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麥

侯曉琪

小林是個大學生，最近迷上了呼麥。為此，他還和系里同好們組建了個“霸天虎”樂隊。

這天一大早，他們在廢舊廠房內(nèi)正唱得熱火朝天，小林手機響了，是父親打來的：“你爺爺今天坐車到咱家。我和你媽本來去接，可單位臨時有事，脫不開身。這樣吧，你先去車站接了爺爺。坐了一天一晚的車，老人家肯定餓壞了。你先帶他去吃頓飯，再安頓回家休息。我們明天才能回來。”

不多會兒，接到了父母發(fā)來的請爺爺吃飯的紅包，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小林忙向伙伴們告了假，不顧外面正下著瓢潑大雨，到路邊攔了個出租。趕到車站接了爺爺后，他又讓司機將車開到離家不遠的一家飯館。

點好了飯菜，小林又打手機通知伙伴們都過來，一是為爺爺接風，二是最近大家都練得比較苦，也該補補身子，犒勞犒勞了。

小林爺爺雖來自鄉(xiāng)下，卻是個極為開朗隨和的小老頭，很快就與這幫年輕人打成了一片?？丛谛×终埧偷姆萆?，在眾人一片“爺爺長得像明星”“爺爺看起來好年輕啊”半真半假的奉承話中，小林爺爺高興得胡須直抖。他入城隨俗，操一口酸酸的方言普通話說：“剛才小林講，你們辦了個什么老虎樂隊？這么說起來，咱們算是同行。我在鄉(xiāng)下一人悶得慌，沒事就吹吹笛子拉拉胡琴，自顧自圖個樂呵呢?！?/p>

眾人正談得高興，半天沒說一句話的小林突然一張口，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大噴嚏。立時，大伙都怔住了。好半天，有人反應(yīng)過來，要跑到外面去買藥，被小林一伸手阻止了。

小林漲紅著臉，用一種明顯擠出來的嘶啞聲音說：“不用了，來不及了。剛才走得急，沒注意保護，受了涼，嗓，嗓子可能啞了。剛才我暗試著引了下氣，感到咽部有些腫。這麥，怕是呼不成了?！?/p>

眾人聽罷都傻了。確實，正唱得汗流浹背，又一頭扎到大雨中去接人，最近又練得不歇氣，鐵嗓子也禁不住這么折騰啊。

關(guān)鍵是，今天晚上六點，學校舉辦的大學生音樂節(jié)就要開幕了。小林他們霸天虎樂隊的組建和終極目標，就是沖這個音樂節(jié)去的?，F(xiàn)在唯一的主唱小林嗓子劈了，這節(jié)骨眼上，找人替換都來不及了。

更要命的，是小林女朋友小金的爸爸金教授就是這次音樂節(jié)的主評委，小林還指望這次露個臉，給他個好印象呢。

可是現(xiàn)在，完了，全完了。

見眾人個個苦著臉，自已的寶貝孫子小林眼含淚水半趴在桌上，一副難受得快哭出來的樣子，小林爺爺疑惑地偏過了頭，小心地問：“你們剛才說，什么麥？”

“呼麥?！北娙瞬蝗绦×譅敔斠哺鴥?nèi)疚難受，強顏歡笑給他解釋說，“是種來自蒙古高原的演唱方式。是古代先民在深山曠野活動時，模仿山谷回聲等種種自然聲音產(chǎn)生的。”

聽大伙七嘴八舌說了個大概，小林爺爺突然一拍手說：“什么二升布（聲部）三升布的，不就是我們山里人喊山的山歌嘛。這玩意我練了一輩子，有人時喊，沒人時也喊;高興了喊，不高興也喊。喊得山谷起了回響，再混著回音加倍使勁喊。喊得喉嚨里像含著群蜜蜂似嗡嗡亂響才最痛快，對不對？”

“對對對！”沒想到小林爺爺能將復雜的樂理領(lǐng)悟解釋得這么言簡意賅通俗明了，眾人不由豎起了大拇指說：“爺爺真行！”

小林爺爺見狀哈哈一笑：“既然你們認為我行，那么，就由我來替小林上去主唱上一回，怎么樣？”

沒想到爺爺打著這么個算盤，可這行嗎？見眾小輩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小林爺爺明白不露一手是不行了。于是他清清嗓子，一揚脖，喊出了一串雄混奇特的音符：

“嗷嘮嘮嘮……”

高亢嘹亮的嗓門傳揚開了，不僅鎮(zhèn)住了在場者，連半條街外的人都驚動了，紛紛打聽哪兒起了火警。

眾人驚呆了。好半天，小林才首先反應(yīng)過來，他用力一拍桌說：“著！就是這么個意思！其實對咱們業(yè)余愛好者來講，呼麥也沒什么特定之規(guī)，只要能感染人就行。依我看，爺爺這兩下，比我強多了?！?/p>

主唱一松口，眾人也紛紛點了頭：“那咱們就死馬當活馬醫(yī)，讓爺爺主唱！給對手和觀眾們來個出其不意，說不定效果更好！不過呢，就是時間太緊了，咱們現(xiàn)在是不是就把爺爺拉到排練場合一合彩排一下，讓先適應(yīng)下氣氛？”

“我看還是算了吧。爺爺對音樂是搟面杖吹火，一竅不通！臨時走過場毫無意義?！毙×謹v著爺爺邊往外走邊說，“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讓他老人家好好休息，不然勞累過度嗓子再出現(xiàn)狀況，咱們就只能棄權(quán)了。得，雨停了，我現(xiàn)在就陪他老人家回去睡一覺，好養(yǎng)養(yǎng)神。咱們下午校園見?！?/p>

下午六點，音樂節(jié)準時開幕。

時而激昂時而婉轉(zhuǎn)的樂曲聲中，各個樂隊輪流登臺獻藝。

待場的過程中，小林輕聲問爺爺：“您這是第一次登臺，怕不怕？”從幕布一角，望著臺下黑壓壓上萬的人頭，小林爺爺咽了口唾沫：“這么大的場面倒是第一次見，怕倒是不怕，就是心有點慌?！?/p>

小林一聽忙替他壯膽說：“其實，也沒什么好怕的。您呀，就將臺下當成是您日常面對的大山好了?！?/p>

“如果臺下是大山，那么臺下那些人就都是我的……”小林爺爺這一想，果然膽氣豪增，“嘿，小林，有你的，這一想，我還真不怕了呢。”

爺孫倆正說著，傳來了小林的女朋友主持人小金報幕的聲音：“下面，由霸天虎樂隊為大家表演《喊麥》。主唱，是小林同學的爺爺，林大倌老先生，有請！”

音樂聲中，小林爺爺戴著墨鏡，很像那么回事地出場了。

緊如爆豆般的前奏一過，小林爺爺面對話筒，先嗷的一聲長嘶，然后喊出了熟悉的《嘮嘮嘮之歌》

本來一出場，爺爺?shù)囊簧砼罂舜虬缇拖嚷晩Z人，再加上“嘮嘮嘮”的這一嗓子，如荒蠻古音般空靈深遠，立時就在臺下卷起了海潮般的贊嘆聲。

“哇，好有范！好一首天籟之音?。　?/p>

“別具一格，這麥喊得棒！”

“這不行啊。聽說小林爺爺是內(nèi)蒙古有名的喊麥藝人，這可是大學生音樂節(jié)！由他主唱，對其他參賽隊不公平！”

評委席上的主委金教授聽到了議論聲，不禁眉頭微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