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宿公寓》中穆尼太太的女性意識研究

張慧

(河南科技學院，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3)

《都柏林人》(Dubliners,1914)是愛爾蘭著名作家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1882―1941)頗負盛名的一本短篇小說集。喬伊斯“以莫泊桑和契訶夫式的現(xiàn)實主義手法”描繪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愛爾蘭人民悲慘的生活狀況[1]376，正如喬伊斯所說“我的目標是要為祖國寫一章精神史。我選擇都柏林作為背景，因為在我看來，這城市乃是麻痹的中心。對于冷漠的公眾，我試圖從四個方面描述這種麻痹：童年、少年、成年以及社會生活。這些故事正是按這一順序撰述的”[2]IV。

《都柏林人》中的很多作品都是以女性為主，描寫刻畫了她們在父權(quán)制社會下的不幸生活和悲慘遭遇，如《伊芙琳》中的伊芙琳、《土》中的瑪利亞、《死者》中的凱特小姐和茱莉婭小姐等，這些女性形象的描述與喬伊斯個人的童年生活經(jīng)歷以及當時的時代背景都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與當時傳統(tǒng)的父權(quán)制家庭一樣，喬伊斯的母親是一個典型的賢妻良母，辛苦操持家務，但是依然經(jīng)常受到喬伊斯父親的謾罵和毒打，毫無社會和家庭地位可言，長期的操勞以及毒打折磨讓她很早便去世了，這讓喬伊斯痛苦不堪。此外，“喬伊斯的哥哥斯坦尼斯洛斯在他的回憶錄中也揭示了兩兄弟對母親的同情和對父親的憎惡，并指出母親和姐妹們的遭遇成為喬伊斯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主題之一”[3]。破碎的家庭、母親以及姐妹的困境等讓喬伊斯開始關(guān)注父權(quán)制下愛爾蘭女性的悲慘遭遇。此外，喬伊斯創(chuàng)作《都柏林人》時，“西方第一次婦女運動正如火如荼地進行”[4]，社會思潮對喬伊斯的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在《都柏林人》中，喬伊斯并不是一味地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輕描淡寫地描述女性的境遇，而是站在女性的角度審視和批判當時封建腐朽的社會制度，表達了對當時女性不幸境況的同情，鼓勵女性勇敢地擺脫父權(quán)制的束縛，主動追求屬于她們的自由和權(quán)力。

《寄宿公寓》講述了同丈夫離婚后獨自經(jīng)營一家寄宿公寓的穆尼太太是如何步步為營、巧妙地促成女兒波莉和房客多倫先生婚事的故事。與《都柏林人》中其他大多數(shù)處于社會邊緣化地位的女性不同，從穆尼太太身上可以看到正在萌發(fā)和蘇醒的女性意識。她勇于沖破傳統(tǒng)婚姻以及不幸家庭的束縛、獨自經(jīng)營寄宿公寓獲得經(jīng)濟上的獨立以及處心積慮巧妙籌謀女兒的婚姻等都向讀者刻畫了一位敢于向傳統(tǒng)挑戰(zhàn)、具有獨立自我意識的女性形象，從中也可以看出喬伊斯對于處于癱瘓腐朽的愛爾蘭社會下的女性獨立意識的贊賞和期許。

一、獨立果斷——勇于沖破婚姻的束縛

“自從氏族社會之后，男性一直占據(jù)著社會的主導地位，男女兩性一直處于對立的二元狀態(tài)。男性成為社會的權(quán)威者和施予者，而女性則是被排除在主流之外的他者?！盵5]37《都柏林人》創(chuàng)作于世紀交替的愛爾蘭，社會制度依然是父權(quán)制度，“女性的婚姻和社會地位比男性低，男性有控制女性的權(quán)力”[6]。處于社會邊緣地位的女性沒有任何的決定權(quán)和話語權(quán)，婚姻是她們唯一的出路?！霸谟邢薜幕橐鍪袌錾险也坏匠雎返呐曰蜻M入修道院,或移民或繼續(xù)呆在家里成為家庭的仆人,伺候男性?！盵7]192在《都柏林人》的《姐妹們》《土》《死者》三篇中，喬伊斯對五位未婚老姑娘的生活描述也從側(cè)面印證了當時愛爾蘭未婚女性的社會地位。《姐妹們》中的伊麗莎和南尼兩個人一直沒有結(jié)婚，在家里精心照顧她們的哥哥弗林神父，但是弗林神父從不與姐妹倆交談，從不讓她們進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兄妹之間的疏離冷漠可見一斑?！锻痢分械默斃麃喸菃碳依锏谋Ｄ?，后來“同家里鬧翻后，小伙子們替她在‘都柏林燈光洗衣房’謀到一個差事”[8]99，地位低下的瑪利亞沒有權(quán)利決定自己的命運，只能聽從他人的安排，終日待在洗衣房勞碌，連外出都要得到女主管的允許才能出門?！端勒摺分械膭P特小姐和茱莉婭小姐同樣沒有結(jié)婚，倆人帶著侄女租住在他人的房子里，因為生活所迫，年邁的她們不得不繼續(xù)工作掙錢維持日常生計，在她們依賴信任的外甥眼中，二人只是粗俗無知的老女人而已。未婚的尷尬身份讓這五位老姑娘們不得不忍受來自親人以及社會的冷漠和忽視，處于社會邊緣化的末端。

穆尼太太是一個屠夫的女兒，最初她和其他傳統(tǒng)的愛爾蘭女性一樣，聽從父親的安排，嫁給了父親的學徒領班——穆尼先生，對于自己的婚姻她毫無自主權(quán)可言。婚后，穆尼太太幫助丈夫辛苦地經(jīng)營肉店，操持家務，養(yǎng)育兒女，每日過著忙忙碌碌的生活。然而，看似平靜的生活隨著穆尼太太父親的去世而一落千丈，穆尼先生成為這個家庭新的權(quán)力中心，主宰著家里的一切，他開始不務正業(yè)，整日酗酒，讓穆尼太太獨自一人承擔養(yǎng)家糊口的壓力，沒有盡到作為一個丈夫和父親的責任與擔當。此外，穆尼先生嗜好賭博，花錢絲毫不知收斂，經(jīng)常將錢柜里的錢財洗劫一空，一頭栽進了無盡的債務之中，也使整個家庭陷入了困境之中。即便如此，穆尼先生從來沒有絲毫悔過之意，“叫他發(fā)誓改過自新一點兒用也沒有，過不了幾天他就會打破誓言重蹈覆轍”[8]58。穆尼太太的辛苦操持并沒有得到丈夫的認同和體諒，更為過分的是他經(jīng)常當著顧客的面打罵、虐待穆尼太太。在旁人面前，穆尼先生尚且不知道收斂，在家中或者旁人不在場的時候穆尼太太的處境可想而知。生活的重壓、丈夫的壓迫等讓穆尼太太苦不堪言。在經(jīng)歷了婚姻的痛苦與不幸之后，與當時絕大多數(shù)忍氣吞聲、逆來順受、飽受父權(quán)制壓迫的愛爾蘭傳統(tǒng)女性不同，穆尼太太是一個極有主見的人，她十分清楚自己所處的境遇：在當時的愛爾蘭社會，女性是男性的附屬物，社會地位等都要比男性低，如果她此時貿(mào)然跟穆尼先生對峙，不但沒有任何勝算的機會，而且可能還會因此招來社會輿論的非議，喪失以后獲得自由的機會，她清楚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所以耐心地等待時機的到來。因此，盡管穆尼太太每日都過著異常辛苦的生活，即使在養(yǎng)家糊口的同時還要忍受丈夫時常的打罵，她也毫無怨言，在丈夫和世人面前樹立起一個勤勞善良、任勞任怨的妻子和母親形象，這也符合當時社會對女性的要求。后來，翻身的機會終于來了，有天夜里穆尼先生拿著切肉刀四處尋她，嚇得穆尼太太只好躲到鄰居家，不敢輕易回家，這一事件更加堅定了穆尼太太要與他離婚的決心，同時也為她博得了更多的人證和社會輿論的支持。在世人眼中，穆尼太太一直都勤勤懇懇，默默忍讓，為這個家付出了諸多努力，她是這場不幸婚姻的受害者，反觀穆尼先生則是一個終日墮落的酗酒漢和賭徒，絲毫沒有盡到一個男性在家庭中應盡的義務和責任。社會輿論的支持為穆尼太太擺脫不幸婚姻的束縛從而獲得人身自由等提供了莫大的支持和幫助。

正是源于前期的種種籌劃，穆尼太太可以果斷地和丈夫分居，主動找神父仲裁然后快速地離婚。此外，她還得到了兩個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以及財產(chǎn)，牢牢掌握了離婚的主導權(quán)和主動權(quán)。至于穆尼先生，“她一概不管，金錢、食物、住處她一樣都不會給他”[8]58。彼時，愛爾蘭是英國的殖民地，國人的意識形態(tài)等都嚴格遵守英國的傳統(tǒng)制度以及維多利亞時期強加給女性的行為準則，女性在當時沒有選舉權(quán)、財產(chǎn)權(quán)和繼承權(quán)，穆尼太太敢于打破傳統(tǒng)社會對于女性的束縛和捆綁，從不幸的婚姻中勇敢地解脫出來并成為這場婚姻中的勝利者，這在當時無疑是對傳統(tǒng)男權(quán)至上的愛爾蘭社會的一大挑戰(zhàn)，“傳統(tǒng)觀念中的強者與弱者,社會政治生活的掌舵者與邊緣者的對比在這一刻是如此的鮮明”[9]。從對婚姻、丈夫以及家庭的妥協(xié)忍讓、縝密地籌謀策劃到順利地離婚并取得婚姻以及經(jīng)濟的獨立權(quán)，這些都是穆尼太太獨立女性意識的鮮明體現(xiàn)。穆尼太太對腐朽麻痹的社會制度的清楚認知、對自己婚姻境遇及未來生活的準確定位等無不展示了一位勇于沖破婚姻的束縛、敢于爭取自己社會地位的獨立果斷的女性形象，這也和當時絕大多數(shù)忍氣吞聲、不敢反抗的女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二、精明能干——善于經(jīng)營自己的生計

1922年取得獨立之前，愛爾蘭一直處于英國的殖民統(tǒng)治之下，長期的殖民掠奪、經(jīng)濟剝削以及1845年至1852年發(fā)生的愛爾蘭大饑荒使得愛爾蘭的經(jīng)濟發(fā)展十分緩慢，能提供的工作機會少之又少，在這種情況下，很多男性都無法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更何況是一個離了婚的女性。“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愛爾蘭幾乎沒有給女性提供工作和經(jīng)濟獨立的機會，大多數(shù)女性除了婚姻和家庭之外別無選擇?！盵10]87在現(xiàn)實環(huán)境以及社會傳統(tǒng)意識等的重重壓力和束縛下，女性想要謀得一份工作更是難上加難。文中關(guān)于穆尼先生的描述不是很多，只知道他是一個“衣衫襤褸、彎腰曲背的醉漢，白臉、白胡子，好像用筆畫過的白眉毛下面長著一雙布滿血絲的小眼睛”[8]58，這和穆尼太太的高大威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同時也與傳統(tǒng)意義上的男性形象截然不同，通過對穆尼先生形象的刻畫，喬伊斯也從側(cè)面描述了在當時英國的殖民統(tǒng)治、國內(nèi)癱瘓麻痹的社會制度下愛爾蘭男性頹廢、不思進取的生活現(xiàn)狀。因為之前用壞掉的肉以次充好、酗酒、家暴、賭博以及其他種種劣跡行為而聲名狼藉的穆尼先生，離婚后找不到一份體面的工作，只能被迫應征當治安官，終日待在執(zhí)行官的屋子里，等著被安排和分配差事，這樣一份可有可無的工作能掙到的薪水微乎其微，穆尼先生的生活狀況可想而知。

“在當時，女性對男性是人身依賴關(guān)系，毫無獨立性可言。未婚婦女的主要人生目標是找一個有經(jīng)濟地位的丈夫，而已婚婦女在經(jīng)濟上完全依賴丈夫。男人無論在家庭還是在社會，都掌握著絕對的統(tǒng)治權(quán)，女人處于從屬的地位。她們不被看做獨立的個體存在，僅僅是男人的附屬物?！盵11]在男性至上的父權(quán)社會，穆尼先生尚且很難找到一份好的工作，離婚后的穆尼太太要想尋求一份養(yǎng)家糊口的工作更是異常艱難。離婚之后，穆尼太太成為新家庭的主要支撐者，同時扮演著父親和母親的雙重角色，如何賺錢維持生活開支是她需要解決的首要問題。但是，與穆尼先生的窮困潦倒不同，穆尼太太早有打算，她靠著之前經(jīng)營肉店剩下的錢，在哈德威克大街上開了一家“提供膳食的寄宿公寓”[8]58，公寓中的流動房客中既有來自利物浦和馬恩島的游客們，偶爾也有音樂廳的藝人等，常駐房客大多數(shù)是城里的職員，從中可以看出寄宿公寓的房客來自社會的各個階層，穆尼太太需要跟形形色色的顧客打交道，一個離了婚的女人獨自經(jīng)營著這樣一家寄宿公寓所面臨的困難和壓力可想而知，但是她靠著先前經(jīng)營肉店的經(jīng)驗，井井有條、精明果斷地經(jīng)營著這家寄宿公寓，“她清楚地知道什么時候可以賒賬，什么時候應該苛刻，什么時候又該裝聾作啞，不予計較”[8]59。文中喬伊斯用一小段細膩的場景展現(xiàn)了穆尼太太作為商人的精打細算：女兒波莉和多倫先生的事情被眾人紛紛議論，穆尼太太不得不加以干涉時，在她和波莉第二次交談前，穆尼太太會親自盯著女仆瑪麗將早餐結(jié)束后剩下的“面包皮和碎面包屑撿起來，以便摻在星期二做的面包布丁里，確保桌子收拾干凈，撿拾好碎面包屑，糖和黃油被安全地放好并上好鎖”[8]61。待一切全部收拾妥當了，穆尼太太才放心地去找女兒談話，一個精明能干、精打細算的女老板形象躍然紙上。

食宿費用的設置則是穆尼太太巧妙經(jīng)營寄宿公寓的另外一大體現(xiàn)，在公寓居住的年輕男房客們每周需要支付十五先令的食宿費用，但是這些費用不包括晚餐供應的啤酒或烈性黑啤酒，房客們?nèi)绻枰染频脑掃€需要另付費用購買啤酒。眾所周知，愛爾蘭的酒文化源遠流長，“愛爾蘭人鐘愛啤酒，尤其是傳統(tǒng)的吉尼斯黑生啤。喬伊斯的故鄉(xiāng)都柏林就是一個酒館林立的啤酒之鄉(xiāng)”[12]。都柏林當?shù)厝擞绕涫悄腥嘶旧隙紣酆绕【?，穆尼太太正是基于對都柏林人飲酒傳統(tǒng)的了解進而制定了這樣一項經(jīng)營規(guī)定：如果食宿費用中包括了啤酒費用，那么較高的費用會讓一些顧客望而卻步從而在無形中丟掉一部分潛在的房客；倘若食宿費用中不包括啤酒費用，但是免費供應啤酒的話，大量的費用支出將會迅速拖垮寄宿公寓的經(jīng)營，甚至會讓她負債累累。所以，聰明的穆尼太太便想出了這樣一個巧妙的折中辦法，這樣不僅可以為寄宿公寓留住客源又可以讓公寓的生意正常運營維持下去，讓自己擁有穩(wěn)定的經(jīng)濟收入。

在她的經(jīng)營下，寄宿公寓不但運營順暢，穆尼太太也靠著她出色的經(jīng)營得到了房客們的尊敬，公寓里所有常住的年輕男子在談及穆尼太太的時候都會稱她為“夫人”[8]59。擺脫了不幸婚姻家庭的束縛后，穆尼太太打破了社會的性別壁壘，和其他社會男性一樣積極地參與社會商業(yè)活動，在努力獲得經(jīng)濟獨立的同時也贏得了社會上其他男性的尊敬。穆尼太太事業(yè)上的成功以及社會地位上的提升和穆尼先生窮困潦倒的生活現(xiàn)狀及下降的社會地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些無一不向人們展示了穆尼太太的精明能干以及獨立的女性意識。穆尼太太事業(yè)上的成功有力地粉碎了女性毫無社會地位，僅僅是依附于男性的附屬物的現(xiàn)實，這同樣也是喬伊斯對穆尼太太獨立女性意識的贊賞和肯定。

此外，整篇文章中除了穆尼太太、女兒波莉以及女仆瑪麗之外，鮮少看到有女性房客的出現(xiàn)，這也從側(cè)面反映了當時女性地位的低下，在當時英國的殖民統(tǒng)治以及封建腐朽社會經(jīng)濟制度等的制約下，大多數(shù)男性都很難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養(yǎng)家糊口，穆尼太太靠著精打細算等為自己謀得了一份工作，牢牢掌控著自己的經(jīng)濟自主權(quán)和人生話語權(quán)。

三、處心積慮——精于謀劃女兒的婚姻

穆尼太太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文中對兒子杰克的描述不是很多，只知道他是一家代理商的職員，常常在午夜之后才返回家中。女兒波莉是一個身材苗條的十九歲姑娘。源于自己婚姻的不幸和悲慘遭遇，穆尼太太一心想為女兒謀得一份體面的婚事，她對于女兒的工作和婚姻有著清醒和深刻的認識，一早便進行明確的規(guī)劃和安排，這同樣也是穆尼太太向世人宣告她作為母親的一種獨立方式。她先是“送女兒到一家谷物商的辦事處當打字員”[8]59，在得知有一個聲名狼藉的家伙每隔一天都會到辦事處伺機找波莉聊天后，為了女兒的名聲和未來考慮，穆尼太太果斷地將女兒帶回家中。每周日晚上，寄宿公寓都會舉辦聯(lián)歡會，穆尼太太也會讓女兒在眾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歌聲。在店里，她有意讓女兒同住店的年輕小伙子們?nèi)粘６嗉咏佑|，以便有機會結(jié)識更多的青年男性，但是精明的穆尼太太也清楚地知道“小伙子們只是打發(fā)消磨時光而已，沒有一個是認真的”[8]60。意識到這樣不是長久之計后，穆尼太太打算重新送女兒去當打字員以尋求更好的機會。恰巧此時，穆尼太太發(fā)現(xiàn)了女兒跟公寓中一個年輕房客多倫先生之間不同尋常的關(guān)系，她先是不動聲色地保持沉默，暗中觀察他們的一言一行。后來隨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公寓中的房客們開始紛紛議論此事，穆尼太太依然旁觀并不急著插手干涉此事。后來，波莉在日常行為上的反常以及多倫先生非常明顯的焦慮不安讓穆尼太太覺得時機快要到了。最后，當她察覺時機成熟了，穆尼太太便開始插手干涉此事，“處理道德問題，她向來快刀斬亂麻，對于此事，她早已打定主意”[8]60。

在會見多倫先生之前，穆尼太太先和自己的女兒進行了一番交談，“她確信自己一定會贏”[8]61，事情的發(fā)展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在世人看來她是一個得知事情真相后異常震驚憤怒的母親，她以為多倫先生是一位正人君子，才允許他在自己的公寓租住，但是他卻辜負了她的好客和款待，欺騙了年少無知、單純善良的波莉。多倫先生差不多三十四五歲，年輕沖動已經(jīng)不能作為他犯錯的借口，這些都為穆尼太太贏得了更多的社會支持，“社會輿論對她完全有利”[8]61。此外，她知道多倫先生是一個嚴肅正經(jīng)的青年，比店里其他年輕人要好對付很多，知道他在“一位信奉天主教的酒商的辦事處已經(jīng)干了十三年”[8]62，知道他的薪資待遇，也知道此事張揚出去多倫先生可能要丟掉工作……在當時男性至上的愛爾蘭社會，女性一直處于社會的邊緣，毫無選擇權(quán)和自主權(quán)，受到男性的傷害之后，女性除了默默承受打擊、傷害之外別無他選，更不敢對外多加聲張。與當時其他母親企圖用金錢私下解決彌補女兒的損失以求息事寧人的做法不同，穆尼太太深知這么做將會毀掉女兒的聲譽甚至是她的一生，“彌補損失的唯一做法就是結(jié)婚”[8]62。一樁體面的婚姻不僅是對女兒最好的補償，而且也是女兒以后生活的一個保障。經(jīng)過多番的深思熟慮，穆尼太太才派瑪麗請多倫先生前來交談。從最初穆尼太太步步為營地謀劃監(jiān)管，暗中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等著多倫先生自己一步步掉到圈套之中，到爭取社會輿論等外界的支持，再到最后與多倫先生的一對一正面交談等，一切都按著穆尼太太設定好的計劃在逐步進行著，喬伊斯向我們描述了一個工于心計、運籌帷幄的精明母親形象。

穆尼太太獨立的女性意識對女兒波莉也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這在她和多倫先生的關(guān)系中便可得知。彼時愛爾蘭社會奉行天主教，推崇禁欲主義。“嚴格的天主教思想即使對男人都有很強的約束力，更不用說本來就該守‘婦道’的女人了。貞操、對性的被動，向來是傳統(tǒng)性別機制對女性最起碼的要求和規(guī)范?！盵3]但是大膽又熱情的波莉則不一樣，她不受傳統(tǒng)道德規(guī)范以及社會要求的束縛，敢于表達自己的情感，勇于追求自己的幸福。事發(fā)后，與多倫先生的軟弱猶豫不同，波莉一早就下定了決心，在和母親交談時也敢于表露自己的想法，這也讓穆尼太太下定了決心要極力促成她和多倫先生的婚事。

在這場婚姻的交涉和博弈中，與穆尼太太的自信滿滿、穩(wěn)操勝券不同，多倫先生則顯得異常焦慮、優(yōu)柔寡斷，文中關(guān)于多倫先生有一段詳細的描述：

“事實上，整個星期天的上午，多倫先生一直焦慮不安。他兩次嘗試著刮臉，但他的手老是哆嗦，最后只能作罷。微紅的胡子已經(jīng)三天沒刮了，拉拉茬茬地長滿嘴巴的周圍。每隔兩三分鐘，他的眼鏡片上就積了一層水氣，他不得不把眼睛摘下來并用手帕將它擦拭干凈?！盵8]62

一個外形潦草、郁郁不得志、可憐巴巴的男性形象躍然紙上。多倫先生的內(nèi)心異常煎熬，忍受著種種折磨，除了結(jié)婚或者逃跑之外他眼下別無他選，他也不會厚顏無恥地去做其他事情。多倫先生在是否應該和波莉結(jié)婚上猶豫不決：一方面波莉聲名狼藉的父親、寄宿公寓近期不太好的名聲、自己已經(jīng)明了在此事上被人下套算計、波莉的粗俗無知、倆人之間毫無感情基礎錯綜復雜的關(guān)系、家人對波莉的輕視以及朋友的嘲諷等這些都是他不愿意結(jié)婚的原因，“他能想象到朋友們嘲笑著議論此事的情景”[8]63。多倫先生內(nèi)心不確定自己是該喜愛波莉還是該鄙夷她的所作所為，他本能地希望可以像以前一樣做一個偶爾放蕩的自由光棍。但是，另外一方面，多倫先生又瞻前顧后，無法下定決心：天主教的宗教教義深深束縛著他，前一晚懺悔時神父對他所犯罪行的夸大其詞讓他心如刀割，痛苦不堪，在得知事情還可以通過結(jié)婚彌補挽救時他幾乎是感激涕零。此外，他還十分在意他人的評價，“都柏林城太小了：每個人都知道其他人的底細”[8]63。多倫先生擔心老板知道后會因此解雇他，多年來苦心經(jīng)營的“兢兢業(yè)業(yè)的好名聲也將不復存在”[8]63，擔心波莉脾氣暴躁的哥哥會因此打擊報復他，內(nèi)心的榮辱感提醒他必須要彌補自己的罪行……通過對多倫先生復雜心理活動的刻畫描寫，也從側(cè)面反映了在愛爾蘭腐朽的社會制度以及天主教的精神束縛下，當時愛爾蘭男性意志的消沉和男性氣質(zhì)的缺失，從中也可以看出喬伊斯對封建腐敗社會制度的批判和抨擊。

文中喬伊斯并沒有正面交代穆尼太太和多倫先生的談話內(nèi)容，但是不難推測，在這場“力量懸殊”的婚姻博弈中，多倫先生明顯處于被動和劣勢地位，面對自信滿滿的穆尼太太，多倫先生毫無招架還手之力，明知道是一個圈套卻不得不主動跳進去，故事最后以穆尼太太和女兒的對話結(jié)束，這也從側(cè)面向我們交代了博弈的結(jié)果——多倫先生將會和波莉結(jié)婚。這一結(jié)果是穆尼太太和傳統(tǒng)社會的一次抗爭并且取得了最后的勝利，為女兒謀得了一份體面的婚事。

四、結(jié)語

20世紀初的愛爾蘭社會整體處于一個麻痹癱瘓的狀態(tài)，處處彌漫著癱瘓與腐朽，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都是社會的受害者，而女性由于社會地位低下等更是處于社會的邊緣，成為男性的附屬品，無法擁有獨立的自主權(quán)和話語權(quán)。與《都柏林人》其他的篇章中大多數(shù)處于社會邊緣化的女性形象不同，穆尼太太是一個獨立果敢、富有主見的人，她不愿意成為附屬于家庭、依附于丈夫的犧牲品，她敢于反抗社會強加給她的傳統(tǒng)角色，沖破不幸婚姻的束縛，牢牢把握自己的人生從而獲得了婚姻的自主權(quán)。她精明能干地經(jīng)營著自己的寄宿公寓從而獲得經(jīng)濟上的獨立，此外，她又是一個盡責的母親，為了女兒的婚姻費盡心力。通過一系列的細膩描述，喬伊斯刻畫了一個精明能干、獨立果敢的女性形象，從穆尼太太身上可以看出當時覺醒的女性意識，同時也可以看出喬伊斯對當時社會女性獨立意識的贊許和期待。

文章結(jié)尾并沒有交代穆尼太太以及女兒波莉的后續(xù)生活，在當時的父權(quán)制社會大環(huán)境中，她們的生活依然會受到父權(quán)制社會的影響和束縛，可能有時還會陷入困苦絕境之中，但是她們身上所展現(xiàn)的獨立的女性意識則暗示了無窮的力量和希望。喬伊斯通過對穆尼太太身上女性意識的闡釋，打破了人們對女性只是依附于男性的附屬物的既定觀念。在喬伊斯看來，女性可以也應該是獨立存在的個體，她們應該勇敢地追求自己的權(quán)力和自由，這也有助于引起人們乃至社會對當時女性地位的關(guān)注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