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仙源
顏駟者,乃西漢三代皇上身邊護衛(wèi)陪從,高層一小保安。小則雖小,但在當朝幾代一把手眼皮子底下當差,崗位占優(yōu),算得是大機關大首長身邊的“貼肉干部”了,路可“通天”。
嘗聞“君王舅子三公位,宰相家人七品官”,可憐顏駟從漢文帝經(jīng)漢景帝到漢武帝,皇臉三變,卻老無“長進”,不免顧影自憐。眼見得周圍當差的兒輩、孫輩,乃至曾孫輩都已節(jié)節(jié)高升,一個個都爬到了自己頭頂上,而自己還只有這個站崗放哨的份,令他委實“忽忽不樂”,暗自“媽媽的”,輾轉(zhuǎn)反側(cè),老是合不上眼。
一天,漢武帝出門,一眼看到廊下還有顏駟這么一個“尨眉皓發(fā)”的“老同志”仍在執(zhí)戟為“郎”,頓生憐憫之心。他便上前問他何時“參加工作”,又由誰人引薦進宮,怎么到這把年紀還在干這種年輕人的下等差事?顏駟受寵若驚,頓感這新皇上任的“三把火”可能會從自己身上燒起,喜出望外。
顏駟心想,該是表現(xiàn)自己的時機到了,便趁機來了個“快三步”:一是迎合現(xiàn)任,就湯下面;二是埋怨前任,改旗易幟;三是提出要求,趁熱打鐵。他說:早在文帝時就開始進宮為“郎”,一“郎”至今,不是自己“工作表現(xiàn)”不好,愧對“組織”,也不是自己“多嘴多舌”,得罪了“領導”,只因“文帝好文,而臣好武;景帝好老,而臣方少;陛下好少,而臣已老。是以三世不遇”。文帝立即感知顏駟算個有點影響的元老,故不僅沒有聞過即跳,還就地當著眾官賞賜顏老頭一個“會稽(紹興)都尉”官銜,算是賣了一個面子,做了一個順水人情。這皇上用人一句話,一言九鼎,即讓其出宮掌管一方軍事,負責當?shù)刂伟玻曩?000石,養(yǎng)老無憂,算是皇恩浩蕩了,引動左右稱頌,紛紛歸順!
顏駟本來名不見史傳,就因為這一通牢騷話而被寫入文人墨客詩文,讓世人至今記住了這個倔老頭。人道“牢騷不朽”,信然!其后又收進《漢武故事》,還被名人張衡在名作《思玄賦》中引用,是為史官借對皇上的歌功頌德來倡導開明政治,祈求用人不以“長官意志”為轉(zhuǎn)移,可謂“曲徑通幽”。至于文人墨客爭相寫入詩文,則為直接對顏駟“舉刺不避乎權(quán)貴,犯顏不畏乎逆鱗”的獨立人格給予肯定,也是對“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用人之風的揭批,直抒胸臆。
“尚賢者,政之本也”。歷史常有驚人的相似之處,世代相因。所以,顏駟似的牢騷,歷久彌新。何以然?就因為顏駟的“不遇”并非一時一地個案,而是隨時隨地“司空見慣渾閑事”,一如李廣“難封”,馮唐“白首不見召”,朝朝代代,你有我有全都有。不過,顏駟的被“不遇”,無論是源自好文或好武之別,還是因為重老或重少之異,都是有形的,讓人看得見,摸得著。如果上頭能在文、武或老、少群體之中堅持用德才兼?zhèn)涞脑瓌t看人、待人、選人、用人、管人,雖然埋沒了一方面人才,但也還是可以選中并用上另一方面人才,算不上是方方面面、百分百糟踐人才,不幸之中則仍有“幸運者”在。
最不靠譜的是上頭用人只顧好使,不圖有用,任憑個人好惡亂點鴛鴦,親小人,遠賢臣,不愛人才愛歪才,用奴才。直讓你猜不透、把不住的是那喜怒無常的好“諛”惡“剛”之癖、扶“邪”祛“正”之弊,遂使“和珅”之流偽人才行時、吃香,“魏征”之輩真人才倒霉、受氣,是非混淆,善惡不分,人妖顛倒。由是,把個用人之道弄成“十個先生九本書”,莫衷一是。
有道是,“用一君子則君子至,用一小人則小人競進矣”。由是,自然會引動一些人不琢磨事,只琢磨人,專事揣摩上意,“不怕千人怨,只圖一人愛”。京韻大鼓《大西廂》中的一段精彩唱詞,即活靈活現(xiàn)地刻畫出了這種情勢,不妨錄以共賞,溫故而知新:“您老人家是喝酒哇,再不然可是吃飯。您要不愛吃烙餅啊,我給您做一碗湯;您老愛吃酸的,給您多多地加上一點子醋;要愛吃辣的咱多切姜。您要是嫌咱家的廚師傅做得不大對味,小丫鬟我呀,就挽挽袖子,系上圍裙下趟廚房,給您做一碗咸不絲兒、淡不嘰兒、辣不滋兒,又不咸來又不淡,八寶一碗油酥湯……”
顏駟不跑不送,守株待兔,三世不遇,表面上是生不逢時,實質(zhì)上是那憑一己之好惡決定人才命運的“官念”使然。只要這種舊譜依然,或換湯不換藥,則顏駟遭遇便自有后來人,斷不會絕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