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汀陽
以為人民只需要娛樂而不需要思想,是一種集體性的對人民的誤解。精神生活如果主要是娛樂明星、都市寫作和體育,這樣輕浮的墮落是令人吃驚的。心理學家斯金納說過:一旦社會出了難以解決的問題,社會就會鼓勵娛樂和體育。
娛樂并不是壞事,問題在于,如果娛樂成為最高價值,同時還反對宏大敘事和深刻思想,這樣就形成一種輕浮和軟弱無力的精神結構,讓人只關心雞毛蒜皮的生活細節(jié)、個人利益、個人權利和個人感受,總之把視野縮小到個人。所謂思想,就是去想他人、社會、國家和世界。不想大事情,就不是思想,而是感想。
不過,另一方面,我們又可以注意到學術界存在著對自身的另一種誤解,學術界喜歡欺騙自己說,學術有理由從書本到書本,只關心概念而不需要關心真實。這種純潔的墮落雖然不太顯眼,但也是對思想的誤導。對生活沒有意義的思想也是一種娛樂,盡管據說是一些高于生活的知識??墒牵R未必都是光輝的,也有可能是完全無聊的。我們之所以思想,終究是因為生活出了問題,假如生活不出問題,就沒有什么值得思想的。
思想的嚴肅性來自生活的嚴肅性,顯然,正因為生活中充滿了不幸、不公、壓迫、剝削、謊言、欺騙、貧困、沖突和戰(zhàn)爭,正因為生活有著光榮與夢想、成功與失敗、混亂與秩序,如此等等,因此才有許多問題可想,而這些問題之所以是嚴肅的,是因為它們關系到每個人的生活意義。
生活的意義是一切思想的必要條件,思想不可以高于生活,但比現實生活更寬闊,它要把各種可能生活都包括在內,以便能夠充分地理解生活提出的問題。就是說,思想需要一個比現實生活更大的框架,才能夠有效地分析生活。在這個意義上,思想不高于生活,但大于生活。因此,無論哲學所討論的問題多么深刻,都必須與生活問題相關,在生活語境中沒有意義的哲學是壞的哲學。
人民需要思想,而不僅僅需要娛樂和知識。當然,我們不是在反對知識,很多知識是有用的,這不言而喻。但除了知識,人們還需要思想,因為任何一種知識的合法性都是個問題,都需要被反思。對知識的合法性的批判就是哲學,所以哲學不是一種知識,而是使人去思考的思想。
若子//摘自2021年2月26日《新華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