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村傳奇（節(jié)選）

湯素蘭

天上只有一彎新月，光芒暗淡。四周山影重疊，樹木森森。在微茫的月色里，上山的小路幾乎看不見。三個孩子怕被人發(fā)現(xiàn)，不敢打火把。好在山里的孩子走慣了山路，眼睛因為終日只見青山綠水、藍(lán)天白云、日月星辰，如星子般明亮。雖然四處暗影幢幢，山路上茅草密布，他們走起來還是像小獸一樣靈活，終于趕在蛾眉月隱沒以前爬上石峰山，躲在仙人洞旁邊的雜樹林里。

月亮消隱以后，原本深藍(lán)的天空轉(zhuǎn)為深黑色，四周的山影也更黑了。大約山野里的鳥獸蟲豸也知道今夜將有不平常的事情發(fā)生，全都噤了聲。山里一絲兒蟲鳴也沒有，更聽不到夜鳥或者野獸的叫聲。真是萬籟俱寂。三個孩子在黝黑的雜樹林里拼命睜大眼睛，望著黑暗的天空?？墒茄劬υ较氡牬?，眼皮越想打架。尤其是年紀(jì)最小的樂生已經(jīng)打起瞌睡來，頭點得像雞啄米似的，身子靠上桂樹，差點兒把也在打瞌睡的桂樹壓趴下去。桂樹緊靠著強(qiáng)仔，因為受到樂生的擠壓，身子不由自主地倒向強(qiáng)仔。強(qiáng)仔抻開胳膊，推了桂樹一把，桂樹一個激靈睜開眼睛，就在這時，只見天地之間突然一片光明。

三個小伙伴被這突如其來的光明鎮(zhèn)住了，他們走出雜樹林，伸直身子呆呆地看著。他們看見了這天地之間神奇的一幕：一束光柱從離他們一丈多高的石峰山山頂射向天空，山頂?shù)氖^發(fā)出明亮的光來，像一支燃燒著的巨大蠟燭，把天宇照亮。但奇怪的是，這如火焰發(fā)出的光沒有溫度，既不冷也不熱，就像中秋的月光一樣，只是比中秋的月光明亮一萬倍。頭頂遙遠(yuǎn)的天幕上，一道天門打開，一道明亮的光傾瀉而下，與石峰山山頂發(fā)出的光連成一個光的通道。接著，就看到神仙們?nèi)齼蓛蓮奶扉T緩緩而下，有的腳踩祥云，有的如履平地般地在空中信步行走，有的騎著稀奇古怪的神獸。

神仙們從天上下來以后，有的走進(jìn)仙人洞，有的飄到別處去了。他們在天空中作揖打躬，相互告別。孩子們僅能清楚地看到他們的身影和動作，卻不能聽到他們的聲音。他們從孩子們的身邊飄然而過時，好像根本沒有看到這三個孩子。三個孩子正看得發(fā)呆，只見天門開口處一樣?xùn)|西飄下來。那東西往下延伸，一直飄落到他們頭頂上方的一棵古松樹上。

那是一架繩梯！

啊，那是天梯，真的有天梯！

孩子們高興地跳起來。

古松樹離他們很近。古松樹的根扎在堅硬的巖壁里，樹身朝山崖微微傾斜著。松樹上的枝丫又粗又大，一排排錯落有致，朝上生長。

這古松樹就像一架梯子。只要攀上這架梯子，就能夠著那架繩梯，就能爬到天上去了！

用不著誰提醒，三個孩子像猴子一樣朝巖壁上爬去。眨眼之間，他們已經(jīng)噌噌噌爬上古松樹，夠著了那架天梯。

強(qiáng)仔打頭，桂樹和樂生緊緊跟著，他們爬上了天梯。

從天梯上往下看，只見南村籠罩在一片光明之中。

越往上爬，他們離南村越遠(yuǎn)，南村的村舍屋宇小得像火柴盒，平時總是煙波浩渺的涸澤湖像一面小鏡子。

又往上爬了一陣，他們回頭再看時，南村不見了，上下唯見一片光明。

不知道爬了多久，也不知道爬過了多長的繩梯，三個孩子終于抵達(dá)了天門。

眼前是一條天街。街道兩邊的房子都是殿堂式的。一扇扇雙開的紅漆大門上，釘著锃亮的黃銅龍首門鈕，龍鼻子上掛著黃銅門環(huán)，門前都有巨大的白玉獅子鎮(zhèn)守。屋宇一進(jìn)套著一進(jìn)，層層疊疊，屋頂蓋著金黃的琉璃瓦，屋頂、屋脊和高高翹起的檐角上排列著一隊隊神獸，神獸們鎦金，鑲嵌著五色玉石，儀態(tài)萬千，富麗堂皇。

腳下的天街全由金磚鋪就。因為每塊磚都是用最好的純金打造的，踩上去就像踩在用最上等的棉花壓緊的厚棉被上，既緊實又有彈性，還很舒服。

此刻天街上空無一人。

走過這條天街，前面有一片原野。原野上有草地、溪流，還有一所農(nóng)舍，農(nóng)舍前有一個男人和一群白鵝。雖然原野上的農(nóng)舍、草地和溪流與孩子們在人間所見的沒有什么兩樣，但從遠(yuǎn)處可以看到，這片原野是在厚厚的云層上的。

跑過原野，前面是成片的果園。

這時候正是荔枝成熟的季節(jié)，一串串又紅又大、果實飽滿的荔枝把樹都壓彎了。荔枝是熱帶水果，孩子們雖然認(rèn)識，但平時很少吃到，現(xiàn)在見到滿園荔枝，興奮得像小貓進(jìn)了魚肆。他們摘了荔枝來嘗，發(fā)現(xiàn)這兒的荔枝果肉厚，果核小，又甜又多汁，好吃極了！

吃著新鮮的荔枝，桂樹想起了自己的奶奶，樂生和強(qiáng)仔也想起了自己的爹娘。要是他們也能嘗到這么好吃的荔枝該有多好??！于是強(qiáng)仔提議： “我們多摘點荔枝，一會兒帶回家去吧。”“好啊?！眱蓚€伙伴贊成。

他們挑選果實最飽滿、結(jié)果最多的荔枝串摘，打算把這些荔枝帶回家去。

“你們怎么還在這兒呢？趕緊回家去。再不回去，等天門關(guān)上，你們就回不去了?！本驮诤⒆觽冋笾Φ臅r候，牧鵝的男人跑過來，對著在果園里的三個孩子著急地說。

“我們還巴不得留在天上呢。就算天門關(guān)上，今年我們回不去了，明年再回就是了，是不是？”強(qiáng)仔對樂生和桂樹說。

“走，趕緊走！再不走，我把天兵天將叫來，讓他們趕你們走！”男人揮舞著兩只胳膊，像趕鵝一樣趕孩子們。

孩子們來的時候沒有帶袋子，摘來的荔枝只好捧在手上。捧著大把荔枝，他們自然沒法兒跑得快。男人奪過他們手中的荔枝扔掉，要他們快跑：

“別管什么荔枝了，快跑！”

男人大聲咆哮，面目變得猙獰，顯然是生氣了。孩子們不敢違拗，飛快地跑起來。

然而，當(dāng)他們跑過天街，跑到天門口的時候，還是晚了一步，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天門合上，看著天梯重新收起來。

神仙們都回來了。他們?nèi)齼蓛闪闹?，說著彼此的見聞，回到天街兩旁各自的宮殿中。他們對站在天門口發(fā)呆的三個孩子視而不見。

孩子們不知道天門的鑰匙由誰掌管，也不知道該向誰求助。

牧鵝的男人走過來，對孩子們說：“既然回不去了，你們還是跟我走吧?！?/p>

當(dāng)他們跟著牧鵝的男人來到原野上的農(nóng)舍的時候，早有一隊天兵天將在等候。農(nóng)舍門前放著孩子們摘下來沒有來得及帶走的荔枝。

看到孩子們之后，一個天將模樣的神仙說：

“你們私闖天庭禁地，私摘天庭仙果，罰你們替天庭放牧羊群、剪羊毛、擠羊奶，為期一年，直到明年天門重開才允許回去。”

天將宣布完畢，就見一隊天兵趕來一群潔白的綿羊，并將放羊的鞭子、剪羊毛的剪刀和擠羊奶的桶放在孩子們面前。

天兵天將走了。牧鵝的男人對三個孩子說：“跟我進(jìn)屋去收拾一下吧。我姓余，你們以后就叫我余叔吧。我跟你們一樣，也是像你們這樣大的時候，偷偷跑上來的?！?/p>

“那你后來為什么沒有回去呢？我們明年是一定要回去的?！睆?qiáng)仔說，“爹娘找不到我們，不知道該多著急呢。”

“我回去過呀。一年以后，天門重開的那日，我早早地等在天門邊上。當(dāng)天門打開，天梯放下去的時候，我沿著天梯下去，想回去看我的爹娘?？墒牵壹以瓉碜〉拇迩f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大湖，莫說我的爹娘找不到了，連村子也找不到了?！庇嗍逭f，“我這才知道，原來天上的一年，是人間的千年！”

聽余叔這么一說，孩子們這才知道，即使他們明年能從天上回到人間，也找不到自己的親人了。樂生放聲大哭， 桂樹也眼含熱淚。強(qiáng)仔緊捏著拳頭，說：“既然天庭是禁地，不允許人間的孩子們進(jìn)來，為什么他們還要放一架天梯下去呢？不是明擺著讓我們上來嗎？”

“誰知道神仙們是怎么想的?！庇嗍鍓旱土寺曇?，“你們也別太擔(dān)心。說是替天庭干活，活兒其實也不累。平時也沒有人看管你們。咱們住在這兒，除了沒有神仙騰云駕霧、千變?nèi)f化的本領(lǐng)，其實也算得上半個神仙。只是這日子真是單調(diào)，每天都顯得無比漫長?！?事已至此，孩子們也無可奈何，只得拿起羊鞭牧羊。

有了牧場以后，因為要照顧羊群，他們搬出余叔的農(nóng)舍，住在牧場上。天將還給他們送來一口魔鍋和一把魔壺，三個孩子想吃什么魔鍋里就有什么，想喝什么魔壺里就能倒出什么。

只是這樣太無憂無慮，無所事事，昨天和今天、今天和明天都沒有區(qū)別，每一天都像同一天。果然如余叔所說，日子顯得特別漫長，人也特別無聊。如果不是他們從一開始就在農(nóng)舍的墻上用羊毛剪子劃出痕跡，記錄過去的每一天，他們有可能把回家的日子都忘記了。

墻上的印痕劃了 365道，漫長的日子終于到了盡頭。

天門重開的日子到了，孩子們終于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