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詩（五首）

張映姝

駱駝蓬

我們已踏上歸途

像往日一樣滿足，盤算著

下一次的出行。短暫的沉默

我的目光投向車窗外

荒野浩大，雨就要落下來

天低，地平。亙古的神秘

平鋪過來。我們走向那兒

順應(yīng)魔力的牽引。當(dāng)盛開的

駱駝蓬，像星火點燃荒原

我們的人類之心再次臣服

此刻，荒原屬于駱駝蓬，

白色的繁花屬于種子

我們一無所有，又擁有

整個世界。我們從天地間走出

像人類的第一支，走入歷史

接骨木

——給JM

接骨木到處都是

園子里那棵最高大的，命運多舛

軀干的三分之二，被前夜的狂風(fēng)吹斷

它太老，承受不住風(fēng)雨，或者花朵釋放的

激情。你瞧，那些歪倒的枝干上

乳白色的花，還在傻乎乎地開

山坡上，接骨木孤獨地開

遠(yuǎn)遠(yuǎn)的，我把它認(rèn)成山楂

這要命的錯誤，源自微風(fēng)傳遞的

說不出的花香。麝香葡萄，究竟是

哪一種味道？還是閉嘴吧，如失去法力的

老巫婆。接骨木到處都是

院門口，那兩株高大的蘋果樹間

一棵一人高的接骨木綠得可愛

如果沒有枝枝擎舉的花序，我仍會把它

忽略。秋天，它會掛滿紅色的珍珠瑪瑙

妹妹呀，我將寄給你一條

紅色的項鏈。你說過，從沒見過接骨木

卻在白銀時代女詩人（你鐘愛的）的詩里

無數(shù)次，想象它的模樣

接骨木到處都是——

山梅花

——給LS

我們又走進嵐園——

唯一的希望所在

像昨天，前天，和之前的很多次

那株太平花還沒有開

這出乎我們的意料。牡丹已然失色

歐洲莢迷的盤盞潔凈光亮

它的花苞仍然細(xì)碎如小米

我們不是為它而來

卻必須將它細(xì)細(xì)打量

你縈繞于心，像它的影子

我們試圖把你和它分清

太平花還是不開——

多令人懊惱。太平花枝叢的影子

斜躺在草地上。我們的影子

躺在它之上。潔白的山梅花呀，

你的影子，躺在兩顆好奇的心上

欒 華

金黃的花，在高高的枝頭

玫紅的嫩果莢，在高高的枝頭

褐色的空果莢，還在

紅如相思的果實，風(fēng)的軌跡

是它追隨的遠(yuǎn)方。遠(yuǎn)方，十月……

十月，遠(yuǎn)方……

我在樹下，看花，看果

左沖右突的心，醞釀一場風(fēng)暴

鋒利的時刻。黃花下起黃金雨

紅燈籠旋轉(zhuǎn)而下?？涨v零落成泥

風(fēng)，裹挾著種子，遠(yuǎn)去……

暴力，作為一種美學(xué)

是現(xiàn)實，是良善，是美

此刻，這僅僅是我

一個沉重如昨的人

不滅的虛構(gòu)

野薔薇

——給ZM

粉色的紅豆草，開到山腳下

金色的油菜花，開到山腳下

遠(yuǎn)處的山，頂著沉重的黑云

雨會下，一直下

出門前，暴雨已經(jīng)下過一場

我們?nèi)绱藞?zhí)拗，不過是相信

長久以來的好運氣，和自然的眷顧

我們有一個新伙伴

我們想把好運氣和眷顧，帶給她

這，比語言要溫暖、克制

也比擁抱更體貼、親愛

所以，那棵野薔薇的存在

是唯一的密鑰。粉色和金色交界處

綠色的枝叢，托舉鵝黃的花朵

我長久地站在那里，這滿身毛刺的

尤物。我回頭看著她的身影

粉色、金黃的喜悅，圍繞，寵愛

她，本該如此

我擺脫那帶刺的誘惑。要握住

她的小手，看她眼眸閃動的亮

雨，又開始下

我們所做的，還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