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備份狂想

《白領日記：倒霉的一天》

午飯時間，樓外陰風怒號，大雨傾盆。只能去樓下超市吃了，飯菜千篇一律，只能說聊勝于無。你掏出手機準備付款。

某寶提示：系統(tǒng)錯誤。

換某信，也提示：系統(tǒng)沒有找到您的銀行卡。

嗯？怎么回事？

直接用網(wǎng)銀APP掃超市付款碼。網(wǎng)銀APP：您的余額不足。

我去，什么情況！

你依稀記得家當相當雄厚來著呀，足有四位數(shù)……在APP里查卡內余額，在本該出現(xiàn)那4位黑體數(shù)字的地方，一串刺眼的“？”赫然在目！

三十年人生奮斗來的唯一成果——那數(shù)千元巨款，此刻化作紛飛的亂碼！關鍵是亂碼還很敬業(yè)，無論何時都不忘帶著小數(shù)點！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不好擋著后面的人，只能先放下到手的飯菜讓到一邊，打電話聯(lián)系銀行，“嘟嘟”占線。這時你發(fā)現(xiàn)，排在你身后的人，一個個的臉上也依次浮現(xiàn)出和你一樣的蒙圈表情……看來，他們的人生價值也化作一串驚喜的亂碼問號了。

超市瞬間變成銀行服務熱線撥打比賽，能不能撥通，要看人品;餓著肚子的諸位紛紛闡明辦公室房號，能不能求得打飯大媽的寬容賒賬，要看長相……

餓著肚子熬到下班，雨越下越大。走到停車場，驚喜再度來襲——停車場變游泳池，你那輛七手奧拓四腳朝天，它自學成才，它，它……學會仰泳了！

你淌著齊腰深的渾水，撒開丫子去追趕乘風破浪的奧拓。耳邊電閃雷鳴，雨聲轟鳴，卻沒能掩蓋住一聲清脆的“撲通”，你的手機從襯衣口袋中翻滾著入水，水花壓得極其專業(yè)！

銀行卡亂碼、汽車泡水、手機自殺，就著BGM《一剪梅》，你仰天長嘯：??！多么幸運的一天！

地球球長的思考

時光荏苒。

數(shù)十年后，人中龍鳳的你一路打拼，邁上人生巔峰，竟然混進了聯(lián)合國，干上了地球球長。在其位，謀其政。這時你的腦海中思考的，都是有關全人類幸福的宏大命題，整個文明的未來掌握在你手中。

你佇立在聯(lián)合國總部大樓頂層的落地窗前，窗外大雨滂沱，人間盡收眼底。

又是大雨。你的思緒飄回了當年，雨中那幸運的一天歷歷在目。那一連串麻煩雖然陸續(xù)解決了——找回手機云端備份，才算挽救了孩子童年的珍貴相冊;歷經(jīng)煩瑣索賠，財產(chǎn)價值才總算沒有歸零，七手奧拓重新上路;泡水的銀行服務器也啟動了應急災備系統(tǒng)，4位自然數(shù)余額才替代了亂碼……那一天，黑天鵝接二連三出現(xiàn)，不光是給你，給當時的整個社會都造成了極大困擾。

備份，太重要了。

小到手機數(shù)據(jù)、財產(chǎn)價值，大到一個社會全體人們的勞動價值，都必須有備份。

俯視夜色下的煙火人間，不禁讓人感嘆：文明繁榮，生生不息。這時，一個問題突然在你的腦海中蹦了出來——整個人類文明，需要備份嗎？

回首文明近萬年的發(fā)展歷程，雖然一路風雨坎坷，但總體呈現(xiàn)出上升和前進的堅定趨勢。有個形而上的問題一直存在，那就是：人類文明將會永存嗎？

難說。至少你年少時最喜歡的《三體》給出了一個悲觀答案。退而求其次，繼續(xù)追問：從現(xiàn)在起，人類還能存續(xù)多久？

“現(xiàn)在的問題是：人類社會肯定會沿著目前的軌道發(fā)展嗎？人類是幸運的，文明出現(xiàn)以來，人類世界作為一個整體，從未面對過來自人類之外的能在短時間內滅絕全種族的災難。但不等于這樣的災難在未來也躲著我們。（劉慈欣《從大海見一滴水》）”

一個對自己負責任的文明，不應該忽略這個問題。

備份，首要目的是應對災難。正如那場大雨，整個文明的備份，首先考慮的一定也是夠檔次的大災難。

先看外部環(huán)境，看上天是不是給了我們無須備份的底氣。

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每日太陽東升西落，云卷云舒，歲月靜好。但當我們把目光放到更宏大的視角、更久遠的時間長河中去審視時，事情就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腳下的地球母親不會永遠都這么溫柔善良。古生物學的證據(jù)清晰表明：自生命誕生以來，地球至少經(jīng)歷了5次生物大滅絕。

……

請注意第三次：不分陸生水生，恐怖的比例數(shù)字“96%”，直接乘以當時的生物數(shù)量。

生物分類學把物種分為“界門綱目科屬種”七大層級。過去的幾億年里，生物們動輒以“綱”為單位手拉著手集體下崗。在未來，人類這個小小的“種”，幸運會一直持續(xù)下去？真敢如此斷言嗎？

哦，對了，五次生物大滅絕呈現(xiàn)出明顯的周期性——平均間隔時間大概是6200萬年左右。最近一次大滅絕，就是地球霸主恐龍下崗的那次，離現(xiàn)在6500萬年。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拋開漫長的地質紀年中小行星撞地球、冰川期突變等暴烈的環(huán)境巨變不說，單看人類目前所倚仗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體系，也絕非固若金湯。

蜜蜂，在花叢中扇動著翅膀飛來飛去的小東西，看似無關緊要，但如果因為某種原因它被從地球生物花名冊中刪除了，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鏈條中植物授粉中斷，一路推演下去，很容易在未來的史書中再次讀到那個最殘酷的成語——易子相食。

覺得危言聳聽，太夸張？

1845年到1850年爆發(fā)了愛爾蘭大饑荒，就是著名的“土豆饑荒”。起因很簡單，一種致病疫霉（PhytophthoraInfestans）的卵菌造成馬鈴薯晚疫病，造成大面積絕收。1845年時，愛爾蘭民眾的主要糧食就是土豆，小小的病菌經(jīng)由一系列社會因素的傳導，比如英國政府應對不力、社會治理弊病等，最終竟然造成了百萬人的死亡。

我們的生存體系其實脆弱無比。數(shù)數(shù)從《漢書》到明清正史，“饑”字出現(xiàn)了多少次吧。有天災，也有人禍。

上面是環(huán)境因素，如果有人說“人類是萬物之靈，是能夠改造自然的物種，人定勝天，吧啦吧啦……”好的，正好提到了人禍，好像更要命，也更近。

古時，匹夫之怒，以頭搶地耳，大不了“伏尸二人”;即便是天子之怒，也無非“伏尸百萬，血流千里”，遠談不上毀滅一個種族或文明。但科技，如一列瘋狂加速的列車，把我們直接推到新的問題面前。量變積累質變，該來的總會來的。

“我正變成死神，世界的毀滅者”，原子彈之父奧本海默第一次親眼看到核爆威力時，脫口而出《薄伽梵歌》中的一句。

人類改造自然，掌握世界運行的規(guī)律，但也掌握了毀滅世界的力量。冷戰(zhàn)對峙，古巴導彈危機中雙方劍拔弩張、核武器都指向了對方的心窩子。后來人們讀到了一個讓人脊背發(fā)涼的事實：在蘇聯(lián)設計的末日核反擊體系中，假如政權被瞬間毀滅，最后掌握發(fā)射按鈕、決定是否反擊的人居然只是一位25歲的潛艇兵。有核國家的力量令人望而生畏，無核的窮國也不甘落后，渴望掌握毀滅的力量，要么心心念念想搞核武，要么就備上無數(shù)生化武器……

欲望，欲望，欲望！這是文明前行的動力，但也是制造屠刀的材料。在自己制造的屠刀下，全人類一次次膽戰(zhàn)心驚。蘊藏在自身內部的毀滅基因，是文明的癌細胞。

只能寄希望于人類的理性，正如后來建起的美蘇軍事熱線。但史書告訴我們：理性這玩意，誰都不敢保證它24小時都在線。

備個份吧，沒壞處。

什么值得備？

接下來說HOW，怎么備份？備份什么？

人類總有意無意地在不同程度、不同范圍上為自己的生存做著備份，最起碼能做到、并且一直在做的是“部分環(huán)境備份”，即物種備份。

一次次饑荒，刻骨銘心的痛被寫進史書，于是我們看到了今天全球各地的種子銀行。

英國威克赫斯特千年種子銀行，保存了超過3億粒各種種子，并同時在蘇格蘭做相同備份。不光是植物，英國還有一家“冷凍方舟”，零下80度的環(huán)境中保存著許多動物，尤其是瀕危動物的DNA樣本。

最著名的國際種子庫位于北極點1000多千米的挪威斯瓦爾巴特群島上，建成于2006年。它還有個很科幻的名字——“末日穹頂”。全球100多萬份種子安靜地躺在攝氏零下18度的庫中。2015年，被戰(zhàn)火蹂躪殆盡的敘利亞，農(nóng)業(yè)管理部門失去了育種能力，于是向挪威庫申請?zhí)崛×?30箱、11.6萬個樣本，這是“末日穹頂”建成后首次提取。

中國也有，位于昆明的“中國西南野生生物種質資源庫”是國內最大的野生植物種子庫，也是一座世界級種子庫。據(jù)統(tǒng)計，各種級別、規(guī)模的種子庫在全球多達1400家。

必須承認：文明存在的基礎一定是生存，吃好喝好、活在舒服的環(huán)境里，但顯然這不是文明意義的全部。除了備份部分客觀環(huán)境，人類還在有意識地備份文明信息。

隨著信息儲存技術的成熟，早在多年前，一座圖書館就能裝進一只小小的存儲器里去了。信息備份的進程一直在持續(xù)，舉近前的兩例：

2018年，SpaceX公司干了一件轟動全球的大事，把一輛特斯拉跑車送進太空。但鮮為人知的是，車里有一個石英玻璃硬盤，里面存儲的資料是——《基地三部曲》，阿西莫夫的名篇。

2019年4月11日，以色列向月球背面發(fā)射了一個名為“創(chuàng)世紀”（Beresheet）的無人著陸器，但不幸的是在即將成功登月前墜毀了。里面搭載了3000萬頁的資料奔赴月球，數(shù)據(jù)約200G，儲存在25個微型硬盤之中。包括3萬本書、5000多種語言的材料、完整的英文《維基百科》、大衛(wèi)·科波菲爾的魔術秘籍，甚至是美國德州一家咖啡館的奶酪食譜，涵蓋人類文明方方面面，可謂應有盡有。

飛船墜毀歸墜毀，硬盤應該沒事。人類的“月球圖書館”雖然不開門營業(yè)，也沒人知道它在月球的具體位置，但畢竟是有了。

環(huán)境物種或文化典籍等“身外之物”的備份，都不如備份“人”本身——文明的核心載體。

人，是最值得備份的。

古羅馬在今天的土耳其做了備份，即拜占庭，將羅馬帝國多延續(xù)了一千年。再看猶太民族，雖然命運多舛，甚至經(jīng)歷過二戰(zhàn)納粹的種族清洗，但依舊頑強地存在了兩千多年，生生不息，這和歷史上該民族人口集中度的高度分散有密切的因果關系，散布各地的猶太家族可以看作是種族文明的一個個備份。（嗯，還是以色列，那個往月球背面埋U盤的民族，危機意識真是融入骨髓……）

限于技術制約，歷史上的文明備份，無論是軍事硬備份還是文化軟備份，都只不過是人口從一地復制到另一地而已。但在技術飛速進步的今天，很多之前聽起來如天方夜譚的狂想，可能性也在凸顯，慢慢變得現(xiàn)實起來。

比如我們正在探討的這個狂想——在未來，該怎么備份“人”？

未來狂想

1977年，旅行者1號發(fā)射，攜帶的銅制鍍金磁盤唱片鐫刻著少量的人類文明信息，飛向茫茫太空深處。換個角度看，這也可以算作整個人類做了一次自我備份，只不過是無意而為，是極簡版。

說不定哪天人類沒了，但有個高等外星文明撿到了磁盤唱片，或者找到從沒開門營業(yè)過的“月球圖書館”，然后按著上面人類男女的模樣，湊合捏把捏把，又給我們造了一支遠方親戚呢。

還有前面提到的“文明信息備份”，在無數(shù)科幻作品中出現(xiàn)過“意識上傳”主題，人的意識存活于虛擬網(wǎng)絡世界中。不得不承認，在某種程度上這確實是“人”的備份，但難說是不是完整的人，這種可能性離現(xiàn)實也還有些遠。

走入星辰大海，才能真正實現(xiàn)“人”的備份。

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已經(jīng)規(guī)劃在2028年建設月球基地。馬斯克更是懷揣火星移民的宏偉夢想，分析一下這位“狂人+暖男”的系統(tǒng)化準備：

火星上沒有石油沒有煤炭，怎么烤串？總不能用愛發(fā)電吧，沒關系，有太陽能。于是太陽能屋頂（SolarRoof）問世，能量分散采集，集中存儲。火星上風大坑多，出門成問題，怎么辦？沒關系，挖洞。于是基礎設施建設公司“無聊公司”（BoringCompany）在搞Loop隧道網(wǎng)絡。屆時，在火星地表下隧道里跑的估計都得是特斯拉電動車。

還有最關鍵的地火間的運輸問題，大家都看到了獵鷹系列火箭，一步一個臺階前進著。馬斯克明確表示：將來要把火星移民成本降到50萬美元/人之內。50萬美元，約等于北京五環(huán)的一套住宅，確實不算離譜了。

舍地球上一套鴿子籠，換火星上幾萬平方米大地主……你品，你細品，這事還真未必不能考慮。

技術積累到了，該來的終于要來了。

假如人類在火星上建立了新的文明，繼續(xù)推演下去，展望更遠的未來，不難發(fā)現(xiàn)：文明備份并不只是被迫的、應災的，一個新的備份好像對源文明和它自身都有好處。

首先，獨立實驗價值。

一個新文明處在和地球完全不同的客觀環(huán)境中，它演化出的社會治理體系極有可能是全新的。作為人類文明的獨立副本，無論是相對獨立或絕對獨立，只要副本在成長，就有樣本價值。

這是從社會學實驗角度考慮的。一個國家或社會的政治文明的前進步伐必須是緩慢的，因為社會實驗成本太高昂，不能輕易激進改革。即便再小心謹慎，我們仍然看到一個現(xiàn)象——社會前進踩過的每一步腳印里，都汪著一洼鮮血。但異世界條件不同，新文明假如走出了一條新路，那么，社會治理經(jīng)驗可以反哺地球文明。

其次，多樣本的收益。

嶄新的備份文明具有得天獨厚的后發(fā)優(yōu)勢——高起點、低成本。

人類文明在地球母親的懷抱中已經(jīng)風雨兼程地走過了近萬年的路，積累了經(jīng)驗和教訓，而備份文明，則可以在厚重的歷史積累上起步，直接掛五擋進賽道。另外，輕裝上陣，它的發(fā)展成本低。想蓋樓修路，根本用不著高昂的拆遷成本，看哪兒順眼，直接蓋就好。所以，發(fā)展路徑簡單純粹，很容易走到地球文明的前面，甚至在短時間內超越地球。科技、文化也能反哺母文明。

上述推論并非妄想。君不見，遠有大航海時代，1492年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北美的廣袤大陸上誕生了一個新的世界霸主，遠超五月花號的始發(fā)地歐洲;近有春天的故事，寶安漁村在短短幾十年間成為國際化樣板都市，深圳。無不是起點高，成本低。

文明備份，星際深圳，星際美國。

除了火星外，再遠的備份就是多行星了。篩選一下太陽系內的行星或者衛(wèi)星，月球、木衛(wèi)二、土衛(wèi)一等都可以。更遙遠的備份文明，會走出怎樣的發(fā)展路徑？不好說，但至少我們可以試想：地球老家跟海王星某個衛(wèi)星上的人聯(lián)系，受限于遙遠距離（海王星軌道半長軸為30.1天文單位，約45億公里）導致的光速信號時滯，一方問候了一句“吃了嗎？”得到答案時，對面可能又餓了……所以，給其以充分的獨立和自由空間是必然的。

一個預判就此得出——越遠，備份文明的獨立性越強。

尾聲" 終極備份

一個文明走得越遠，能躲過的災禍越大。按能量級別劃分，某一地質紀年內生態(tài)環(huán)境災變、整個行星的毀滅性災變、整個恒星系的災變。最終，人類一定會走出太陽系，實現(xiàn)恒星際擴張和備份、開枝散葉，那將會是怎樣一種情景？

系外遠征艦隊出發(fā)在即，作為地球球長的你代表全人類去送別。

愿意背井離鄉(xiāng)的多半是“胸懷大志、身無分文”的野心家們，大航海時代達伽馬那樣式的。你握著這群“窮二當家“的手，嘴上說：“沒事常聯(lián)系喲！”

但一轉念，你想到新文明可能會出現(xiàn)爆炸式成長，立馬滿臉堆笑，補上一句：“有事好商量喲！萬一真混好了，別一言不合就打回來喲……”

引用：

新浪科技《NASA：未來10年實現(xiàn)37次太空發(fā)射，2028年建月球基地》，2019年5月24日

觀察者網(wǎng)《傳感器故障，搭載“圖書館”的以色列探測器撞向月球》，2019年4月20日

【責任編輯：艾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