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感性寫作者,每一篇小說寫之前,都會有一個爆破點或觸發(fā)點,這篇也不例外。
幾年前,我回娘家,與一個兒時伙伴聊天。她告訴我,雪芬死了,肝癌。她男人跟村里的“爛貨”搞在了一起,她是因為上火生氣才得了病。
人到中年,生死已成為慣常之事,那個“爛貨”的事,我也聽了不少,已不再新鮮。但她接下來的話,讓我心里一動。雪芬臨死之時,曾把兩個孩子叫回來,本想當面揭發(fā)男人,卻怎么也沒說出口。
這幾句話一下子觸動了我敏感的神經(jīng),關于雪芬的前塵往事一并涌來。
雪芬就住在我家斜對門,不太漂亮卻很耐看,說話柔聲細語,很有分寸。用我奶奶的話說,像是木匠看著“墨線”說話,從不偏離軌道。
雪芬十三四歲的時候,被一個老師糟蹋懷孕而不自知,母親帶她偷偷墮了胎,村里人還是知道了。
奶奶不止一次說過,這么好的閨女就這么瞎了。一些婦女們也念閑話,說雪芬的婆家難找,好的嫌棄她,不好的她又不將就。
可是,村里一個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的小伙子卻看上了她,倆人還是自由戀愛,而且很快就結(jié)婚了。
那個年代,自由戀愛還不被主流認可,她的婚事就成了村里的特大新聞,各種議論紛紛擾擾。有人說,她手段高明。有人說,小伙子鬼迷了心竅。奶奶說,她該嫁到更遠的地方。在我的印象中,他們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這次聊天之后,雪芬“揭發(fā)男人”的場面經(jīng)常在我的眼前閃現(xiàn)。憑著一種直覺,這是小說的材料。什么緣由或者當時出現(xiàn)了什么狀況,她才不說了呢?我一直在想或者說在設計那個“場景”??蔁o論怎么想,也無法找到一個足夠強大的“畫面”,能讓她放下“屠刀”慈悲為懷。
“自我救贖”和“一個女人的心靈成長史”是我想要表達的主題,由于太過清晰,反而成了一種束縛。一晃好幾年過去了,我一直也沒有找到打開這個“結(jié)”的鑰匙。
前一段時間,文學院組織改稿會,因為手頭沒有稿子,只能趕寫一篇。借用這個外力,我開始寫這個故事。由于“結(jié)”沒打開,我一直猶豫不決,害怕寫到最后成了死胡同。
我一邊寫,一邊想,當年男人對雪芬的接納和喜歡是超前的開明,對于雪芬來說,應該是人生最閃亮的光環(huán),猶如佛光普照。這個光環(huán)消失之后,她會是怎樣的精神狀態(tài)?真的會放下嗎?寫著寫著,不知不覺就成了“痛楚”“無奈”“糾結(jié)”以及“世上的人真的能活成白蓮花嗎”的“追問”,這種“追問”也許就是農(nóng)村女人不自覺的一點點“覺醒”吧,當然,也許雪芬沒有覺醒,而我卻愿意讓小說中的明花有這個意識。小說也就偏離了原來的軌道,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了。
小說寫完以后,我還是很忐忑。一是題目??傆X得農(nóng)村的女子,用“白蓮花”形容好像不合時宜,有“拔高”的嫌疑??蔁o論怎么想,也找不出比“白蓮花”更合適的意象。轉(zhuǎn)念一想,蓮花有清雅之意,也是佛性的象征,佛家講眾生平等,誰說農(nóng)村女子沒有追求清雅高潔的權力?二是故事。男人出軌,農(nóng)村男女關系混亂,道德淪喪,這樣的故事好像都被人寫過了,再寫還能有什么新意呢?后來一想,寫作不可能篇篇都有“特別”的新意,只要能寫出一點點別人沒有的“想法”,也算一種意外的收獲吧。
只是,不知道這個粗淺的愿望,我是否達到了。
(唐慧琴,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十九屆高研班學員,河北文學院簽約作家。曾在《收獲》《十月》《長城》《朔方》《小說月報》《天津文學》等刊發(fā)表中短篇小說數(shù)十篇。出版長篇小說兩部,小說集一部。作品曾獲新聞出版總署“三個一百”優(yōu)秀原創(chuàng)圖書獎,河北省文藝振興獎,孫犁文學獎,河北省、四川省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河北省作協(xié)優(yōu)秀作品獎,多次入選河北小說排行榜。)
編輯:安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