒，熟稱深造。懿哉君復，名不自表。林宗之儔，風清月皎。有如時雨，化物起槁。不藥而愈，不食而飽。汗牛充棟、梅詩豈少。兩句千古，誰不傾倒。絕類離倫，一斑可曉，敬拜下風，宜乎米老。”鈐御璽“入席有余香”“秀色入窗虛”二印。為黃庭堅題：“山谷書如張長史，其詩亦學李王孫，奚奴拿梅詩意足，奚啻錦囊留墨痕。梅乎人乎、其同一精神乎、底用多言?！扁j御璽“取意在廣求”“清吟寄遐思”二印。為蘇軾題：“黃昏立馬凍溪邊，寒逼霜髯聳兩肩。只為詩裁羞讓古，不教花品獨稱仙。蠻江瘴嶺何人問.冷骨幽香各自憐。消得色聲香味觸，月明如鏡好參禪。”鈐御璽“從云”“落花滿地皆文章”二印。為張宛邱題：“倏然纈玉枝，斐幾對支頤。影共寒燈瘦，香偏鼻觀宜。不須觀舞劍，乍可助臨池。底復凝神坐，停毫結(jié)構(gòu)時?！扁j御璽“愛竹學心虛”印。為陳簡齋題：“春光消息竹籬尋，新格斜抽軟玉簪。侵鬢莫嫌多雪色，雪于梅是舊知音。”鈐御璽“半榻琴書”印。為曾茶山題：“高士心好梅，試問何緣因。梅豈待高士，而后益精神。天然契合處，不可參根塵。偶讀茶山詩，令我思其人?！扁j御璽“乾隆宸翰”“掬水月在手”二印。

此《宋人梅花詩意圖卷》，還鈐有“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寶”“八征耄念之寶”“惟善為寶”“石渠寶笈”“養(yǎng)心殿鑒藏寶”“三希堂精鑒章”“宜子孫”“石渠繼鑒”“中心靜止水”“乾隆御覽之寶”“嘉慶御覽寶”“宣統(tǒng)御覽之寶”“乾隆鑒賞”“太上皇帝之寶”等。連同每首詩后的鈐章，總共鈐有御印三十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