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神龍

夜深人靜，夜涼如水。

一條張牙舞爪的龍散發(fā)著一身光芒，威風凜凜地穿過漆黑的夜空。

龍是傳說中的瑞獸，世界各地都有信仰、供奉龍的人存在，而另一方面，龍又被現(xiàn)代科學鑒定為一種虛構的生物。但無論如何，龍畢竟是存在的。

龍飛過一條狹長的山谷時，突然聽見大地上傳來巨大的顫動，伴著高亢的轟鳴。

一列火車沿著長長的鐵軌飛馳而過。

龍沒有見過火車，然而火車的體積、形狀與氣質(zhì)讓他認定這是自己的同類。龍是非凡且孤獨的，能碰見同類他很高興。他迅速飛到了火車的身邊，與它保持著并行的速度，龍與火車展開了交談。

“你好?！?/p>

“想不到在這里也會遇見同類啊?！?/p>

“不知閣下如何稱呼呢？”

“……”

“怎么不理睬我？”

火車不回答龍的任何話，走自己的鐵軌讓龍說去吧。

龍原地愣了一愣，火車就馬不停蹄地從他面前開走了。龍看見同類的身體是一節(jié)一節(jié)的車廂，車廂里有著無數(shù)的人。龍很吃驚，

他再度追上火車，對著車頭說：“你身體里怎么會有那么多人？你不是吃人的吧？”

火車還是不說話。龍仔細觀察了一下乘客們，他們的表現(xiàn)又不像是被吃下去的。跟不上時代的龍百思不得其解。

火車到站了。它慢慢地停止了移動。

乘客們潮水般流出了火車，另一撥乘客手持行李與車票紛紛登車，檢票員在門口查閱。

龍總算懂了，噢，原來這個不是我的同類，是一種交通工具?。K嘖，真新鮮。

龍看著上車的人們，他們的臉上寫滿了各種復雜的心情，有快樂，有惆悵，有期待，有迷茫，有難過，有堅強……龍竟看得入了迷，他對沉默的“同類”說：“你的工作很了不起嘛……”

發(fā)車時間到了，火車二話不說地拉動滿滿一車的乘客再次踏上了征途。火車遠去的身影在龍眼里烙下了五個大字：為人民服務。這幾個字是用白漆涂在車廂上的。

仿佛是得到了來自火車的回應一般，龍突然熱血沸騰了。

龍一路跟著火車，穿越了千山萬水，走遍了大江南北，數(shù)十個小時之后，停在了千里之外的終點站。

乘客與工作人員陸續(xù)離開車廂，方才威風凜凜的火車，此刻變得很安靜。

而龍已經(jīng)被火車的魅力折服了，他悄悄靠近車廂。

“拜托了，讓我做一次你吧?！饼堖@樣對火車說。

龍是神獸。龍無所不能。龍將自己的身體與火車融合。那之后，龍就是火車，火車就是龍。

與火車合為一體的龍躊躇滿志，感覺像是獲得了新生命一般。他興奮地等待著出發(fā)。

發(fā)車時刻終于到來了。列車長、司機以及其他乘務人員陸續(xù)上車，旅客們準時進站，出具票證，登車，尋找座位。龍感受著很多人陸續(xù)進入他的體內(nèi)，他激動極了。

火車其實已經(jīng)不需要人為的操縱，龍可以憑著自己的意念驅動這列火車，然而他還是盡量配合司機的動作而動作。

司機拉響汽笛時，龍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一聲長嘯：“嗚——”

乘務人員紛紛捂緊耳朵：“好家伙，今天的火車特別有活力呢。”

火車吭哧吭哧地移動了，那其實是龍的喘息聲。

運行十分平穩(wěn)，車況前所未有的良好。

司機甲驚奇地對司機乙說：“奇了，我開火車這么多年了，還是第一次碰到這么理想的行駛狀態(tài)，難道連夜保修過？”

司機乙聳肩。

龍很享受拖動一大幫人在一望無際的鐵軌上奔跑的快感，他從沒有這樣滿足過。他忍不住想知道乘客們的看法，于是他啟動心眼，車廂內(nèi)的一切頓時盡在掌握之中。

一個小男孩趴在車窗上不住地對外張望。他是第一次搭火車，一切都很陌生。

“媽媽，媽媽，火車好厲害啊，真的把這么多人拉走了！”他驚奇地對母親說。

在座乘客都笑了。媽媽也笑了。小孩子是很難安靜下來的，這會兒他還可以趁新鮮感支持一會兒，厭了以后還不知道會怎么樣呢。

果然，沒多久，小男孩就有些不耐煩了。他開始鬧騰，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要吃蘋果，一會兒要尿尿，一會兒要看書。

媽媽手忙腳亂，最終不耐煩地說：“安靜點兒吧！沒事干就睡覺好了。”

“睡不著嘛?！毙∧泻⑽剜洁?，“什么時候才能下車嘛？”

“快了，快了?！眿寢尫笱堋Ｆ鋵嵥麄兊哪康牡剡€在那遙遠的地方。

“快了是多久嘛？怎么這么慢嘛？”好動的小男孩快哭了，車廂內(nèi)的空間不夠他施展身手。

這些都被龍看在了眼里。太慢？不耐煩？要哭？這怎么可以！

火車發(fā)出了一聲響亮的嘶吼，全車人都嚇了一跳。

嚇得最厲害的是司機，他根本沒有拉汽笛，剛才的巨響幾乎讓他以為是爆炸的前兆。

與此同時，火車驟然加快了速度！司機瞪大眼睛，速度表上顯示的數(shù)字正以不受控制的方式增長，一下子就超出了安全標準！而他分明沒做任何操作！

全車人都明顯感受到了車速的提升，這原本是一列慢速車，可它現(xiàn)在變成了飚車！

窗外一幅幅如走馬燈般流動的風景已經(jīng)是模糊一片，無法看清。奇怪的是，車廂內(nèi)卻平穩(wěn)依舊，簡直像踩在大地上一般踏實，幾乎感受不到一絲震顫。

乘客們紛紛稱贊司機神通廣大，居然能把火車開出這種水平，雖然他們完全不清楚原理和可行性。

乘務人員則個個嚇得不敢喘氣，他們再熟悉不過鐵路的規(guī)則了，這種超常規(guī)的開車方法夠坐牢了！為了不影響乘客，他們悄悄亂成了一鍋粥。

“嘎——”火車突然停了下來。盡管剎車方式仍舊是這樣夸張，可是車廂內(nèi)的所有人依舊沒有任何的不適，他們甚至都沒有搖晃一下身子！乘客又開始稱贊司機開車的水平竟然如此之高。

之所以停車是因為到站了——就是小男孩和他母親所要到的那個站。龍的神力，將進站的時間整整提前了三個小時！

車廂內(nèi)自動響起播音，號召到站的旅客們拿好行李順次下車。

離開火車的人臉上都帶著夢游般的神情。他們都做好了在車上坐上幾個小時“牢”的準備，誰知這么快就“刑滿釋放”了！

只有那個小男孩此刻蹦蹦跳跳，他拉著媽媽的手不停地說：“火車真的好了不起??！我長大了也要當火車司機……”

小男孩的贊譽讓龍心里美滋滋的。龍得一知己足矣！

這一站沒有新旅客上車。因為沒人想到火車會提前這么久進站，一心前進的龍當然更沒想到。

車站的工作人員今天可算是大開眼界了，趕來對這列百年不遇的視鐵路紀律為無物的火車進行膜拜。

龍學著昨天觀察到的火車的樣子在車站停了一會兒，然后不耐煩了，他渴望奔馳，渴望盡快將乘客送到目的地。于是，車輪再次轉動，工作人員們紛紛嚇了一大跳。

“你們到底在搞什么鬼？”列車長代表全體乘務員通過對講機把一肚子的疑惑和怒氣沖司機砸去。

“我們發(fā)誓現(xiàn)在一個指頭都沒碰它！這列火車不受控制了！”司機恐怖地回答。

“怎么會這樣??？”聽到噩耗的乘務人員集體陷入末日狀態(tài)。

“噓！噓！”列車長驚慌之余不忘穩(wěn)定軍心，“小聲點！別讓乘客們聽見！這種時候我們更應該鎮(zhèn)靜！”

“火車是不是被歹徒劫持了??？”有脆弱的女性哭著發(fā)出無知的疑問。

“劫持火車？”列車長覺得難度太大了，要說是火車頭的兩位司機叛變還有幾分可能，可一想到他們的濃眉大眼和一臉的好人相，列車長就覺得不太可能。

“真要被劫持，那就是外星人干的……”列車長苦笑著提出科幻設想。不知道為什么這種情況下大家都愿意先展望宇宙而不是朝神話領域思考。

窗外的風景再次以驚人的速度消失，于是大家感覺到了火車的提速——雖然車廂平穩(wěn)得不能再平穩(wěn)了。

“太荒唐了！這樣無節(jié)制的加速，最后只會引發(fā)事故！”對講機里傳來司機帶淚的嘶吼。

列車長判斷再過幾分鐘全國的鐵道部門都會知道他們這列火車，因為現(xiàn)在不得不要求所有行車路線都緊張起來，看怎么調(diào)整才能避免發(fā)生追尾，這次的經(jīng)濟損失怕是個天文數(shù)字……

這邊正在上演生死時速，車廂里則在進行著另一出。

“IC、IP、IQ卡，通通告訴我密碼?！?/p>

一個富有幽默感的搶匪正在打劫乘客們，他選擇了自以為很搞笑的一句話作為開場白。

眼見現(xiàn)場沒有人笑，反而個個都一副被凍著了的表情，搶匪很尷尬，他轉用惡狠狠的嘴臉說：“快！快！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別不信我敢殺你們！看看我胸口的炸藥包，誰不怕死可以上來搶！”

危機感這才回到乘客們身上。伴著窸窸窣窣的聲音，陸續(xù)有人把財物放進搶匪腰包。

車廂保安發(fā)現(xiàn)了狀況，想要制止搶匪但又不敢貿(mào)然行動，要知道有點火藥常識的人自制一個土炸彈是不難的，不能拿乘客的安全冒險。

人類所能感知的危機，龍沒有理由無法察覺。

正在樂呵呵斂財?shù)膿尫?，突然感覺自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離了地面，他漂浮在車廂中，乘客尖叫，然后，就像有人拽住搶匪的后衣領似的，他被扯得直接向墻壁撞去，連續(xù)撞了三下后，他就頭暈眼花了。

“媽的……竟然不信我說的話！”搶匪窮兇極惡了，他“唰”地拉開衣服，扯出引線。

車身突然一陣顛簸——然而除了搶匪，所有乘客都覺得四平八穩(wěn)。搶匪被直接顛進了廁所，腦袋扎在茅坑里。費力拔出來之后，他發(fā)現(xiàn)廁所的門被鎖了。

而墻壁上慢慢浮現(xiàn)出一張猙獰的血盆大口。搶匪嚇得玩命兒大叫，隨后昏了過去。

敢在龍的肚子里撒野，龍自有一萬種方法教訓他。

收拾了搶匪后，車廂內(nèi)一片歡騰。

“大家沒有受傷吧？”慌忙趕來的列車長帶同乘務人員對乘客們表示慰問。

“沒事沒事。同志，你們是不是采用了什么新科技？又是加速又是對付壞人，太帥了！”群眾熱烈反饋，他們對火車的印象好極了。

列車長無言以對，他實在無可奉告。

“這火車對咱還不壞?！彪x開車廂后，有乘務員興奮地交頭接耳。

“你說什么？”列車長皺眉，“你說……火車對咱不壞？”

“我總覺得這一切都是這火車自己搞出來的。”

“聽好，我們要對乘客負責，所以現(xiàn)在這種有組織無紀律的情況肯定是不允許的……”列車長正說著，來自鐵路部門的安全警告打斷了他的話頭。

“注意！注意！危險終于要發(fā)生了！”說話的人聲嘶力竭，“你們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就在你們正前方，有一列火車正在行駛！無法調(diào)度！要撞上了！”

列車長頓時萬念俱灰。

駕駛室里，兩位司機比誰都更早看到前方那列火車的尾巴。

“上帝??！”司機甲體會到云霄飛車的感覺了，“根本沒時間緩沖再停車了……死定了！”

“死！死？”司機乙滿臉黑線地看著暴走的儀表，“我不要啊——”

“通知旅客們保護好自己！”司機甲最后沖著對講機吼了一句，緊緊抱住了腦袋。

千鈞一發(fā)之際，只見火車頭驟然上揚，幾乎是擦著前一列火車的車尾，翱翔上了天空。

火車飛起來了！它筆直地，幾乎與地面垂直地聳立起了車身，迅速又調(diào)整方向盤踞在天空之中，威武而不可一世。

“這不是火車！”兩位司機俯瞰著大地，齊聲吶喊。

龍的力量，維持著巨大的列車以及滿滿一車人翱翔于天空。

不等司機們松一口氣，下方的山上突然傳來地動天搖的聲響——連日來，這片地域都飽受著暴雨的侵襲，這里原本就是水土流失嚴重的地方，如今發(fā)生了山體滑坡！

山下原本有的一個隧道不幸卷入了這場災難，而剛才那列差點與龍撞上的火車，正開進了那隧道！

隧道坍塌的聲音和乘客們的吶喊交織成的挽歌，即使在高空之中也清晰可聞。出入口已經(jīng)被堵死了！

在空中居高臨下目睹著這一切的火車上的人們，此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方才的離奇經(jīng)歷與眼前的慘烈相比，完全不算什么了。

不知什么時候起，他們感到火車在顫抖，如地震般。他們很吃驚，因為剛才無論發(fā)生了什么，火車內(nèi)部都是穩(wěn)如泰山的。

他們突然發(fā)現(xiàn)眼前的風景變了，火車正以高速向地面俯沖，眨眼之間就降落在了最近的一處車站。

那個車站的人們用看天外來客的目光看著這列從天上飛下來的火車。

火車的所有車門突然自動開啟，包括窗戶。車上的人們都愣了。

汽笛驟然響起，像是不耐煩的咆哮。車上的人們都嚇了一跳，趕忙跟瘋了似的傾瀉而出。

車內(nèi)洗胃般空曠。

月臺上站滿了人，他們恐懼且不解地看著火車。工作人員們的目光尤其復雜。

火車怒吼著，再度拔地而起。人群驚叫。

“它是有生命的！”兩位司機激動地說。

“我知道它要去哪兒了！看那！”列車長指著龍飛去的方向——正是那條塌方的隧道。

火車的周身閃起了異樣的金光，神圣不可侵犯。幾乎是沒有猶豫地，火車直接鉆進了被堵得天衣無縫的隧道，如同一只巨型的蚯蚓。堵住入口的碎石和泥土紛紛被彈開。大地顫抖，即將迎來規(guī)模更大的一次滑坡，那時，被埋葬的就不止是一列火車了！

隨著一陣火山爆發(fā)般的地震，一團巨大的事物沖破廢墟的包圍冉冉升起，遠處的人們都看見了，正是那列神奇的火車！此刻它就像一股麻繩般扭曲著身體，緊緊纏繞住那列遇難的火車，將它救出了危險。那不知幾噸的重量巍峨地浮在空中，那樣雄偉，宛如蛇，不，宛如龍！

兩位火車司機看著這一切，再也無法控制了，他們高舉雙手，忘我地高喊：“萬歲！萬歲！”他們激動得滿臉通紅。

在火車司機的帶頭下，車站上的所有人都沸騰起來了！他們都看見了龍的雄姿，看見了他所向披靡的無敵氣魄。此時此刻，之前遭遇過的驚心動魄全部化作了烏有，他們由衷地對著天空歡呼：“萬歲！萬歲！”

“萬歲！萬歲！”

龍開心得幾乎熱淚盈眶，他化作火車不就是在等待這一刻的榮耀嗎？夢想成真的時候他竟然不知該如何是好。少頃，只見他小心地帶著那列受創(chuàng)的火車回到地面，而后舒展開擰作一團的身體，呼啦啦從天際劃過。他笨拙得只能想到用火車身上曾帶給他視覺沖擊的那五個大字，來作為對全體群眾的回答：為人民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