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夢影
2019 年11 月,一個非洲姑娘帶領團隊獲得了總額超過1700 萬元人民幣的創(chuàng)業(yè)大獎。
這個名叫Temie Giwa 的姑娘試圖在家鄉(xiāng)尼日利亞建起一個血液銀行。人們可以通過手機應用預約捐獻血液,就近站點的工作人員上門采血。
對我來說,尼日利亞遠得像一個平行宇宙。如果提供獎金的不是一家著名中國公司,我根本不會注意到這件事:當我正心心念念購物狂歡節(jié)的快遞何時上門時,有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正心焦于同胞缺少干凈的血。
但她的講述又這樣熟悉:“ 智能app”“廣闊需求”“模式推廣”……它甚至可能和中關村創(chuàng)業(yè)大街的任何一場路演共享著問題。
這是一個真正遠方的故事,又并不是一個遠方的故事。
你看,時代的發(fā)展總是可以不斷重新定義遠方。地理的疆域被不斷重構,高鐵取代馬車,探測器抵達火星。社會的單元碰撞融合,村莊變?yōu)槌鞘?,宮廷開放為旅游景點。還有詩,詩是遠方在人類精神世界的倒影,曾經它被毛筆書寫在客棧的白墻上,此后則在深夜的朋友圈出現(xiàn)。
當下的遠方躺在大數(shù)據(jù)的海洋里。在點擊之前,我無法確定它與我真正的距離。
從我們國家的IP 地址發(fā)出的第一封電子郵件寫道:越過長城,我們碰觸整個世界。此后25 年,我們一度迷戀“地球村”的描繪:移動互聯(lián)網連綴著快手的廠妹和抖音的三里屯網紅;六人理論紅極一時,任何人和任何人之間只不過相隔數(shù)段社交網絡的好友關系;透過屏幕, 偏僻縣中的孩子能與重點中學的同齡人共享課程。
另一方面,我們眼光所及可能越來越近了。推薦算法逐年精進,確保每個人只看見他最熟悉的那個世界。在線電臺連續(xù)播放幾百首歌都不會超出用戶喜愛的兩三種風格;地鐵上兩人相鄰而坐刷著同款資訊應用,一邊滿屏野史雞湯企業(yè)家風云,一邊明星八卦小清新游記;同一時事報道下會呈現(xiàn)出觀點完全相左的評論。
數(shù)據(jù)的洪流向上走,進入云端。對很多人來說,世界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
互聯(lián)網在分層。有人花10 元獲得二手平臺上一支口紅,小心削掉尖頭后抹上嘴唇;有人用拼圖軟件展示一年四季不重樣的奢侈品服飾穿搭;有人在短視頻應用上分享耕種糧食的過程;有人在豆瓣小組里談對某本小眾文學著作的興趣。
上學時,我周圍的朋友幾乎都背誦過半句魯迅名言:“無窮的遠方,無數(shù)的人們,都與我有關。”而進入社會幾年后,又總時不時有人感慨:“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這似乎都是部分的真相。
社交網絡上,一些人似乎永遠在和另一些人為第三撥人吵架,知識的鴻溝在技術推動下反而越來越大。
也有一些人真的看見了遙遠的景色,跨出大數(shù)據(jù)描畫的條條框框。我見過年輕的學者拋棄穩(wěn)定的工作去鄉(xiāng)村幫助解決環(huán)境污染問題,住在大棚屋里;我見過鄉(xiāng)村的老人因為登上直播平臺而走紅,帶領萬人起舞。
更多時候,遠方呈現(xiàn)出矛盾的面目。我似乎與它發(fā)生著關聯(lián),但這關聯(lián)并不實在。我曾出于熱情,轉發(fā)著與自己完全不相干的消息,也因為懶惰,不那么關心這些消息的真實性,轉完就放置一邊。
那個尼日利亞姑娘的故事短暫出現(xiàn)在一些人的手機頁面上,包括我的。我此前從未關心過遙遠大陸上的血液問題,不出意外的話,這個問題也將永遠不會困擾我。但此刻,我們共享著人類的命運,同情和改造世界的熱情將我們相連。我或許明天就把她忘了,或許永遠忘不了。
(張秋偉摘自2019 年11 月20 日《中國青年報》,蘿卜葉子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