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進村時,便棄了車,沿著公路走了一段,然后,拐上一條石板小路。
爬上一段土坡,將軍就有些氣喘,花白的鬢發(fā)被風掠得有些亂,額頭上也滲出些微微的汗來。秘書忙上前去,接過將軍手中的衣服和軍帽,并遞給將軍一根手杖。
將軍的腿受過傷。那是一根不銹鋼手杖,閃光锃亮。將軍接過來,掂掂,在地上拄了兩下,眉頭就有些皺。終于,他微微搖了搖頭,把手杖遞給了秘書。不知為什么,他換了很多根手杖,但總是覺得不那么稱意。
為將軍找一根合適的手杖,都成秘書的一塊心病了?!拔沂軅悄?,當?shù)乩习傩战o我砍了根黃桷樹枝做手杖,用起來非常順手。可惜,有一次打阻擊,撤退時,我是受了傷被人抬下去的,那根順手插在路邊的手杖,忘了帶走了。”
秘書問:“在哪兒?”“在川陜?!睂④娬f。
“將軍,”秘書說,“您這次回川陜,該不是來找手杖吧?”將軍一愣,心里竟怦然一動。他緩緩扭過頭,望著那條崎嶇山路。他的思緒穿透時間凝固的墻壁,竭力在記憶中搜索著。
“好像就是在這附近。”將軍說。他的目光所及,是小路邊一座非常普通的平房和山坳路口處一株茂盛的黃桷樹。
將軍爬上山坳,在黃桷樹下站定,久久地凝視著那曲盤虬實的枝丫。黃桷樹下,屋前的石桌旁,坐著一位包白頭帕的老漢,桌上擺著一溜茶碗和一口半大水缸,里面泡著幾片樹葉一般的茶葉。將軍眼睛一亮:“老人家,您這是老陰茶?”
老人顯得很平淡,說:“是老陰茶,渴了你就喝吧?!睂④姸似鹜雭?,一氣喝了一大碗,連連說:“好香,五十多年沒喝過了?!?/p>
秘書忙掏錢,但老人不收,說:“走累了歇個腳,喝口茶,收什么錢?!睂④娪行┘樱f:“老人家,這兒是龍蟠嶺?”
老人說:“怎么?來過?”將軍說:“這兒以前好像沒有樹?”
老人說:“沒有,是當年一位紅軍傷員插了根黃桷樹手杖在這兒,沒想到,后來就發(fā)了芽,成了樹?!泵貢@喜地喊起來:“將軍,說不定是您當年留下的那根手杖?”老人抬起眼來,看了看將軍,臉上掠過一絲似信非信的表情。
將軍就說:“老人家,我能砍根樹枝做手杖嗎?”老人說:“砍唄,沒什么要緊的。”老人這么輕易就答應(yīng)了,將軍心里反倒不平衡。他不明白,是老人不珍惜這棵樹,還是這棵樹確實枝葉繁茂,砍一根樹枝,沒什么了不起的。于是,將軍就砍了一根樹枝,削成了手杖,拄著,告別了老人。
回到家里,將軍把那根黃桷樹手杖掛在墻上,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望著手杖凝思出神。手杖漸漸干了,光滑白黃的樹枝逐漸變得枯硬粗糲,顏色也變暗了。
一日里,手杖上竟?jié)u漸滲出些暗紅來,星星點點的,殷紅如花、如血。家人大驚,以為不祥,欲扔,將軍卻不準,并對其愛不釋手,每每拄其出入各種場合。不知何故,許多人無不避之,不敢與將軍正面相迎。遂有人說,將軍威風不減當年。將軍聽了,一笑,曰:“他們不是怕我,是怕這根手杖呢!”
//摘自金麻雀文選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jié),◎文/魏繼新吳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