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爾南多?佩索阿
一只螢火蟲忽明忽暗地飛著。在我周圍,黑暗的郊野沉入無盡的死寂中,幾乎透著一種令人愉悅的氣息。這一切的寧靜令人痛苦和壓抑,一種無形的單調(diào)使我感到窒息。
我很少去鄉(xiāng)下,幾乎沒在那里待過一整天或過夜。然而,由于我無法拒絕朋友的邀請,今天我來到這里。此時夜已深,我待在沒有開燈的房間,周圍那些令人捉摸不定的事物使我的內(nèi)心充滿不安。
我的臥室窗戶正對著一片無邊無際的田野,對著一片廣袤而朦朧的繁星之夜,在那里,我聽不見微風(fēng),只能感覺得到。坐在窗前,我?guī)е杏X去凝視外界宇宙生活的虛無。此時此刻,一種令人不安的和諧,從窗外看不見的萬物向白色窗臺上有些粗糙的木框延伸,我的左手側(cè)靠在那里,它的舊油漆已有些脫落。
我曾多少次滿含渴望地想象這樣的寧靜,而此時,如果我可以輕而易舉卻不失優(yōu)雅地逃走,我一定會逃走的!在家里,在那些高樓大廈和狹窄的街道之間,我曾多少次假想寧靜、散文和明確的現(xiàn)實應(yīng)該在這些自然事物之間,而不是在那里——在那個地方,文明的桌布使我們忘記它覆蓋的那些已被油漆刷過的松木。此時此地,感受著健康和美好的一天過后的疲憊,我卻不安起來,我感到困惑竟有些想家了。
我不知道,通過文明,是只有我還是所有人都會獲得新生。但對我而言,或許對其他像我一樣的人而言,人造物似乎變成了自然物,而自然物此時卻變得奇怪起來。更確切地說,并非人造物變成了自然物。簡單說來,是自然物發(fā)生了改變。
我對人造物毫無興趣,它們并不吸引我。我熱愛塔古斯河,因為河的沿岸是這座偉大的城市。天空使我快樂,因為我能從鬧市街道的四樓窗戶里看到它。比起從格拉薩或圣·佩德羅·德·阿爾坎塔拉看到的這座寧靜的月光之城,任何自然或鄉(xiāng)村風(fēng)光都黯然失色。對我來說,陽光下的里斯本陸離斑駁,比任何鮮花都好看。
只有穿上文明衣裝的人,才會欣賞裸體的美麗。對于感官感受,節(jié)制很重要,就像對于電流,電阻很重要。
使用人造物是人們享受自然物的最佳辦法。在這片曠野里,無論我享受著什么,我享受是因為我并不在這里生活。從未被約束過的人不知道什么是自由。
文明的本質(zhì)是一種教育。人造物是鑒賞自然物的途徑。然而,我們應(yīng)當(dāng)永遠(yuǎn)不要將人造物看作自然物。
自然物和人造物之間的和諧構(gòu)成了高等人類靈魂的自然狀態(tài)。
(北方摘自《讀者》2020年第2期,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