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革命黨人楊篤生在東京成立暗殺團,計劃通過政治暗殺瓦解帝王統(tǒng)治。1904年,暗殺團迎來一個戴著圓框眼鏡、身著長衫的新成員,名叫蔡元培。
當時暗殺團有嚴格的入盟考驗。蔡元培入盟前,楊篤生穿著一件骯臟的長袍,眼神空洞地說:“進了暗殺團就等于當了殺手,干這種要命的活兒,你有膽子嗎?”蔡元培不作聲,豎起手掌猛地一劈,比了個一刀斬殺的手勢。后來楊篤生說,蔡元培那個手勢,劈出了一個時代的血性。
加入暗殺團后,蔡元培決心研制炸藥。他在愛國女學附近租房作為炸彈實驗室,幾次差點把自己炸傷,終于研制出一種體積小、威力大的炸藥。第二年,革命家吳樾身綁炸彈,在火車上刺殺出國考察憲政的五個大臣,砰然巨響,車頂開花。據(jù)說,炸藥就出自蔡元培之手。
7年后,武昌起義打響,革命軍勢如破竹。蔡元培眼見衙門的牌匾換成戰(zhàn)旗,脫掉紅頂?shù)墓賳T變成革命同志,從前的舉人成為國會議員,但一切換湯不換藥。他逐漸認清事實,殺一個人不難,難的是殺掉國人延續(xù)了幾千年的陳腐觀念。
既然暴力無法解決本質(zhì)問題,那就嘗試春風化雨般的教育。蔡元培剛?cè)伪贝笮iL時,學生常在宿舍門口聚眾鬧事,甚至動手打人。蔡元培趕到,卷起袖子,厲聲道:“不服的過來與我決斗,我以前是搞炸彈的,你們誰有炸彈盡可拿出來對付我!”學生哪能想到看似斯文的校長竟是這等猛人,嚇得乖乖回去寫作業(yè)。
哲學家熊十力有個學生叫徐復觀,是蔣介石的高級幕僚。蔣介石想拉攏國內(nèi)學者,委托徐復觀去看望熊十力,并帶去一張100萬元的支票。熊十力大怒,罵道:“蔣介石是狗!我怎能用他的錢!你快拿走!”
南開大學有不少官二代、富二代,當時富家子弟流行吸紙煙,但校長張伯苓每次都在假期回來的訓育課上檢查學生的手指和口袋。一次,一個學生見張伯苓持著煙袋,質(zhì)問:“您不讓我抽煙,自己干嗎抽?”張伯苓當即將煙袋往膝蓋上一撞,“啪”地撅斷,放話:“我不抽,你也別抽!”回到校長室后,他便把自己的煙全扔進痰盂,從此再不吸煙。
當時不僅老師牛氣,學生也牛氣。聞一多在青島大學講文學課時有個壞習慣,說話常夾雜“呵呵”的聲音。學生大為不滿,作了首打油詩調(diào)侃他:“聞一多,聞一多,你一個月拿四百多,一堂課五十分鐘,禁得住你呵幾呵?”
書法家鄧散木常年篆刻,腕力極強。他有次去酒館,跑堂的見他不像有錢人,把他晾在一邊,去招待幾個富家子弟。他十分不悅,要了幾個核桃放在桌上,幾掌拍碎。店家大驚,知道遇到了牛人,趕緊過來招待。
梁實秋有次去買龍井茶,店主取出8元一斤的,他覺得檔次不高,表示不滿。店主又取出12元一斤的,他仍不滿。店主看他盲目求貴,勃然色變,大聲訓道:“買東西要看貨色,不能專以價錢定高低。先生是讀書人,難道連這都不懂!”梁實秋無從反駁,只得紅著臉點頭稱是。
當時的人最可貴的品質(zhì),除了生猛和牛氣,還有剛烈?!捌咂呤伦儭焙?,日軍逼近清華園。陳寅恪84歲的父親陳三立悲憤交集,在夢中狂呼“殺日本人”,絕食五日而亡。陳寅恪守孝49天,悲慟過度,右眼視網(wǎng)膜脫落,此后雙目失明,講課、創(chuàng)作幾乎全靠記憶。1941年,陳寅恪到香港大學任教,不久香港淪陷。有日本學者敬重他的學識,聯(lián)名給軍部寫信,囑咐不可為難他,務必照顧陳家,當時物資極為匱乏,日軍司令部派人送去很多面粉和罐頭,結(jié)果都被陳寅恪和夫人扔到窗外。
抗戰(zhàn)時期,齊白石已是中國藝術(shù)界的名人,常有日本軍官前來買畫。他緊鎖大門,有人叫門就從門縫往外看,凡是日本人都不讓進。后來有個日軍高級將領(lǐng)親自出馬威逼齊白石,要他加入日本國籍。齊白石坐在藤椅上,用手敲著茶幾,鐵著臉說:“我是中國人,不去日本。你硬要我去,可以把我的頭拿去!”他的畫桌上放著一只啞鈴,平日用來練手勁,他說:“實在逼我,我拿這啞鈴磕死就是了?!?/p>
100年后,回看那個時代的人,往往被他們的生猛、剛烈之氣所震撼,正如魯迅所說:“肩住了黑暗的閘門,放他們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p>
//摘自牛皮明明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jié),佟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