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記

田祥

受親戚之邀，我來到河北青龍滿族自治縣佟杖子村，為鐵礦前期開發(fā)“照看”廠房。因旱情和其他原因工程進展緩慢，從種到收，爬豆已到釜中了，我仍蝸居在這個滿族小山村。與其說是“照看”，不如說是“看山”吧。

在滿是荒冢的山麓下，有兩間簡陋的彩鋼小屋，斫榛莽，焚茅茷，我在這里安居下來。雖有辦公樓舍，我卻沒有落住，孤守著空曠的廠房，對于我來說，近乎于一種奢侈的享受。

初來乍到，還沒有多少知音，無所事事時，我就仰望大山發(fā)呆。帶來一些書，也讀“大江東去”，又誦“窈窕之章”，但仍不失寂寞。忽然一個聲音讓我很驚悚：“魂哪兒去了？”回頭一看，原來是我初識的礦上電工佟師傅，悄然進屋，開了個玩笑。佟師傅比我年歲小，他父親比我年歲大，三人不在一起時，都互稱兄弟，挺不通順。佟師傅看我寂寞，領我到大門外，一條水泥路，路外是青龍河支流山間無名小溪。適逢青龍?zhí)旌?，但小溪的鵝卵石上仍有洑流所出。在洑流不遠的洼處匯水一淳，碧流白石，明瑩不可藏針，細鱗洞見。為解除我的寂寞，佟師傅拎著早已準備好的網簍，里面盛有豬骨，投入水中，把拴網簍的繩系在一塊大石頭上，并告訴我，明早起簍，你就不想家了。第二天天剛亮，我獨自前來，想給自己一份驚喜，真不出佟師傅所料，起網簍上岸，那叫“柳根”的小魚“鬧若雨前蟻，多于秋后蠅”，當早灶上果有小鮮可烹。

每每打開小窗，把山中景物攝入衽席之內：山風颯然，梨子、蘋果、毛栗子、紅棗林林總總，遇微風似鈴鐸齊鳴，山靈樹魅之想漸入腦海。閑來在院內蹀躞，常有鳥獸不速造訪，“野雞掉在粥鍋里”有征可循。野鳥誤入我的瓦屋，我只有打開窗子，用蒲扇扇走表示謝客。那叫笤帚苗子的松鼠時有邂逅，往來翕忽，在驚悸中一瞬，呆然不動，倏爾遠逝。一日我癡望門外觀景，聽到門外摩托鳴笛聲，一個久違的綠色映入我的眼簾，原來是郵遞員，在這大山中給我送來一份驚喜。我恭敬地示意讓他停下來，寒暄中，知他姓曹，我冒昧提出找點訂戶看過的舊報紙，尤其是“大地”、“布谷”之類的副刊。為了征服對方，我自不量力地拿出發(fā)表在中央級報刊上的詩文及獲獎作品，并亮出了我的農村身份，他一怔，脫口而出“好厲害”，他答應了我的要求，當即找了一份秦皇島日報副刊贈我，我高興得手足無措。在家鄉(xiāng)幾代郵遞員幾乎都是我家世交，不經意在青龍我結識了這么好的郵遞員，他是滿族。

與電工佟師傅接觸多了，交情甚篤，他每有賓朋，必將我邀至家中。這村都姓佟，有多人在礦上打過工，我都叫他們佟師傅，他們亦管我叫師傅。參加過當地幾次婚宴，一樣的十二個菜，順序是拌豆絲、油炸花生仁、面丸子之類，有魚有方肉，上方肉時就放鞭炮，上酸菜粉也是不可少的，上完宴席結束。

人情熟了，上山勞作的山民中午下山路過，總少不了說聲：“上家吃水豆腐”。開始不知所云，后來才知道水豆腐即是家常便飯，又是青龍滿族邀請客人不可或缺的特色，難怪路邊飯店幌子都有醒目的青龍水豆腐招牌。水豆腐沒少吃，佟師傅家居多。其實水豆腐于我看就是豆腐與豆腐腦一類質的美味。豆?jié){煮開點上鹵水，用竹篾子盛滿，不用壓榨水分，自由過濾，比豆腐腦老比豆腐嫩的食品，只是青龍的水質好而已?？上КF在沒有水磨了，豆?jié){機是每戶必備的。但最美的是打鹵用的野韭菜花和野生蘑菇。這一天家家扶得醉人歸，可嘆我離礦上兩三里路，只由我的佟老哥哥攙扶著，一步一個趔趄地回到住處。

老夫聊發(fā)少年狂，我時常爬上山頂，翠蔓縈絡，葛針攔路，往返一次，衣褲掛滿葛針如刺猬，箕踞山坡小憩，鍛煉身體，愉悅身心，樂此不疲。更有趣的是，我從山上回來，總有一個小貍貓尾隨其后，甩也甩不掉，我想它是被遺棄無家可歸吧，晚上我總是讓它留宿，白天不在時，嚼好餃子放在門外。日子就這樣開心過著。

一日，我收到家里來電，嬸子病重，要我回家。消息傳到佟杖子，朋友們摘梨打棗送我，梨是陽坡上樹尖上的，說是好吃，栗子是中等個的，因為大個的價格不菲，他們知道我的性格，大個的不敢送我，怕我嗔怪。

回到家老牽掛青龍，忽一日青龍來電稱：礦上另有人承包，不麻煩我再去了。我聽后神情木然，那水豆腐，那小貓咪，還有佟大哥，我們何時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