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匪

魏傳軍

都說，就怕土匪有文化。其實不然。古薛黑風(fēng)口山上的土匪，老大於秀庭念過私塾，識文斷字，棋琴書畫皆通，尤其喜歡書法收藏字畫，他自稱：雅匪。

雅匪，雅是雅了，只是雅得有點兒瑕疵。老大於秀庭有個小嗜好，喜生食大蒜，而且是當(dāng)零食吃。於秀庭坐在書房里賞畫或是寫字的時候，嘴里不停地咀嚼著大蒜。於秀庭說話喘氣蒜臭味熏死人，因此就把雅字熏掉了，只剩下匪了。其實生活在這一地域的人，基本上都喜生食蔥姜蒜，煎餅卷大蔥是他們的主食。於秀庭癡迷于字畫，山寨上的瑣碎事懶得問，一般都是二當(dāng)家的主事，除非是有關(guān)山寨的大事，他才坐在聚義大廳里。

一日，於秀庭正在寫雅字最后一筆，馮結(jié)巴闖進(jìn)書房，他的手一抖，橫寫歪斜了，成了敗筆。於秀庭抬起頭，冷著臉，想發(fā)火。馮結(jié)巴笑嘻嘻，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一個精美的錦盒，好像里面藏著的是他老祖宗的魂魄，然后他單膝跪地，舉著錦盒說，老大，寶貝。嘁！於秀庭翻了翻眼皮，一臉嫌棄的表情，心說：啥寶貝我沒見過。

馮結(jié)巴打開錦盒，於秀庭傻了。錦盒里的東西，他還真沒見過，正是他夢寐以求之物——大國香。“大國香麒麟” 墨，文房四寶之一寶，徽墨。此墨乃明代安徽歙縣人、官至廣州通判的潘嘉客制?；漳?，墨中之魂。在徽墨中，尤以潘嘉客制為墨中之墨。

於秀庭怔怔地呆愣著。馮結(jié)巴誠惶誠恐，雙手托著錦盒，胳膊酸了，還是堅持這樣舉著，一動也不敢動，順著額頭，淌下來的汗水，流進(jìn)眼里腌得眼睛火辣辣的。

大哥，得到了啥稀罕寶貝？二當(dāng)家的人沒到，粗獷的聲音穿透房門傳到屋子里，好像一張會飛的粗糲的砂紙，於秀庭和馮結(jié)巴感覺臉皮被打磨得生疼。二當(dāng)家走到於秀庭跟前，嗨！哪是寶貝呀，就是一方墨條。於秀庭說著，把錦盒收起來。

翌日，馮結(jié)巴坐上了第五把金交椅。

從此以后，山寨里的小嘍啰再下山，情愿花金銀，也要不惜一切代價收羅墨條、字畫。唉！豈不知，“寶貝”也是有靈性的，可遇不可求。

又過了三年，於秀庭還是在寫雅字。馮結(jié)巴夸贊，於秀庭寫的雅字好，有勁。嗨！於秀庭皺著眉頭，看了看他，沒有說一句話，他并不贊同馮結(jié)巴的說法。他想：沒有文化的蠢貨，哪有這樣評論書法的。

這一天，於秀庭剛研好墨，從筆架上拈起狼毫筆。馮結(jié)巴像一股風(fēng)刮進(jìn)屋來，大哥，請到聚義大廳。噢，於秀庭放下筆，說，五弟，發(fā)生什么大事了？大哥，兄弟我，綁了肉票，她的箱子里有你想要的寶貝。哦，走，瞧瞧去。於秀庭在前面走，馮結(jié)巴跟在他的屁股后面。

聚義大廳里，站著一個穿旗袍的女人，她仿佛在看墻上的雅字，又仿佛沒看，傲慢的目光掃來掃去。於秀庭坐下，眾人按照自己的座次也都坐下。

哎！你就是山寨的老大？

猝不及防，於秀庭被問蒙了，他呆愣了片刻，點點頭。

這個雅字，是你的墨寶？

不錯。

嘖，女人嘖了嘖嘴巴，搖搖頭，說，照這樣下去，就是再練上三年五載，依然還是老樣子，最后一橫是敗筆。

霍地一下！馮結(jié)巴從座位上站起來。於秀庭緩慢地站起來，馮結(jié)巴坐下來。

噢，請賜教，看來你對書法頗有研究。

研究談不上，略知一二。

說來聽聽。

你之所以寫不好雅字最后一橫，是因為你心浮氣躁，氣息調(diào)配得不均勻，寫出來的字呆板，缺少靈性……女人侃侃而談，於秀庭聽得入了迷，小嘍啰更是聽傻眼了。

請到書房一敘。

在書房里，於秀庭拈起狼毫筆，果然按照她傳授的方法，再寫雅字最后一筆的時候，感覺順暢，收放自如。女人說，我實話告訴你吧，我是徐州汪振華的三姨太。汪振華，於秀庭知曉，此人是個珠寶商，手眼通天。

女人打開箱子，里面是一個文房四寶的倉庫。其中有一幅畫很扎眼，於秀庭做夢都不敢夢到的，吳道子的山水畫。

說吧，你想要多少錢，才能放我下山？

別談錢，談錢傷和氣。於秀庭又瞅了一眼箱子。

看來你是一個不愛財?shù)娜藝D。女人蓋上皮箱說道。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皮箱里的東西，我可以給你，女人頓了頓說，但你得用東西交換。

說吧，用什么東西交換？

女人巡視了一遍書房，說，就那個錦盒吧。

女人走后，於秀庭帶著寶貝下山找老街古玩店老朝奉掌眼。老朝奉拿著放大鏡邊看邊搖頭，他摘下老花鏡，說，唉！上當(dāng)了，全部都是贗品。

於秀庭眼前一黑，癱坐在地上。小嘍啰把他抬到聚義大廳，老大往昔“虎踞龍盤”的威風(fēng)也隨著癱掉了。山寨易主，小“鬼”當(dāng)家，馮結(jié)巴被山寨兄弟們推上了老大的寶座。

原來，馮結(jié)巴和他姨表姐三姨太合謀上演了一出戲。那方“大國香麒麟” 墨，本來就屬于汪振華，馮結(jié)巴借來當(dāng)?shù)谰呙沈_於秀庭的。

滿月如銀盤點亮了天空，又仿佛一方“大國香麒麟” 墨，在眼前晃悠。唉！雅匪，著了雅騙的道了。於秀庭閉上眼，在心里一遍遍默寫一個字：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