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個夢不愿醒

林忱

他們都注定要奔赴更遙遠的未來，從離開原點的那一刻起，人生軌跡就不會再重合。

楔子.第十七個夢

恰好是南方的夏季，梅雨還未逾期。伴著不斷敲打窗欞的雨聲和陣陣悶響的雷聲，阮詩熠翻來覆去終于得以入睡。

梅雨季節(jié)總綿延，雨從窗外一直落進夢里。只不過聲勢變得更駭人，時候也來得更不適宜。

盡管相同的夢早已在這七年來屢次光臨，阮詩熠依舊在驚醒后心有余悸。

突如其來的大雨，無法訴說的告白，戛然而止的回憶，這些不算美好的畫面拼湊出她關(guān)于十七歲最后的記憶。

她不想再回頭望向自己的十七歲，也不愿再想起十七歲那年雨里與她走散的人。

可當(dāng)熟悉的場景在潛意識里反復(fù)涌現(xiàn)的時候，她不得不清楚地認識到，那些浮于表面的抗拒原來全部都是偽裝。

壹.回憶缺口

廚房灶臺上的奶鍋還冒著騰騰熱氣，熟悉的鈴聲就猝不及防地響起。阮詩熠在藍格圍裙上胡亂抹了抹手上的水漬便跑出去接電話。

“喂，阮阮？”陳橙的語調(diào)上揚，還透著些許迫不及待。

阮詩熠一邊走回廚房一邊回應(yīng)：“今天是有什么喜事要和我分享嗎，大忙人？”

“收到請柬了吧？你可務(wù)必要準時來參加婚禮哦?！彼暮糜殃惓群退斡鰟倓偨Y(jié)束了為期三年的戀愛狀態(tài)，準備攜手邁進婚姻殿堂。

阮詩熠從高中開始便一路見證著他們的愛情從萌芽走向成熟，自是真心實意地送上祝福，末了又重復(fù)些從長輩那里學(xué)來的叮囑。話語里夾雜著些許不舍，更大程度上表現(xiàn)出的還是喜悅。

聊著聊著，陳橙的話題又追溯回高中時代，她們不約而同地再次觸及那段已經(jīng)蒙塵的時光。

“阮阮，”陳橙嘴邊的話語一頓，猶豫半晌還是如實相告，“宋遇說陸時川到時候也會來……”

電話這端的阮詩熠先是怔愣了片刻，然后開始反復(fù)揣摩自己該如何開口回應(yīng)，以一種相當(dāng)?shù)皿w的方式，用一種比較漠不關(guān)心的語氣，盡可能去掩飾心里的在意。

陸時川這三個字像是被刻在阮詩熠的敏感神經(jīng)上似的，雖然還不至于被收歸到違禁詞的行列，但也很少會被身邊的人提及。她有時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那么在意那些過往，可昨夜降臨的夢境早已成為一目了然的證據(jù)。時間的流逝并不能淡化她的在意程度，甚至還可能一遍遍地將那塊缺口越鑿越深。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電話兩端維持著一陣詭異的安靜，直到愈發(fā)激烈的氣泡沸騰聲驚擾了阮詩熠，她才將將回過神，伸手調(diào)小了火焰。

“陳橙……我這邊面快要煮好了……先不和你聊啦?！?/p>

她發(fā)覺自己說話時的語調(diào)不斷顫抖，于是迅速按下掛斷鍵，這才長長呼出一口氣來。

霧氣仍在不斷升騰，她觸碰到鍋子手柄上的余溫。大片水霧猝不及防地涌進眼眶，很快就模糊了視線。

最后的最后，在周遭沉靜到幾乎壓抑的氛圍里，她用輕若罔聞的聲音反復(fù)呼喚著的名字，是陸時川。

貳.舊日碎片

“對不起，對不起?！比钤婌诘脑捳Z里盡是慌張與歉意。

她也沒承想自己在排隊等候洗水桶的間隙，被狹窄過道上的人群一擠，失手把混雜著好些色彩的污水潑到了右邊站著的人身上。

顏料在白襯衫上肆意蔓延，綻成大片雜亂的花。阮詩熠怔愣片刻后才反應(yīng)過來，急忙從口袋里掏出紙巾遞給白襯衫的主人擦。

白襯衫的主人個子實在是高，阮詩熠不得不略微仰頭向他道歉，以此顯出自己的誠意和尊重，卻意外撞見一張熟悉的面孔。那人正是陸時川，昨天開學(xué)典禮上發(fā)言的學(xué)生代表。

一雙白皙修長的從她手里接過紙巾，陸時川很平和地回應(yīng)：“沒關(guān)系，不是什么大事?！?/p>

紙巾顯然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被五彩顏料所污染的衣服一時半會兒也不好清洗。阮詩熠本想主動提出替他送到洗衣店去清理，陸時川卻說他自己能夠處理，不用太過抱歉或擔(dān)心。

可襯衫的下擺處幾乎濕透了，倘若就這樣貿(mào)然走出去，想必會引來奇怪的目光。阮詩熠不知所措地緊咬著下唇，試圖想出個妥當(dāng)?shù)膽?yīng)急措施來。

對了，外套。雖然陸時川沒有捎帶著外套來水彩教室，但是她為了防止被冷空調(diào)凍的哆嗦，特意塞了件又大又寬的外套在包里。

“那個，麻煩你先站在這里等等，”阮詩熠低頭錯開目光，奮力在人群里掙扎著走出去，翻翻找找從包里拿出外套，又擠了進來，“要不，你先將就著穿一下？”

短短幾十秒，陸時川還沒來得及說出自己可以問同行的朋友借外套，一件黑色外套就呈在他面前。他如果拒絕，怕是會讓面前的女生更加愧疚。

Oversize的外套穿在陸時川身上儼然變成了短款，好在看不出什么異樣，并且正好把水漬擋了個嚴實。

預(yù)備叮鈴叮鈴一陣響，陸時川拾起水池里洗好的調(diào)色盤：“謝謝你的外套，明天我會還你?！?/p>

傳說中的六人定律在阮詩熠身上應(yīng)驗得很快。她昨天光顧著說抱歉，甚至忘了提起自己的班級姓名，也不知道一時半會陸時川能否找得到。

可剛從食堂回到教室沒多久，新結(jié)識的朋友陳橙就告訴她有人找。

關(guān)于陸時川是怎么順利找到高一二班的，個中原委并不算復(fù)雜。昨天與他同行的朋友，宋遇，正是陳橙口中那個不靠譜的竹馬。

陸時川留意到阮詩熠?？ㄉ嫌≈拿郑惆萃兴斡龃蚵犓陌嗉?。宋遇又在回家路上抓住陳橙一番詢問，陳橙也被巧合驚訝道：“阮阮呀，就是我同班的好朋友?！?/p>

初秋的太陽還是很晃眼，陸時川身姿筆挺地站在班級門口的窗臺旁，就連陽光也偏愛他眉眼，投下一片精心裁剪的光影，替他把臉頰的輪廓描摹得愈發(fā)俊朗。

陸時川見她走出來，上前一步雙手握著紙袋遞給她：“昨天的事情，多謝了?！?/p>

“是我應(yīng)該再說一次抱歉的?！北M管陸時川表現(xiàn)出一副毫無芥蒂的模樣，阮詩熠還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高一十一班，陸時川?！睂Ψ较蛩斐鲆恢皇?。

“我是高一二班的阮詩熠?！比钤婌诖钌鲜郑p輕回握了一下。

在一個樹林被風(fēng)侵襲，嘩嘩作響的午后，他們之間的故事，就這樣劃下第一個篇章的句號。

叁.今日宜雨

秋天的降雨幾率總是讓人難以捉摸。清晨太陽還好好的掛在空中，到了午后卻突然躲到云層身后。雨水不間斷地灑落，把林蔭道上往返在教室和食堂兩點一線的行人淋得狼狽不堪。

阮詩熠在這方面的忘性有點大，時常把傘落在玄關(guān)口或是家長的車上，然后一摸書包的側(cè)袋才暗覺不妙。為此，她時常在雨天和陳橙撐一把傘去往食堂。

“今天中午十二點，請校學(xué)生會的所有成員集中到山源樓302參與會議。”廣播聲突兀地在上課時間響起，是插播的緊急通知。

原本撐著腦袋昏昏欲睡的陳橙打了個激靈，這一動作被數(shù)學(xué)老師敏銳捕捉，當(dāng)事人榮幸地被請上講臺板演。

時間很緊迫，作為學(xué)生會骨干的陳橙和宋遇是要趕著去開會的。一下課，果然就見宋遇在門口倚著墻等候?？纯创巴怃桡挠辏挚纯磧墒挚湛盏乃斡?，陳橙只好暫時放下對某人的怨氣，讓阮詩熠找其他同學(xué)一起去食堂。

可教室里哪還有人呢。食堂的隊伍每日都排得像長龍，大家都是爭先恐后地趕過去。

宋遇故意把傘落在了教室，想趁這個契機同陳橙和好。哪知正好讓沒帶傘的阮詩熠落了單。他不能戳穿自己的計劃，心里又有些過意不去，便用手肘捅了捅陪他一起來的好兄弟：“陸時川，我們都挺熟了吧？我和橙橙馬上就去開會，麻煩你撐傘帶一帶小阮吧?！?/p>

陸時川點頭應(yīng)允，轉(zhuǎn)頭詢問阮詩熠的想法。他們一前一后地走下樓梯，身影在雨中漸行漸遠。

陸時川很細心地把傘傾向阮詩熠一側(cè)，自己的左肩很快被淋濕大半。阮詩熠有留意到，就努力朝左靠了靠，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雨勢在慢慢變小，雨聲依舊淅淅瀝瀝。沿途的行人不多，道路卻很寬闊，襯得他們之間的氛圍十分安靜但又略顯尷尬。

是陸時川率先打破沉默的。他找的話題是比較日常的類型，不涉及個人信息，就像英國人見面時喜歡聊的天氣那樣稀松平常。阮詩熠在熟人面前很容易表現(xiàn)出興奮雀躍，侃侃而談的一面，但此時用同樣禮貌的語氣回應(yīng)著對方。

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接續(xù)著聊天，阮詩熠覺得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冷幽默的氣氛，情不自禁笑了出來。陸時川見她笑了，也崩不住上揚的嘴角。

回程的路上，他們?nèi)庋劭梢姷剌p松了許多。阮詩熠提起水彩課說總是畫風(fēng)景畫有點無趣，陸時川談到體育選修說羽毛球課程很有意思。

阮詩熠專注于談話內(nèi)容，一時忘記注意腳下的路。眼看右腳馬上要踏進一個水塘，不得以把身體往左傾，試圖減少濺起的水花，卻不料身體的平衡感在關(guān)鍵時刻出走，她差點和水塘來一個親密接觸。

陸時川眼疾手快地握住阮詩熠的手臂防止她摔下去，有效阻止了一場悲劇的發(fā)生。還不忘替她拍拍褶皺，從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張紙巾給她：“擦一擦吧。下次一定要小心。”

阮詩熠萬萬沒想到自己和陸時川才認識短短幾天，卻再三在對方面前經(jīng)歷社死現(xiàn)場，快要把這一整年的社死額度都透支掉。她硬著頭皮給自己找補：“我這個人平時還是很靠譜的，只是偶爾會有一些馬虎。如果可以，希望你把剛剛那段忘掉……”說著，用右手在嘴巴前比了個拉拉鏈的手勢。

陸時川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不忘向她點點頭：“沒問題，阮詩熠同學(xué)?！彼矊W(xué)她比了個拉拉鏈的手勢。不知不覺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悄然發(fā)生變化。

等到回家后，阮詩熠瞥見房門上掛著的日歷還沒翻，于是伸手掀過一頁。

只見上面寫著：九月十七日，星期四，今日宜雨。

肆.微妙距離

“亞熱帶季風(fēng)氣候的成因……海陸熱力差異引起的冬、夏季風(fēng)交替控制……”

阮詩熠一面抑制著自己上涌的倦意，一面反復(fù)默念核心歸納里的語句，試圖把它們牢牢刻進腦海中。但這畢竟是項枯燥無味的工程，分心也在所難免。實在經(jīng)不住睡意的磋磨，她最終把頭埋進臂彎，舉手投降。

晚自習(xí)第一節(jié)課的結(jié)束鈴聲還沒響完，陳橙就跨過兩排座位徑直走到她身邊。她晃晃阮詩熠的手臂：“明天不上晚自習(xí)，一起出去吃晚飯吧？”

阮詩熠還處在睡眼朦朧的狀態(tài)中：“可以是可以，但明天是什么特別的日子嗎？”

“是平安夜，也是我生日啦。”

阮詩熠這才清醒了些：“我有記得給你準備禮物的?！?/p>

“宋遇這家伙也要來蹭飯的，我順便邀請了陸時川?！?/p>

宋遇和陳橙從小習(xí)慣一起行動，雖然兩個人都聲稱看對方很不順眼。陳橙和阮詩熠粘在一起，宋遇經(jīng)常和陸時川結(jié)伴。久而久之，兩個人的小分隊逐漸擴展成四個人一行，先前相互之間不算熟絡(luò)的人也成了朋友關(guān)系。

陸時川，這個原本對于阮詩熠來說有些遙遠的存在，也逐漸成為融入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阮詩熠總覺得陸時川對自己來說是很特別的人。她和陳橙是無話不談的知心好友，和宋遇交流大多是談及有關(guān)陳橙的事情，她都表現(xiàn)得從容而平常。唯獨和陸時川在一起，會反復(fù)斟酌著自己的措辭，有時甚至緊張到手心出汗。

陳橙見阮詩熠不作反應(yīng)，在她面前揮了揮手：“我之前打賭輸了要給宋遇挑個禮物，等會下課一起去嗎？”

阮詩熠連連點頭應(yīng)好。

每逢平安夜，餐廳的生意總是會迎來春天。學(xué)校周圍的小巷號稱是奶茶火鍋一條街，這會兒排隊的人群已經(jīng)把過路的空隙都堵個水泄不通。

四人只好認命地在學(xué)校食堂里吃過晚餐后往外走。雖然天色已經(jīng)黑下來，但時間還是很早，離他們約定的解散時間還有好一會兒。

“今天這個日子，所有娛樂場所都爆滿。我們這時候去也只能待在人群里看熱鬧啊?！彼斡鲆兄ｉT口的路燈，否決了陳橙逛游樂園的提議。

阮詩熠張望著周圍亮燈的路牌，提議道：“那里有個自習(xí)室，我們或許可以在公共區(qū)找個座位切蛋糕?！?/p>

自習(xí)室里掛著的星星燈營造出一種溫暖的氛圍，老板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很熱心地拿來打火機把蛋糕上的蠟燭點燃了。

陳橙剛許完愿就被宋遇糊了一臉蛋糕。阮詩熠和陸時川坐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看著兩個幼稚鬼打打鬧鬧。

老板把他們點的四杯熱可可送上來時正巧看到這一幕，就提議幫他們拍張照片當(dāng)作留念。

陳橙和宋遇毫不手軟地捏著對方的臉蛋，還擺出鬼臉來。阮詩熠為了不顯得太呆板就比出了個從小用到大的小樹杈。按照陸時川一貫的風(fēng)格，他應(yīng)該直直面對鏡頭，沒有多余動作?？蛇@一刻，他卻鬼使神差地看了阮詩熠一眼，也比出個“V”的手勢。

拍立得出來以后，他們湊在一起等待照片顯現(xiàn)。照片的畫面上，宋遇和陳橙挨在一塊兒，阮詩熠和陸時川離得更近，兩兩之間隔了一段微妙的距離。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但他們對這個發(fā)現(xiàn)都閉口不提，決定悄悄藏在心里。陳橙率先提出把照片掛在店里的照片墻上，要不然這張照片的去留也實在不好決定。

老板似乎很喜歡這張照片，把它掛在中央的位置，還承諾不會把它弄丟，讓他們隨時可以來看。

南方的冬天著實有些冷。打了個噴嚏的陳橙暗暗想到。誰知下一秒，宋遇就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毛線帽給她套上：“傻瓜。生日快樂?！?/p>

陳橙的耳朵發(fā)紅，罕見地沒有反駁，而是把一個禮物袋遞過去：“平安夜快樂?！?/p>

然后，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好意思，她又拿出其他兩個包裝好的禮物：“見者有份，我可一向一視同仁。”

明明連包裝都長得很不一樣。阮詩熠心下了然，也拿出自己準備好的禮物分發(fā)出去。陸時川緊隨其后。

翌日，陳橙打電話來和她吐槽宋遇真是省力。自己要送出兩份禮物，卻因為生日和平安夜是同一天，只能收到一份回禮。末了，又說陸時川送的巧克力挺好吃，宋遇也附議。當(dāng)然自己最喜歡的還是好閨蜜準備的那一份。

阮詩熠在電話這頭卻略微感到不解。陸時川送的禮物都是巧克力嗎？明明自己收到的，是一本典藏版的《追憶逝水年華》。

伍.分岔路口

升入高三后，阮詩熠更能體會到接近成年的實感了。她好像再也找不出理由去抱怨被學(xué)?？垩旱募倨?，增添出來的晚自習(xí)，和一場接一場沒有預(yù)告的測試。

數(shù)學(xué)依舊是難題，好在有朋友的陪伴，這段時光不算太難熬。周日下午，他們四個人照例聚在自習(xí)室里學(xué)習(xí)。窗外的枯枝上又長出了新芽，陳橙不知道多少次被宋遇敲了個腦瓜崩。

“拜托，風(fēng)帶和氣壓帶還沒記??？我都快背下來了?！?/p>

陳橙見狀又要反駁，宋遇趕忙移步到下一題給她講解。

相比之下，阮詩熠和陸時川這一桌就安靜地多。陸時川總是很有耐心地講解數(shù)學(xué)壓軸題，每個步驟都被整理得很清楚，不愧為理科班中的翹楚。阮詩熠集中精力順著步驟往下看，卻在很偶爾晃神的時候，意外撞進陸時川的目光。他的眼睛生得極好看。像蘊含著一泓流動的清泉，干凈又純粹。讓人不覺聯(lián)想到春天，聯(lián)想到種種至臻至美的事物。

兩個人很默契地移開視線，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阮詩熠在心里默念幾遍，搞定數(shù)學(xué)才是重點，千萬不要浪費時間。

高考將近，志愿填報是永恒的話題。不過在考試結(jié)果揭曉之前，誰又能預(yù)見未來真正的軌跡呢。就像他們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陸時川選擇了另一條道路。

以他常年穩(wěn)居理科班第一的成績，考取P大應(yīng)該不成問題?？稍诟呖冀Y(jié)束的那一天，他們正圍坐在一張桌子前對答案，陸時川再三斟酌后開口：“我要出國了?！?/p>

沒有任何預(yù)告，也沒有前情提要。只這么短短一句話，就是故事的高潮。

木已成舟，多說無益。他們最后一起碰了個杯，略過了剛才的插曲。宋遇說今天就當(dāng)是給他踐行，祝他未來一切都好。

阮詩熠沒有說話。她曾經(jīng)以為就算不能考上同一所大學(xué)，也許能夠去往同一座城市。她十七年的人生里沒經(jīng)歷過幾次別離，還不懂得對未來降低期待值才能避免傷害。

過往的一幀幀畫面如碎片般被風(fēng)卷起，散落在回憶的海里。心里的空落不知該怎樣用語言描摹。

夜已經(jīng)深了，她翻著相冊里的圖片。那么十幾幀畫面不知翻來覆去看了幾遍。

手機的消息提示打斷了回憶的思緒，微信對話框里正是陸時川發(fā)來的消息。

“明天上午有時間嗎？我在自習(xí)室等你?！?/p>

航班預(yù)計在明天下午起飛，上午大概是他停留在這里的最后期限。阮詩熠沒有回復(fù)，但她決定明天準時去赴約。

可人算終究不抵天算。早在她出發(fā)之前，暴雨就已經(jīng)轟轟烈烈席卷了整座城市。

她匆匆拿著傘往外跑，卻見道路被汽車圍堵地水泄不通。當(dāng)她好不容易趕到自習(xí)室的時候，只有吧臺前坐著的老板詫異地抬頭望向她：“阮阮，今天這么惡劣的天氣你怎么還來？

老板又像想起了什么：“對了，剛才那個經(jīng)常和你們一起來的男生在這里坐了好久。他走的時候還用手機拍下了你們的合照?！?/p>

“你們是約好了嗎？”

阮詩熠全身都被淋得濕漉漉的，頭發(fā)也黏連在一起。

“對，我們本來是約好了?！?/p>

眼淚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只好背過身去和老板告別：“今天就先回去了?！?/p>

老板不知其中原委，好心地安慰道：“以后見面的機會還多著呢，常聯(lián)系啊?！?/p>

這場大雨是在中午時分停下的，就像一個不美麗的巧合，不偏不倚地澆滅了她心里最后的期待。

其實根本不能把錯推諉給大雨。他們都注定要奔赴更遙遠的未來，從離開原點的那一刻起，人生軌跡就不會再重合。

錯過不是時機使然，而是命中注定。

陸.久別重逢

十七歲的阮詩熠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告白被埋在心里，被套上一層枷鎖。

二十二歲的阮詩熠沒有試圖去觸碰傷口上的痂，也還沒來得及開啟一段戀愛。

微信對話框在當(dāng)晚被她刪除，陸時川也沒再發(fā)來新的訊息。有時無聲勝有聲，沒有回復(fù)就是最簡單的回答。

她不主動傾訴，陳橙也沒主動問起。他們都有幸被自己的第一志愿錄取，按部就班地照著理想的人生軌跡走下去。

陳橙和宋遇在大學(xué)時期互相表明心跡，進入穩(wěn)定戀愛狀態(tài)。一路跌跌撞撞走來，他們從未走失在歲月洪流里，是多少人可遇不可求的幸運。

事情發(fā)展的順利程度可以說是遠超阮詩熠的預(yù)料。她原以為和許久未見的老同學(xué)再次相見會引發(fā)極大的尷尬場面，未曾想到大家還能熟稔地回憶往昔、暢談未來規(guī)劃。

連著喝下幾杯紅酒，醉意逐漸上涌。宴會廳里的燈光搖晃，觥籌交錯間，阮詩熠好似看到了那人姍姍來遲的身影。只見他先是走向等候陳橙更換禮服的宋遇那里，笑著寒暄或是祝福，然后宋遇便抬手指引他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來。

闊別經(jīng)年，他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更加陌生，也更加遙不可及。如果將從前的他視為銀河系里的行星的話，那么他現(xiàn)在給人的感覺則更傾向于是距離銀河系幾十萬光年的恒星。

比起阮詩熠內(nèi)心充斥著的尷尬和不知所措，陸時川顯然由表及里都從容的很。他看上去毫無芥蒂地在她身旁落座，像是挨著個素昧平生的過客。

也正是在那一霎那，宴會廳里的燈光陡然暗下，宣告著莊嚴儀式的開啟。阮詩熠不免慶幸這個時間截點為他們省去了可有可無的客套問候和目光交織。

闊別十七歲的阮詩熠已經(jīng)五年了，可她依舊和當(dāng)年一樣用不知所措的姿態(tài)面對陸時川。

婚禮上的一切都是很完美的模樣。配合著動人的背景音樂，視頻將一對新人從校服到婚紗的愛情娓娓道來。即便是很俗套的宣讀誓言、交換戒指環(huán)節(jié)對于他們來說也有盛大隆重的意義。最后，在高朋滿座中，在光影交錯里，他們交換了一個綿長的吻。臺下人恍惚從中窺見一眼地久天長。

同桌的賓客一邊聊些不輕不重的話題，一邊喝的足夠盡興。在阮詩熠僅存的一絲意識回籠之前，已經(jīng)有幾杯紅酒下肚。醉了也好，至少能短暫逃離不知怎么面對的現(xiàn)實。這么想著，她索性放任自己繼續(xù)，卻沒留意身旁的人眉頭緊蹙，向她投來的目光隱含擔(dān)憂。陸時川下意識地留意阮詩熠的動向，從沒設(shè)想過一貫平靜內(nèi)斂的人竟然會醉倒在酒桌上。也許是七年的時光改變了太多從前的慣性記憶。阮詩熠睡的很沉，暖調(diào)的橙色燈光柔和了她的輪廓，連發(fā)絲都沾染上一點雀躍的符號。坐在她身旁的陸時川始終一言不發(fā)，只靜靜打量她熟睡的樣子，嘴角不自知地掀起些弧度來。

等赴宴的賓客大多散場之后，陳橙留意到這一角的動靜，拖著繁復(fù)的禮服裙擺慢慢走過來。她不想吵醒阮詩熠，于是示意陸時川到一旁進行交談。

“很冒昧這么麻煩你，但是可不可以替我把她妥善送回家？”

今晚的時間不算太充裕，陳橙顯然無暇去照顧阮詩熠了。陸時川向來是個成熟可靠的人，顧念高中三年的情分也算熟悉，于是她便直奔主題請求對方的幫忙。

陸時川沉吟片刻還是應(yīng)了下來：“麻煩把地址發(fā)給我?！迸R了，他又加了句：“放心。祝你和宋遇新婚快樂?！?/p>

陳橙幫他一起扶起阮詩熠，猶豫片刻還是把話說了出來：“我想你們當(dāng)年應(yīng)該是有什么誤會吧？趁早找個機會說開對彼此都好?！?/p>

“我會的?！标憰r川攔腰把阮詩熠輕輕抱起，手作握拳狀避開觸碰，轉(zhuǎn)身走出宴會廳。

車在坑洼不平的路上行駛難免會有些顛簸，阮詩熠的醉意被驚擾，朦朦朧朧中感受到自己坐在車上，卻搞不清眼前的狀況。她也沒什么力氣去深究，因為察覺到車上有一股很安心很熟悉的味道轉(zhuǎn)而放心閉上眼。

陸時川從車前的鏡子里瞥見她轉(zhuǎn)醒，終于開口詢問：“阮詩熠，你感覺好點了嗎？”

“陸時川……”，那人顯然又陷入昏迷，回答自己的不過是半夢半醒間的呢喃。

半響，他格外低啞的聲音才響起。說是回應(yīng)，更像是自語。

“阮詩熠，我很想你?！?/p>

柒.第二十二個夢

收到陳橙問候的消息時，阮詩熠的頭還隱隱作痛。她揉了揉太陽穴，一字一句地回復(fù)道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恢復(fù)過來了。又轉(zhuǎn)而詢問陳橙新婚的感受。

誰料陳橙話鋒一轉(zhuǎn)，盤問她昨天和陸時川重逢的感受如何。不等這邊回復(fù)，又發(fā)了段長長的語音給她，在結(jié)尾鄭重地告訴她，如果放不下過去就勇敢地把沒寫完的結(jié)局補上吧，她會一直站在她這邊的。

阮詩熠還沒來得及感動，另一條消息框就彈了出來。是陸時川約她見面。

她發(fā)現(xiàn)陸時川的頭像依舊是他們四個人在平安夜拍的合照，這些年都沒有變過。阮詩熠后來和陳橙再度經(jīng)過自習(xí)室的時候，也特意進去把當(dāng)年的合照記錄在手機里。自習(xí)室里的合照經(jīng)過將近六年的日曬和風(fēng)吹，漸漸褪去了顏色，而手機的這張得以永恒的保持原樣。原來那些過往，不是她一個人在珍藏。

在陸時川面前，她真的有過太多的社死瞬間。所以這一次似乎沒有拒絕和躲避的必要，她也是時候把這段故事里沒寫完的結(jié)局補上。

見面的地點定在一個畫室里，畫室就開在離母校不遠的地方。值得一提的是這陽光明朗，晴空萬里，很像小說里男女主初遇時該有的好天氣。

畫室墻上貼滿各種題材的水彩作品，阮詩熠沿路欣賞著，也感慨自己當(dāng)年畫不出這么有意境的作品。

陸時川就站在走廊盡頭的畫室門口等候。他身穿一件干凈的白襯衫，和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很像，連劉海的弧度都幾乎一樣。

陸時川邀請她一起畫幅畫，阮詩熠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臨摹的參照物居然是《情書》里的經(jīng)典畫面。

所幸陸時川的畫畫技術(shù)沒怎么退步，她負責(zé)在一旁摸魚和調(diào)色，不過半晌，畫面就生動呈現(xiàn)在眼前。

畫面的構(gòu)圖很是相似，不過主人公變成了穿著墨綠色短袖校服的女生和身著白襯衫的男生。而男主角遞出的那本書，正是《追憶逝水年華》。

和著窗外的微風(fēng)與蟬鳴，她聽見陸時川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阮詩熠，我們能不能重新開始？”

把侵擾夜晚安眠的噩夢改寫，把快要蒙塵的相片擦亮，給第十七個夢畫上圓滿句號，也給第二十二個夢譜寫嶄新的序章。

這一次，她沒有猶豫地說道：“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