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隨喜

薛谷香

修屋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鸥?/p>

修屋的那些日子，家里顯得有些凌亂。一層通往陽臺的客廳，二層通往大露臺的家庭廳和通往小露臺的先生臥室地上鋪上了一層舊布。師傅們扛著黃沙水泥進來，帶著屋頂破損的瓦片和風化的水泥塊出去，先生是邊幫忙邊指揮。他們忙得不亦樂乎，而我除了倒點茶水給師傅，受命于先生以小跑速度跑出去買過一次水泥釘以外，基本上幫不上忙。

這次修屋的工程包括：一層陽臺的玻璃鋼頂棚接縫的漏水縫，頂棚與窗框上方銜接處外墻面的破損，二層小露臺頂部水泥破損，致使鋼筋裸露，屋頂多處瓦片滑落。還有好幾臺空調(diào)戶外部分的管子保護層全部脫落，以及太陽能熱水器的銜接處有少量滲水。

若以我以往對居家整潔的要求來看，那些日子我家簡直就不是家，工人師傅在的時候是工地，工人師傅走的時候是“敘利亞風格”：一派破損。

但是，我并沒有因此改變對家庭美好生活一以貫之的樂觀：我們的家庭生活只會越來越好，也許在某一天情況變糟，但也是為了變得更好而暫時變糟，就像當下的工地和敘利亞風格。

我們是2006年搬到這套房子里來的，迄今15年了，來我家做客的親朋好友也有表揚我們的：“裝修15年了？怎么看起來還那么好！”其實不然，一些不那么好的地方被我“藝術(shù)”地遮擋起來了，反正人家也不至于對我們的陳設(shè)擅自進行移動。其間也有幾次修修補補，上次還是兩年前物業(yè)來維修的屋頂，但是維修質(zhì)量實在是經(jīng)不起時間的檢驗，兩年時間，瓦片又有好幾處開始紛紛下滑。

有意思的是除了物業(yè)來維修的那次，凡是我先生主動聯(lián)系來維修的，工程完成之后，我先生就會被派往外地工作。今次維修，先生也有同樣“預感”，其實是又有選擇去外地的機會了。他目前是某地產(chǎn)公司的顧問，每月只需要去該公司的幾個項目巡察一遍，提出改進意見和措施即可，其余時間賦閑在家，炒炒股，看看書，喝喝茶。最近總有獵頭誘之以高薪和他接洽，他可能覺得自己應(yīng)該告別賦閑生涯了。所以就先到處檢查房屋，甚至還拿著望遠鏡到前后房子的頂樓樓梯口去看我家房頂?shù)募毼⒅?，隨后決定請人來修。

其間也逢他要去項目上巡察，只能停工。他對我的監(jiān)工水平十分鄙視，我樂得不管。這是他矮化我的絕佳時機，說以前他在外地期間，讓我補一下墻角踢腳線上的墻皮，他都說得清清楚楚要怎么操作，我還弄得跟狗啃似的，現(xiàn)在只能靠落地窗簾遮丑，我也只能表示服氣。等他回來的日子里，我在敘利亞風格中看書、喝茶，比較無奈。

我在想，如果我嫁的先生是文科生，或者是像杜甫一樣文弱的詩人，也遇到了茅屋為秋風所破的時候，那該是怎樣的光景？

八月深秋，狂風怒號。卷走了我家屋頂?shù)暮枚鄬用┎?，茅草散落四處，一群兒童欺負我家先生年老沒有力氣，把茅草明目張膽地抱走了也不肯還給他……這時我想我一定會當仁不讓地去把茅草搶回來，我為人雖然和藹，但底線是你們不能欺負我們，難道我們是軟柿子嗎？笑話了！搶回茅草后以我為主修房頂，樣子好不好，像不像“狗啃”不要緊，必須不存在長夜漫漫，屋漏床濕，無法睡覺的局面。

就算我先生能寫出“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的千古名句，如果不會處理修屋的事情，我還是會辛苦很多?，F(xiàn)在在家他可以管修屋，在外他可以參與建造“廣廈千萬間”，為有剛需的買房者提供質(zhì)量過硬的房源，為其公司創(chuàng)造利潤，還養(yǎng)家糊口，使我們幾方“俱歡顏”，也是不錯了。

先生回來了，后來修屋工程也結(jié)束了。敘利亞風格重新變回簡易中式風加侘寂風，真好。

窨茶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蹙S

在我的寫意人生境界里，不能沒有“根株浮滄?！钡倪_觀，“星垂平野闊”的宏觀，“起舞弄清影”的反觀，以及“人閑桂花落”的靜觀。是審美，是胸襟，也是格物致知。

今年直到重陽節(jié)，我們還穿著單衣，小區(qū)和風景區(qū)一些櫻花、玉蘭也在二度盛開著。一夜北風緊，家里電扇都還沒有擦好收進儲藏室，就有種想開地熱的欲望。起初我還想，今年可能無緣聞桂花香了，長夏之后這是直奔冬天了，就等著聞梅花香吧。

但不知從哪天起，從窗外到大街小巷，一縷縷清香幽幽入鼻，滿城桂花盛放了，金桂、銀桂、丹桂隨處可見，沿小區(qū)花園旁走，地上也鋪滿了一層桂花。自然，家里也暫時不需要點沉香和檀香了，開窗通風即是熏香。

桂花是杭州的市花，市花還是有擔當?shù)?，年復一年，從不辜負我們，今年也不例外。她無聲地告訴市民，秋天雖然遲了，但是畢竟到了。

杭州民間很早就有做桂花龍井的傳統(tǒng)，春天的龍井，經(jīng)恒溫保存到秋天，用新鮮桂花來窨制龍井茶。這也是一場我們茶人之間半年之約，以一杯茶，承接起春天和秋天大自然的兩種恩施。

我的茶道老師這幾年不僅做桂花龍井，根據(jù)香氣和色澤的匹配研制出了丹桂小種，金桂白牡丹，產(chǎn)品質(zhì)量絕對上乘，只是數(shù)量太少了，在微店上架不多久，便全部售罄。

她也分別約我們一起學做。我曾在2017年參與做過1次，4年之后，我卷土重來。

這天下午，我再次來到梵村老師的工作室。已有 3位女茶友到了，我到后片刻又來了1位女士，老師先為我們泡了一款好喝的覓野小種。老師說這款茶是正山小種里的荒野茶，不施肥，也沒有農(nóng)藥，是她在桐木關(guān)的一個僻靜的山坳里找到的，每年向這里的茶農(nóng)全部收購過來，自己起的名字，今天接下來我們就要用這款茶葉做丹桂小種。

我們帶著竹籃、竹竿和桌布出發(fā)了，沿著梵村后邊的山邊小溪旁走，幾位茶友邊走邊拍照，后來整個過程中她們都這樣，集勞動與曬朋友圈并重。幸好老師需要的桂花量也不是太多，不需要太講效率。老師也愛替我們拍照，大家隨時記錄“工作著是美麗的”，也很開心。

別人家講效率的采摘，大多是用兩根五六米的竹竿兜著一塊布，展開來像一個帳子，兩人拿著“帳子”接，一個人根據(jù)樹的高度，或者采，或者干脆用竹竿輕輕敲打樹枝，桂花便成了“桂雨”，“嘩啦啦”往“帳子”里下。

這里茶園邊上的桂花樹又多又高大，花朵綿綿密密，于我們的需求而言，簡直是取一點邊角料的意思。我們的桌布和竹竿都沒用上，自己左手拿竹籃，右手對著低矮的樹枝采，或者一個人壓一根較高的樹枝，另一個人采。這樣的純手工采摘，可以保證桂花花型的完整和清香，不容易因為傷及花朵而迅速氧化變色，也沒有樹葉和雜物混進竹籃。也就兩個來小時，滿滿的3籃子丹桂、3籃子金桂便有了。

回到老師工作室，挑揀掉殘破氧化的花瓣，剔除花梗，只留下金黃與橙紅的桂花。這天我們分別做了丹桂小種、丹桂龍井、金桂白牡丹，按老師多年研制的比例，在大竹匾上一層茶葉上均勻地鋪一層桂花，再輕輕地碰到宣紙上，四四方方疊好，貼上標簽，分別放到墊了石灰塊的鐵皮箱里，讓它靜靜地躺在里邊，我們這些學徒的工作便完成了。接下來的日子里，老師會精心呵護它們的，根據(jù)需要每隔些許時辰把它們拿出來翻動下，可以讓桂花香完全地滲透到茶葉里。一般十來天便可以喝了，但是香氣要達到最佳的程度，老師還是要根據(jù)氣溫、鐵皮箱里的茶葉收濕情況、味蕾感受進行鑒定，有時還需要用電爐烘焙作彌補。等待這些桂花茶到了最佳的狀態(tài)，再在微店里上架出售，我們也可以去老師那里按茶葉的成本價請回我們的勞動成果。

耐心等待吧。

喝好的桂花龍井，會有一種馥郁的桂花甜香撲進嘴里和整個鼻腔，再細嗅，又有龍井的栗香和豆香在后面，然后是喉潤，生津，回甘。來來回回，品香，品韻，樂在其中。

毫無疑問，我們和老師一起做的桂花龍井和其他桂花茶，是我們味覺和視覺感受里最好的一杯。

聽歌

心靜即聲淡，其間無古今?！拙右?/p>

一年四季，尤愛秋天。這或許和爹媽給我起的這個名字有關(guān)，聽起來有種“瑞雪兆豐年”的吉祥期盼。

秋季的晴天萬里碧空，悠悠白云。西湖山水像是被撒上了無數(shù)碎金，湖中每道隨風蕩漾的水波，山坡每片迎風搖曳的樹葉都變得斑斕明艷，晶瑩剔透。秋季即使陰雨天也很迷人，雨點淅淅瀝瀝，到處水汽氤氳，為煙雨江南平添幾許蕭瑟、幾許落寞，比之晴天，詩情畫意似乎也不遜色。

于是秋天做什么事情都能給我?guī)砗眯那?，更不用說邊做事邊聽歌了，或者入眠之前專注聽歌，單曲循環(huán)。

與秋天相關(guān)的歌也不少。比如日本玉置浩二的《秋意濃》，后經(jīng)中國歌手張學友和沙寶亮等都翻唱過，也都很好聽。但我更喜歡原版的，玉置浩二的歌喉富有磁性，又帶點沙啞，他的演唱滄桑而深情。離人，離別，離愁，落葉，孤酒，孤獨，相思，無從述說……許多深秋的雨夜里，我在家用音箱聽；還有幾次深秋時節(jié)我選擇非節(jié)假日，獨自去西溪濕地，有時是在岸堤上獨步，有時是坐船到某個島上，用手機聽，映入眼簾的是起起伏伏的萬頃荻蘆，是星星點點的野花，是一顆一顆火柿高懸在樹葉已經(jīng)凋零的柿子樹上，是搖曳于水面的野鴨，飛翔于天空的鷗鳥，耳畔聆聽《秋意濃》，如泣如訴。無論是目之所及的景致，還是耳畔繚繞的歌聲，都美極了，遠沒有傷春悲秋。

這應(yīng)該是一個內(nèi)心豐沛之人獨處時的美好。

另一首男聲三重唱《秋日》，是我近年以來的最愛之一。是湖南衛(wèi)視第二季《聲入人心》美聲音樂節(jié)目的舞臺公演節(jié)目，由方曉東、賈凡和戴宸演唱。也許是我有“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情懷吧，在我眼里他們就是三個大男孩，和我家小蔣同學一樣可愛，都英俊帥氣，在自己的專業(yè)領(lǐng)域力爭上游。他們仨在舞臺上一身白西裝，方曉東的清新自然，賈凡的細膩圓融，再加上戴宸的高亢金屬感，把美聲三重唱的和聲之美和歌詞內(nèi)容所勾勒的秋日之美，都演繹得爐火純青：“穿過樹影變幻，陽光撩動雙眼，抬頭就陷進了藍天。那起伏的麥草，好像金色琴弦，合奏一條磅礴的地平線。然后微涼的風，夾著你的清甜，扶上我濕潤發(fā)尖。原來所有美景，原來所有畫面，都因為有你在我身邊……” 忘我而投入地傾聽的時候，好像我沉睡于心底的青春力量也被喚醒了，這種力量無關(guān)自然年齡，也無關(guān)容顏，而是一種精神活力，是一種洋溢的激情，是一場靈魂的凈化，是刷新自己對世界的那份赤忱的熱愛。這樣的歌聲，真像是被天使吻過的嗓子才能唱似的，真是太圣潔了，太治愈了。

這種境界恰如蔣勛先生所說：“美是一種救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