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黃子鈺,男,筆名李小吐,1997年出生,現(xiàn)供職于焦作市公安局解放分局。擅長文學、書法、攝影,主攻詩歌、小說寫作。
1
思成把藍牙耳機從提兜里掏出來,戴了上去,撥弄著手機。這樣,她肯定不會發(fā)現(xiàn)他在偷偷看她了,思成這樣想,就是這樣了。
思成沒敢上去主動搭話,哪怕是偶爾她的筆或者卷子掉在了地上,連忙撿起來遞給她,思成也沒打過一聲招呼。就像上課老師提問,自己心里可能知道那么一點,但是沒有十足的把握,那些話語就像被手術鉗夾在了氣管,怎么擠也擠不出來。
其實思成認識她已經(jīng)挺長時間了。大二上學期開學,學院把原來的大專業(yè)細分成了小專業(yè),又重新分了班。學院為了監(jiān)督學生,禁止逃課現(xiàn)象的發(fā)生,給每個學生分配了學號,按照學號定好了座位。而恰巧,她的座位就定在了思成旁邊,隔了過道。
她叫蘇晴,蘇姓是一個很有韻味的姓,在思成的認知里,一看到蘇姓,就會想到中華文壇金字塔頂端的三蘇。野史里面蘇軾和蘇轍還有一個妹妹,人稱蘇小妹,是一個才情絲毫不遜兄父,聰明伶俐,卻又倨傲不羈的爛漫少女。
可惜并不如民間撰寫的那樣,蘇小妹和秦少游成了一對神仙眷侶。寫出“山抹微云”的秦觀,在成為蘇軾的愛徒之前就已經(jīng)有婚約在身,史學家考據(jù)結果也沒有蘇小妹此人。不過思成在心里,還是相信會有一個能和秦少游賭書潑茶的伴侶存在的。
蘇晴不算是美得出眾。在思成眼里,蘇晴長得很“巧”,是一種大巧不工的美,沒有過多修飾,卻恰好觸碰到了癢處。睫毛微翹,皮膚白皙,身材瘦小,發(fā)量不算多,所以蘇晴把發(fā)梢燙得微卷,總喜歡扎個馬尾,再用個彩色發(fā)卡別了上去。
蘇晴是一個很認真的人,她會很認真地聽課,或者在不想聽課的時候做自己想做的事。
這倒是給了思成絕佳的機會,他沒有放過任何一個觀察的時機。無聊時蘇晴會雙手握在茶杯上,兩根細長的食指交替撥動,隨便一個小小的動作都會讓思成浮想聯(lián)翩。
每次偷瞄,思成都有一絲變態(tài)般的成就感。
“喜歡看當前流行的電視劇,然后去微博看評論。”
“看劇一般只在騰訊視頻上看,因為開了兩年的會員?!?/p>
“化妝一般只畫簡單的底妝?!?/p>
“喜歡各類精巧的小首飾……”
這些思成剛開始會偷偷記在微信備注里,后來記不下了,便在手機的隱蔽角落建了個word格式的備忘錄,還不忘改成“二〇二〇年六月團課記錄”此類的名字。
至于微信,思成在大腦里運算了好幾遍,大概幫著撿了幾次卷子,再主動從班級群添加才不會顯得唐突。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內(nèi)心斗爭,點下了那個發(fā)送好友請求的小按鈕,又翻來覆去地忐忑了許久。反正最后結果就是,對方非常爽朗地一下課就同意了好友申請,思成也非常干脆地一句話沒發(fā)過。
2
一般情況下,只有兩種老師能給學生留下比較深的印象,一種是上課風趣幽默,傳授技巧高超,知識淵博的,另一種就是布置作業(yè)巨多,喜歡給學生穿小鞋的。其他的,能被學生記住一個姓氏就已經(jīng)挺不容易的了。這節(jié)課的老師,思成連姓氏也回憶不起來了,講了一節(jié)跟商務經(jīng)濟有關的內(nèi)容。思成只希望能在課上多睡一會兒,可惜昨晚睡得太早了,這會兒倒是精神得很。
實在閑著無聊,用手機打游戲又顯得過于猖狂了,思成干脆就隨便在草稿紙上抄起了詩,是食指的《憤怒》。
當時高中分科,思成選文科的理由,純粹是喜歡當時帶文科班的語文老師。甚至每每問起思成為什么能寫得一手好文章,他都要歸功于當時帶他入文學殿堂的高中語文老師。不過到了大學,文學社的集體活動卻沒去過幾次。思成在人前是自嘲謙虛,內(nèi)心卻自詡狂狷瀟灑。
還沒抄寫兩句,文學社的社長給思成發(fā)了條微信,“晚上別忘了交稿?!?/p>
據(jù)說在思成參加文學社筆試的時候,社長看到了他當時寫的文章,越讀越想笑,讀完之后在社團活動室半天才直起腰。后來他又瞇起了眼睛,那是文人天生的一種嫉妒。
這篇文章也隨著當時文學社通過的名單,一起公布到了學校官方公眾號上。當然,曲高和寡并沒有給思成帶來多少影響力,也沒有讓思成引起某人的關注。
說起文學社,雖然明面上是一個學生管理的社團,但由于學校的宣傳部門極度缺乏寫稿子的人,負責宣傳部門的老師看上了文學社的這塊肥肉,便向校領導提議,以“扶持”“重點照顧”這類的理由,暗地里接管了文學社。當然,除了有時候需要寫點“合時而著”的文章,文學社條件確實改善了不少,各類活動也辦得風生水起。有學校老師在管理,文學社成為少有的“內(nèi)部純潔”的機構。
在文學社里面,思成是唯一宣傳部老師欽定的不用審稿就能直接發(fā)表的“頭牌”,所以社長的催稿,思成懶得放在心上。況且,今晚還有“特別活動”。
3
學校一般晚上十點過后是不允許學生出入大門的,不過學校家屬院跟學校只隔堵墻,是可以通過爬上花壇翻越過去的,這也算是公眾秘密了。后來學校為了專門整治,把原來的鐵柵欄加上了鐵絲圈。但是學生后來偷偷用工具剪開了一個口,白天用細鐵絲扎住,晚上需要翻越的時候再打開。
思成上了大學之后幾乎沒去過娛樂場所,今天剛好有個室友過生日,大家為了慶祝,就約定好了去KTV嗨一晚上。
四個人打車沒一會兒就到了,上了樓,接待的是兩個年齡怎么看也不到十六歲的男孩,一邊親切地向他們喊著“哥”,一邊又熟練地介紹著辦卡充值的優(yōu)惠。
“哥,你要是充五百元只免房間費,你要是充一千元的話,還另外送個果盤和兩箱酒,酒你喝不完還能存著下次喝。”
請客的那個室友有點為難,一是不想在四個人面前掉份兒,二是因為如果消費太多,這個月就可能天天泡面伺候了。思成會意,趕緊說,沒必要辦卡,就這一晚上,大家也出來不了幾次。反復讓了幾次,接待的兩個小男孩見狀,感覺這幾個人的回扣是吃不到了,就悻悻地帶他們進了房間。
到了房間,接待還沒來得及把設備打開,就被隔壁另外一個房間的客人叫過去了,隔壁幾個男人挺著大肚子,喝得有幾分醉意,嚷嚷著要點陪唱。兩個小男孩一看有油水,也就沒再多管思成他們,連忙趕了過去。在KTV消費里,陪唱可是個大頭,每個陪唱都要按小時計費,單小時價格基本都在三四百以上。不一會兒,裝扮各異的女孩就到了隔壁房間門口排成了一隊,走了進去。思成從一旁悄悄往里面瞄著,幾個男人抽著煙,他們一人指了一個,其中有一個女孩身材嬌小,皮膚白皙,穿的是白色短袖加百褶短裙,房間里煙霧繚繞,也看不清女孩的面孔,思成一恍惚,還差點以為是蘇晴。那女孩被點到之后,婀娜地走了過去,坐在一個胖男人的身邊。
思成覺得不妥,想起了《論語》里的“發(fā)乎情、止乎禮”,又覺得自己“非禮勿視”犯了忌諱,連忙走開了。那個女孩在煙霧中模糊的身影,就像在思成心里豎起了一面毛玻璃,看不真切,卻又心生向往。
思成寢室的四個人雖然性格天差地別,但是好在水乳交融,大家都比較合得來,請客的哥們兒還叫了一箱啤酒,借著些許醉意,大家玩得都非常盡興。
喝到了一半,思成走出房間去“放放水”。穿過富麗堂皇的走廊,KTV的洗手間都貼著打磨成鉆石光澤的玻璃瓷磚,有些刺眼。洗手池是男女共用的,洗手池前,透過鏡子的反射,思成看到了先前在房間里的那個女孩。女孩明顯是有些醉了,白色的短袖原來是掖在短裙里,現(xiàn)在被拽了出來,頭發(fā)也有些散亂,她正對著鏡子快速補著妝。思成看到了她的臉,確實有幾分像蘇晴。
思成看著鏡子,鏡子里的女孩臉上化著與年齡明顯不符的濃妝,思成看著她,也在問自己,自己會不會接受這樣的蘇晴;思成看著她,就像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自己的另一面是什么樣的,他會不會接受那樣的自己。
4
蘇晴少有在課上聊微信,這點也是思成欣賞的原因之一,這是一種之于對同類的欣賞。
思成的微信聊天列表幾乎都是各類的群,諸如系部一個群,專業(yè)一個群,班級一個群,寢室一個群,打牌的一個群,打游戲的一個群……不過思成確實很少跟別人閑聊,都是有事說事,平均一天能跟一個人說句話就不錯了。
不過今天蘇晴在課上聊起了微信,思成習慣性地把眼一斜,上面的名字看得不是太清,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字形,“體育隊原沛?!?/p>
——雖然看不清,但是憑借五個字的大致字形,再加上在系部大群里見過這個名字,思成猜了出來。
原沛跟他們不是一個專業(yè)的。唯一見過面的機會,就是大一時還沒細分專業(yè)的時候,原沛作為跑步第一名,而且以遠遠甩開第二名半圈的成績拿到了校運會三千米的冠軍。
思成最不擅長的就是各類體育活動,特別是長跑,簡直要了命。短跑還能憑借爆發(fā)力跟腿長的優(yōu)勢混個中等,所以大學長跑考核沒有一次及格的。
蘇晴細長白皙的指頭在屏幕上快速地打著字,幾個小小的綠色聊天框連續(xù)不斷地從右側出現(xiàn)。思成的心不禁跟著聊天框彈出的節(jié)奏在搐動,仿佛是一只竄到鋼琴琴盒里無助的老鼠,蘇晴手指輕輕在琴鍵上點擊,就撬動了琴盒內(nèi)的擊錘狠狠地敲擊。
好在是一節(jié)小課,不到一個小時就上完了。
蘇晴把手機收了起來,思成也把眼睛收了回來。
5
從那節(jié)課之后,思成再也沒遇到蘇晴跟別人聊過天,但是原沛這個名字卻像一把刀子狠狠插在了思成的腦子里。
每天的上課像是一種煎熬,日復一日地三點一線的疲累。思成寫了很多篇文章,不停地在校報上發(fā)表,名聲也漸漸傳到了宣傳部老師的耳朵里。之前,思成每寫一篇,都會在朋友圈等社交平臺上發(fā)一遍,但是現(xiàn)在,他的頁面寂靜好久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寫得越多,就越發(fā)地無力。
思成開始懷疑自己的橫平豎直,他想要做點什么。
他開始做夢。
——他夢見整個班被困在燃燒的操場,他像法師一樣指尖輕點地面,瞬間便風雪大作……
——他夢見自己在同學面前,奮力與恐怖分子搏斗,身中數(shù)刀,但依然身手敏捷……
——他夢見自己抱著蘇晴,在雨夜擠進一輛車的后備廂里……
他覺得自己有點瘋了,必須做點什么了。
思成又想到了原沛這個名字,他沒有記恨,他只是感到面對這個人時,自己的手腳被捆著,耳朵被塞住,眼睛被蒙上,嘴巴被堵住,他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在張著小手說著我要,但是他自己卻在原地一動不動,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說不出來。
夢做得越多,思成就越不愿放過自己,他揪住自己的衣領,再把自己狠狠地摔在床上,他希望有個人過來打他一頓,逼著他不讓他再繼續(xù)胡思亂想。逐漸,瀕臨到了懸崖邊上。
“兄弟,下個月校運會啊?!?/p>
校運會?這個詞像是一盆水瞬間把思成從自己的烏托邦中帶了出來。
“今年你有啥想法可別拉上我?!笨粗汲陕燥@呆滯的眼神,室友還以為是思成又想像去年校運會一樣,留在學校,本來約好了城市三日游,結果被老師抓住寫了三天的稿子,“今年校運會我必回家,你要死別拉我墊背。”
學校的運動會會持續(xù)三天,這三天時間學生可以自主選擇,有一部分學生留下來參與或者觀看運動會,也會有一部分對運動不感興趣的學生離校或者干其他的事情。
思成的伎倆已經(jīng)用完了,有些東西像計算器一樣,一直在他心上累加著,早晚要還的,這個道理他在補稿子時就已經(jīng)很熟悉了,他不想再沉默了。
把心一橫,“不了,我今年參加運動會,三千米?!?/p>
室友聽到瞬間笑了。這個人絕對是瘋了,他沒有任何疑問。
6
思成回到宿舍,換了短褲,看著自己裸露的雙腿,仿佛每個毛孔下面都藏著一個泄氣閥。不過,新生的刺激又讓思成感到狂喜,他覺得當他做完這個決定之后,原來的靈魂又重新回到了已經(jīng)開始腐朽的肉體上。
首先,需要一雙鞋。
這不是什么大問題,思成的經(jīng)濟條件可以讓他輕松買到一雙很好的跑鞋。之所以特別提出來,是因為思成的日常裝扮搭配,確實用不到一雙跑鞋。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道理大家都懂。最終,思成挑中了一款品牌跑鞋,鞋底純白,鞋面勾有曼妙的圖案,藍橙配色是思成一眼相中的,他不了解蘇晴的審美,但他相信自己的審美。最重要的是這雙鞋的鞋底,用手大致量了一下至少有五公分那么厚,彈性極佳,這種踩在彈簧上的感覺,思成只有在軍訓穿了一個月的膠鞋后,換成運動鞋的那一天,才體會過。不過思成心里也清楚,一雙鞋起到的作用不會很大,但他享受這種儀式感,仿佛因為一雙鞋,他的成績,他的形象,他的地位,就會改變。
緊接著,思成就打開了知乎,開始查“如何進行長跑訓練”“如何增加體能”等問題,讀著那些長篇大論,分析著上坡跑、間歇跑、LSD等不同方式的訓練,給自己做了一張大大的表格,上面標清了他是如何從第一天連千米都跑不完,變成一個月后在十五分內(nèi)跑完三千米的。即使是他不擅長的領域,他也要用自己擅長的思維方式來解決。這也是他潛藏的底線與自尊。
做完一切的準備,就是到操場上去起飛了。這個過程反而是思成最輕松的過程,就如同他在瘋狂玩耍幾個星期后,滿懷著愧疚去寫作一樣,反而是他最得意最舒坦的存在方式。特別是他買的那雙鞋,當他重重踩下的瞬間,那寬厚的鞋底就會托著他直線上升。于是,他在操場上每跑幾步就要跳一下,仿佛不是在跑道上,而是在冰池隨著圓舞曲跳躍旋轉的舞者。霎時,思成感到一束聚光燈打在了身上,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長,腳上那雙鞋也顯得格外奪目,他感到所有失去的都已重新回來了。
在這一個月內(nèi),思成少有地如此專注于一件事上——每天早上、晚上都要跑到精疲力竭為止。他還在做夢,他夢見跟蘇晴共處一室,行為越來越放肆,而蘇晴的抵抗也越來越少。他抱住蘇晴,像一陣風一樣跑過干涸的沙漠,跑過燃燒的草原,跑過黑暗的荊棘,然后他們跑上了房頂,在高樓間奔跑跳躍著,甚至飛上了鳥背,飛上了通往月亮的河流……那雙鞋在他的腳上變得金光閃閃,忽而生出輪子,忽而生出翅膀,到最后跑著跑著,好像他懷里抱著的不是蘇晴,而是那雙給他帶來勝利的跑鞋。
7
三千米長跑設在了第一天上午。運動會中,只有長跑是坐在體育場任何一個角落都能完整觀看的一個項目,所以長跑被合理地安排在了緊接開幕式之后。
開幕式上,原沛作為運動員代表講話,具體什么內(nèi)容思成也沒有聽,只看到他鏗鏘有力地演講確實收到全場所有人的青睞與歡呼。
起跑線前,思成把帶有感應芯片的袖標緊緊扎在了右臂上,他已經(jīng)無數(shù)次地站在這條起跑線前,無數(shù)次地彎腰做出起跑動作,但是這次,他還是感覺到了腿上每個關節(jié)都在分泌著酸液,順著肌肉往下流著?!扒皟扇β?,當作熱身,調(diào)整好自身狀態(tài)?!辈门信牧伺脑娴募绨颍従彽匕咽掷锏牧钇炻湎鲁伤健K汲上衿渌\動員一樣試著活動活動腳腕和手腕,當他把腳尖踮起轉圈時,他看到了自己腳上那雙鞋,就像是一雙輕盈的舞鞋。思成沒有去看身邊正被裁判重點關照的原沛,也沒有去找觀眾席上的蘇晴,他閉上了眼,將呼吸慢慢歸零,然后彎下了腰,就像是舞者上臺前的致敬。
跑!
所有人都像一陣風從思成身邊掠過,好像不是在跑三千米,而是在跑四百米、八百米一樣。在思成熟悉的無數(shù)遍的節(jié)奏里,起跑從來沒有這么快過,但是他依然咬著牙跟了上去,剛過了半圈,思成就覺得雙腿開始變得無比沉重,思成瘋狂甩動著雙臂,他不想在第一圈就輸?shù)锰y堪。
思成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一個個運動員變成了一團團各種顏色的墨點,就像是小時候在國畫課上老師用毛筆在宣紙上隨手甩下的。思成繃緊了后槽牙,死死跟著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墨點,這是他意識里唯一存在的東西。
一圈又一圈,思成努力挺起了胸膛跑過了起跑線——那是離觀眾席最近的位置。忽然,他的耳朵聽到了一句脆生生的“加油”,他笑了,耳朵好像認出了聲音的主人,他努力向上跳了一下——這是那雙鞋給他的自信。
“??!”觀眾席有人發(fā)出驚呼。
——思成摔倒了。他的那雙鞋的一只,整個鞋底脫落下來了。也許是這么多天的“過度勞累”,這雙鞋突然脆弱得不堪一擊,也許因為他這一跳,反正不管什么原因,這雙鞋是跑不了了。
思成艱難地站了起來,他的雙眼還是看得不太清楚,但是他知道,這下,是確確實實站在了聚光燈下,他看到旁邊的裁判已經(jīng)向他這里跑來了,而可能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可能蘇晴、原沛跟所有人,都在看著他怎么放棄這場比賽。
思成笑了笑,把鞋脫掉,像是王子捧著水晶鞋一樣,把那雙鞋擺在了一側,光著雙腳,再次彎下了腰。
跑!
再次一個標準的起跑動作,甩開了趕過來的裁判。塑膠跑道上的沙子顆粒不斷鉆進了肉里,很快在腳上劃開了細細的傷口,思成咧開了嘴,他看著自己的雙腳,仿佛是在看著奔跑的自己。就像是無數(shù)次在夢中,他跑著,跑過了高樓,跑上了月亮,他腳下是那雙戰(zhàn)神般的跑鞋。
就像第一次穿上這雙鞋一樣,思成用力地踏著每一步,感受著那份彈性,忽而柔軟如棉花,忽而變得和面團一樣黏腳。直到有人跑過來攙住他,他才發(fā)覺已經(jīng)過了終點線。
比賽結果當場宣布,沒有任何疑問,原沛輕松地拿下了第一。前三名站在領獎臺上,等待著領導頒獎和噼里啪啦的閃光燈,原沛甚至都沒有出多少汗,面無表情,神情自若地接受著這一切。
頒獎儀式結束,原沛走下臺,準備走出體育場——體育場門口一個少女已經(jīng)站在那里等了很長時間。少女脖頸裸露出來的皮膚白得刺眼,走過去輕輕挽著原沛的胳膊,笑得燦爛如花,一條細細的馬尾被一只可愛的彩色發(fā)卡別了上去,更顯得嬌俏可愛。
思成跑回了跑道邊,遠遠地望著兩個墨點淡出體育場,他彎下腰,把那雙鞋子拾了起來。
(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