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娟 三秋樹
新冠肺炎疫情之后,我離婚了。和很多人因為雞毛蒜皮的瑣事離婚不同,我們是因為三觀不同。
“你看能不能爭取去一線?”
去年疫情防控期間,抗疫醫(yī)護人員的子女中高考可降分的政策一公布,郭軼就給我發(fā)了微信:“老婆,你看能不能爭取去一線?”
看到這條微信,我真想直接把他拉黑。作為非疫區(qū)三甲醫(yī)院血液凈化科的護士,我也爭取過。不為別的,自己是做這一行的,沖鋒陷陣責無旁貸。但考慮到我女兒只有10個月,單位沒讓我去。
起初我提出申請,郭軼很不支持:“咱姑娘才10個月,萬一你有什么危險,她多可憐?!笨舍t(yī)護人員子女的政策一出臺,他口風立變,甚至不想想,他姑娘只有10個月大,離中高考還多遙遠呢?重要的是,我們這些醫(yī)護人員有誰是為了子女降分而選擇奮不顧身的!
那天晚上下班回到家,他繼續(xù)重復(fù)白天的話題,我問他:“你姑娘才10個月大,你是不是想得有點兒多?”他卻振振有詞:“萬一將來有用呢?我跟你不一樣,只要是為我姑娘好的事情,我豁出命去都要做?!边@件事我本來沒放在心上,只當是一個“孩奴”爸爸的愛女心切。女兒出生后,他辭去了體制內(nèi)的工作,做起了食品代理的生意,一年365天無休,家里的車子房子都是他一點點賺回來的。
我曾經(jīng)覺得這樣的男人,過日子足夠了。然而,疫情就像一面照妖鏡,讓我看到了郭軼的另一面。
“你一個做食品生意的,打什么口罩的主意?”
疫情防控期間,超市依然營業(yè),他代理的休閑食品銷售情況很好。送貨與配貨的工人都在老家,他只能自己既配貨又送貨,每天忙得腳打后腦勺。即便這樣,他依然不滿足,希望可以借這個機會賺更多的錢。
他先是讓我在醫(yī)院里找找關(guān)系,看看能否進到口罩。我愕然地看著他:“這個時候,武漢那邊的口罩、防護服都緊缺得要命,你一個做食品生意的,打什么口罩的主意?”我的話一出口,他譏諷的話脫口而出:“我真不知道你在醫(yī)院是怎么混的?一線去不了,又沒人脈,這個家要是指望你,就得喝西北風?!?/p>
見他那副焦躁的表情,我試著說服他:“武漢水深火熱,同健康相比,其他都是浮云。你也適當該防護防護,該休息休息。”誰知道此話非但沒安慰他,反而引來了他更大的情緒反彈。他開始跟我算賬,女兒的開銷、貨物押款的周期,以及我微薄的工資……
不想跟他計較。商人重利,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的辛苦與不易。所以,他日常生活里的小氣與功利我都視為那是對我和女兒的愛。
誰知,他在我這里沒有找到辦法,開始自己四處聯(lián)系,最后通過一個朋友的朋友聯(lián)系上了2萬只口罩的貨源。他急吼吼地打款過去,3天后,對方稱自己被騙了,這個朋友的朋友把自己打貨款以及被對方拉黑等聊天記錄及報警記錄都發(fā)給了郭軼,還說:“哥們兒,對不住啊,我也是受害者?!?/p>
郭軼做生意多年,如此輕率地上當實屬不該,且這次吃的是啞巴虧。且不說報警也很難找到那個人,關(guān)鍵是他一個想發(fā)災(zāi)難財?shù)娜?,這警怎么報?
本想多賺點兒錢,卻賠了12萬元。那些天,我小心翼翼地安慰郭軼,生怕他因此急出病來。然而,我低估了他的承受力,他迅速想出了挽回損失的辦法。
“有些錢可以賺,有些錢不可以,這是原則!”
郭軼代理一家速溶果汁飲料,開啟了微商生涯,且打著共克時艱的名義,表示每賣出一包飲料,就會向武漢捐出一塊錢。
那些天,郭軼在朋友圈里開始了各種轟炸。他在曾經(jīng)的同事、生意合作伙伴、同學群里發(fā)布產(chǎn)品信息,表達情懷,將自己包裝成一個心系武漢的良心商人。彼時,大家都困在家里,能夠以這樣的方式馳援武漢也是在盡微薄之力。于是,這些熟人的訂單紛紛砸來,有人甚至一下子買了上萬包。
然而,收到貨款后,郭軼根本沒像他說的那樣拿出一部分捐給武漢。我提醒他:“你臨時代理這款食品,以武漢為促銷噱頭必須兌現(xiàn),否則,會對你的生意產(chǎn)生致命的影響。”誰知,他不聽我的勸告不說,還要求我也轉(zhuǎn)發(fā)他的產(chǎn)品信息。
我嚴詞拒絕后,郭軼大光其火:“這個家就是我一個人的嗎?我又沒讓你出錢出力,只是讓你轉(zhuǎn)發(fā)一個朋友圈你都不肯?!蔽乙蛔忠痪涞貙λf:“有些錢可以賺,有些錢不可以,這是原則!”這場爭吵,讓我們陷入了冷戰(zhàn)。
那段時間,看著朋友圈里很多夫妻因為宅家而為家務(wù)瑣事鬧矛盾,我內(nèi)心突然羨慕他們。這些日子里的小打小鬧看上去是矛盾,又何嘗不是磨合與情趣。而我和郭軼的分歧是彼此價值觀上的不可調(diào)和,我對眼前這個市儈到可以泯滅良心的男人日益失望。
每一天,郭軼都會給各種人打電話,對老李說老范買了2萬包飲料,對大學同學說他小學同學買了8000包,而且那個小學同學家庭條件并不好,但人家覺得這種時候,這個錢必須得花……最為搞笑的是,在他自以為是的商業(yè)模式里,很多人默默地拉黑了他。
看著他上躥下跳、綁架愛心,我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在單位,我面對的是所有醫(yī)護人員眾志成城,是對疫情與生命最真切的關(guān)注關(guān)心,而回到家里,面對的卻是郭軼那打得啪啪直響的生意算盤,真是莫大的諷刺。
從那天開始,我倆再也沒有說過話
我的大學同學都是護士,我們每天在群里關(guān)注著每一個人的安危。但是,壞消息還是來了。我們寢室的室花在一線,感染病毒16天后醫(yī)治無效去世。她的兒子只有兩歲半。
消息傳來,我難過得不能自已。大學同學紛紛捐款,在不能去為她送行的特殊時期,我們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表達哀思。我們都希望她的兒子失去媽媽之后,也可以過得好一點。
可是,郭軼聽說這件事后,完全不關(guān)心我的感受,關(guān)心的卻是捐出去的錢:“捐錢有什么用?國家一定會給她補貼的。再說了,誰能保證這錢就用在了她孩子身上。而且,錢多了就是好事???孩子被慣壞了怎么辦……”我已經(jīng)很難過很難過了,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那個耳光是怎樣打出去的。
平常的日子里,郭軼是一個顧家、吃苦耐勞的老公,但不知道為什么,這次疫情里,我第一次如此無法忍受他的嘴臉。
也許是之前更多的時候,他一直忙于生意,我只看到了他帶給我們好的生活,卻并不知道他是如何做生意的。這次疫情,他唯利是圖的那一面顯得那么扎心,我甚至連跟他一起在桌子上吃飯的心思都沒有了。
郭軼愣在原地,3秒后,他罵出來的話特別難聽。好在女兒在爸媽那里,沒有看到她爸爸的這一面。從這天開始,我倆誰也沒再跟誰說過話。
疫情過后,我們經(jīng)過幾次拉鋸,去民政局辦了離婚手續(xù)。人們都說,疫情過后會出現(xiàn)扎堆離婚。但是我不知道,有多少婚姻會像我這樣,死于三觀,而不僅僅是雞毛蒜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