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學線描還是學素描

萬山紅

【摘要】針對小學中高年級學生的校外繪畫學習，是否應中斷繪畫線描課程的學習，而轉(zhuǎn)向高考素描體系學習問題的解答與研究。首先，從家長普遍的現(xiàn)實困惑說起，引發(fā)對素描概念的文獻搜索，從對素描概念的正確闡釋中，明確線描就是素描，且素描的要素是線;其次，探尋中西方對“繪畫真實”評價的歷史人文思考，指出在小學中高年級線描教學實踐中，應拋卻刻板的評價標準“形準”，代之以感性的評價標準“形具”。鼓勵學生堅持線描課程，堅持對線的敏感。

【關鍵詞】線描?素描?線?繪畫真實?形準?形具

目前，有很多家長反映，小學生在進入中高年級后，就繪畫專業(yè)的校外學習普遍面臨一個很困惑很糾結(jié)的選擇，那就是要不要放棄原先很有童真、很有興趣的繪畫線描學習，而轉(zhuǎn)向高考美術應試體系的素描課程，我甚至聽說在江蘇省某市的校外素描班開始招收小學一年級學員了。而在我們常州市青少年活動中心（原名：常州市少年宮），秉承校外美術素質(zhì)教學的精神，不主張小學生過早學習高考美術應試體系的素描課程。我們?yōu)樾W中高年級學生開設的是線描課程，并作為校外美術素質(zhì)教學的重要課程大力推廣。但是，仍有相當多的家長和學生們困惑不已——“小學中高年級學生到底是學線描好還是學素描好？“既然將來美術專業(yè)考試是素描，為什么還要花時間深入學習線描？”“線描課程會不會是‘小兒科？”“線描真是素描嗎？既然是，為什么要分兩個名稱呢？”顯然，簡潔的課程名稱無法解釋人們心中重重的謎團，關于“線描”，或，關于“素描”。

我們的解答很清晰，因為需堅持美術素質(zhì)教學，所以要鼓勵學生堅持線描課程，堅持對線的敏感。

但是，我們面臨的問題很現(xiàn)實，目前美術高考、美術考級只考光影素描，很少涉及線描，如果涉及，也是裝飾簡筆畫概念。而且素描應試的標準多年來一直是：（1）形要畫準;（2）明暗關系準確且色調(diào)豐富;（3）空間立體感、質(zhì)感、量感要好。那么，在離高考還有很長一段距離的小學中高年級學生，是否真需要迫切轉(zhuǎn)入表現(xiàn)方法整齊劃一的高考應試教學系統(tǒng)呢？為什么還有很多家長和學生一提到學素描，就認為是畫石膏幾何體、石膏像、靜物等，就是畫明暗、練光影，而且要畫得立體、逼真那才叫好呢？還有，線描又是什么呢？為什么課程名稱要強調(diào)線呢？它在繪畫教學中是可有可無的嗎？特別是小學生進入中高年級，線描課程該隱退了嗎？

要說清這個問題，其實要先回答“素描是什么”這個藝術概念的老問題。在2006年《新美術》第2期上，有從事美術高等教育的黃啟后先生發(fā)表的一篇文章——《素描是什么》，文中對國內(nèi)各種版本的辭書和百科全書的素描條目進行羅列比較顯得非常有意義?，F(xiàn)摘錄重要的幾段：

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中華書局發(fā)行的辭海中關于“素描”的條目：“素描，單以黑色描寫不加色彩之畫也，如墨筆、鉛筆、鋼筆、木炭畫等，統(tǒng)稱素描?！?/p>

1986年，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的《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第七卷第544頁關于素描的譯文：“素描，一種正式的藝術創(chuàng)作，以單色線條來表現(xiàn)直觀世界中的事物，亦可表達思想、概念、態(tài)度、感情、幻想、象征甚至抽象形式?！薄八孛璧囊厥蔷€，而線在實質(zhì)上是不存在的。直到近代，線才被認為是形式的自發(fā)要素，而且獨立于被描繪的物體之外。素描是用線條組成形象并畫于平面上，由線條形式引起聯(lián)想。”“人們可以以線條的變化得到可以領會的形象。”“中國早在公元前2世紀就已出現(xiàn)了素描，到漢朝末年，以線描為其特色的壁畫己很多，北魏和唐代以后中國素描畫即相當普遍地出現(xiàn)在絹、紙和冊頁上?！边@一部分關于素描的譯文很清晰地闡明了線是素描的要素，并具有獨立的審美價值。還指出了兩千多年前出現(xiàn)的中國線描是素描。有意思的是，“素描”作為一種西方藝術形式傳入中國也不過百年。

1992年，中國大百科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大百科全書》美術卷第778頁關于“素描”的解釋更是一開始就開宗明義地說：“素描以線為主要描繪方式的單色畫?！薄八孛璧母拍铍m源于西方繪畫體系，但以單色畫角度而論，中國畫的白描、水墨畫亦屬素描的一種形式，它們都具有一般素描的各種基本功能。”“用單色線條表現(xiàn)對象的外形，是人類視覺文化進步的一個標志，因為它必須將有色的、立體的對象抽象為單色、平面的線條，實際上就是在平面上重新構造對象?！薄暗搅?0世紀，西方素描的草圖功能大大減弱，而逐漸成為完全獨立的畫種，線條自身的意義被提到很高的地位?！奔确浅Ｃ鞔_地指出了中國畫的白描、水墨是素描，又把西方繪畫體系中素描對線的重視概括地梳理了一下，鮮明地指出西方繪畫已經(jīng)把線條提高到很高的、獨立審美的地位。

辭海摘錄至此，相信會有人有恍然大悟的感覺——線描就是素描。千真萬確，毫無疑問。

可是，為什么會有那么普遍、那么長久的誤讀？這個歷史問題若是詳盡解釋，必須另寫一篇長文才能說清。至于那個大眾認可的素描應試標準，徐悲鴻先生在上個世紀50年代面對蘇聯(lián)美術學院附中學生作業(yè)就曾意味深長地吐出一個詞——“照相修版術”，個中意思唯用心者方能領會。而且筆者在自己的教學過程中已不止一次地發(fā)現(xiàn)，沒有經(jīng)過線描課程學習的小學生，過早就學所謂的“素描”的學生最遺憾的代價是失去了對線的敏感，要恢復則很難。

把素描畫得很逼真很像是否就算一張好畫？請先聽兩位西方美術大師怎么說——羅丹在《羅丹藝術論》中寫道，“你們要真實，青年們，但這并不是說，要平板的精確，世間有一種最低級的精確，那就是照相和翻模的精確，有了內(nèi)在的真理，才開始有藝術?！瘪R蒂斯在《馬蒂斯論藝術》中指出：“有一種固有的真實，它必須從所表現(xiàn)的對象的外表解脫出來，這是唯一有關緊要的真實——準確的描繪不等于真實?！泵绹鴮W者庫克在深入研究歷代畫家表現(xiàn)三維形式的方法后指出：“如果你找不到對形體的感覺，也不要泄氣。形體并不是繪畫的必備要素。畫家可以在許多方面做出成績，很多世紀以來，中國畫家并不重視三維形成，卻創(chuàng)出很多杰出。”說得太好了！中國傳統(tǒng)繪畫精神的追求與品畫標準更是不同于西方，東晉顧愷之《論畫》中有“遷想妙得”四字?！斑w想”，即想象力;“妙得”，即得對象的本質(zhì)、對象之神;南齊謝赫在《古畫品錄》中有這么幾句：“雖畫有六法，罕能該盡。而自古及今，各善一節(jié)。六法者何？一曰氣韻生動是也。二曰骨法用筆是也。三曰應物象形是也。四曰隨類賦彩是也。五曰經(jīng)營位置是也。六曰傳移模寫是也?！边@就是宋郭若虛的圖畫見聞志.論氣韻非師中推崇的“六法精論，萬古不移”的“六法”。宋代黃休復在他的《益州名畫錄·品目》一開始便提出“畫之逸格，最難其儔。拙規(guī)矩于方圓。鄙精研于彩繪。筆簡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于意表。故目之曰逸格爾”在此之后的中國繪畫品畫標準基本上遵從黃休復確立的模式，以逸、神、妙、能四格來品評作品的高低?！耙荨笔呛我饽兀考串嫯嫵龀Ｒ?guī)俗矩，畫方不方，畫圓也不圓，不必精描的彩繪，用筆簡潔而活潑潑的形已出來，一切源自自然放松的狀態(tài)（這倒很像小學生作畫的自然狀態(tài)）。這種畫即無法作為刻板的范圖一筆一筆地學，更不能一遍遍地磨與改?！肮P簡而形具”即可，何必要苦苦拘泥于形準？千年之后，西班牙的畢加索說了一句有一點相似字義的話：“把圓畫方……繪畫比我厲害，它使我惟命是從?！?/p>

消除評價小學生“形要畫準”這塊繪畫學習的心理大障礙，以感性的線的豐富變化來勾勒感性的形體、營造畫面，學生的學畫氛圍立刻會變得輕松，因為用線造型本來就是人類的原初本能。在1萬5千年前的史前文明時期，原始人就用尖銳的石頭或骨頭，在幽深的洞穴石壁上，用線刻畫他們的獵物野牛、野馬等。和康定斯基一起開創(chuàng)包豪斯教學的畫家克利，說過一句很有意思的話——“畫畫是拉根線條去散步”，可見20世紀初，西方繪畫無論在理論還是實踐方面，都把線放在一個很重要的地位。直至當代，各種繪畫藝術變革之后，線仍是造型藝術的基礎要素，有時甚至是關鍵要素，比如，2015年11月11日，在美國紐約蘇富比拍賣會上，抽象藝術大師塞·湯伯利用6排連續(xù)畫的線圈圈，拍出了7053萬美元（約合人民幣4.5億美元），這些線輕松自在，彷佛小朋友們的隨手涂鴉。

拋卻刻板的“形準”，代之以感性的評價標準“形具”，并不是說對形放棄要求。隨著小學生年齡增長，他們的視覺發(fā)育、心理認知也在不斷發(fā)展，他們會下意識地對形的表現(xiàn)有越來越濃厚的探索興趣。視覺敏感的學生對用線表現(xiàn)形的微妙變化會有持續(xù)的熱情;視覺不敏感的學生因為只能用線畫形而不得不調(diào)動全部的注意力看形。訓練一段時間后，無論是何基礎、何等悟性的學生的抓形能力與勇氣都要比以前進一大步。拋卻刻板的“形要畫準”要求也意味著拋卻刻板的作畫步驟，學生完全可以從他們感興趣的任何一點開始探索，局部觀察和整體觀察完全可以并用。作為教師既要包容學生的失敗，更要激勵成功;既要允許他們放棄，更要鼓勵堅持。當然，課堂教學要因人而設、因勢而變，教師要盡心營造輕松、專注的線描學習氛圍，盡力捕捉每一個學生每一個獨特的閃光點，及時肯定，及時引導。讓學生面對自然生活、經(jīng)典作品作觀看思考，全心感受于用線表達的微妙，畫出天真率性的筆觸，表現(xiàn)各自精彩的個性，提高學生的審美敏感與品位，這就是線描課程訓練的目的。所以，我們要鼓勵學生堅持線描課程，堅持對線的敏感。

參考文獻：

[1]黃啟后.素描是什么[J].新美術，2006，（02）.

[2]徐復觀.中國藝術精神[M].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