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比喻中

章聞哲

又見梔子花

比起別的梔子花

這一朵要抽象得多

沒有女人、院子和狗

這樣的梔子，只好生活在比喻中了

生活在比喻中的梔子花

有的可能高高地懸于村莊上空

有的可能超過了喜瑪拉雅的海拔

我的這朵開在嚴肅的數(shù)學教室里

超過了大姑娘的小身軀

超過了圓的臉龐

超過了青春的大學

超過了俊俏的紫黑色眼鏡框

忽略了很多小女人的壞脾氣

以及多愁多病

成功地綻放在藍格子大衣的上方

梔子花是我的數(shù)學老師

她的超凡脫俗

需要我以從前的豆蔻年華起誓

才能不至于在成年的漩渦里淹沒

大 田

過了許多年，才重新經(jīng)過荷葉田田

傳說我們之間頗有淵源

傳說并不比敘舊更像一種綠色歷史書

我的精神里終于產(chǎn)生了另一種喜好

虛榮地恭維著新的風度

要給荷花取名大翠

要更高升一步，給她取名大田

這不是很像覺悟么

我不小翠了，不田田了

我好大喜功，英姿帥爽

好像又要成功

好像借了好大一筆農(nóng)夫的財產(chǎn)

高高地開著稻花

看大湖中儀式般地舉起那更崇高的花香

那偉岸的綠傘，那大田的莊嚴國度

尋 仙

鄉(xiāng)下的人突然多了起來

從前他們灌水種稻，

現(xiàn)在卻熱衷于修籬笆，種花草

菜園子固然向來都比稻田婉約

但現(xiàn)在也不僅僅是田園的浪漫主義

至少得是浪漫運動，瓜果既寧靜又洶涌

都在搞生產(chǎn)，是農(nóng)業(yè)的新覺醒

在工業(yè)的老套里醞釀，勃發(fā)。

但是看上去，這有點像馬爾克斯

在百年孤獨里，發(fā)現(xiàn)了馬孔多鎮(zhèn)

真的，要足夠孤獨，才能經(jīng)常被花仙邀請

并與吉普賽人眉來眼去

在風中像風信子一樣撒野

我也在其中，眉飛色舞

像面對我的龐大帝國，遼闊田野

像古典的衣袂，穿過籬笆、花和狗

像靜若處子

像大開發(fā)之前的處女地

像一切端坐在電腦前的昆蟲

看著一個一個花園開辟，誕生

會夢見自己是一尊田野中間的菩薩

卻被誠實的人訓斥，戲弄。他們說

我僅僅是個沒資本的賓語

他們說的資本一定是你，丁香，月亮

遠大于油菜花，大于陶淵明

大于整個鄉(xiāng)村的現(xiàn)代廣場

——這真令人望塵莫及，上仙

但是，多么像我與你形而上的家園

旁邊的現(xiàn)實主義，令人費解

卻如此令人迷信。如此宏大

把人籠罩

新 約

我是惡意的。蝴蝶們都出門了

只有我還在一個蛹里。我決定要把季節(jié)

拉住，就像火星的人把時間定住

我是蕭殺的。我并非沒有聽到春天的聲音

但是——難道不許迎春花是耳聾的

金黃是啞的 難道不許一個晴天退后到雨水中

不許布谷鳥從這個城市撤退

我聽到百靈，像不熄的燈盞一樣愛著人間

我也聽到狼吠，像一萬朵映山紅在沸騰地

吼叫。我知道這是一定要來的

春，是一定要來的。

不管你是在落雪，下冰雹

帶著暴風，吹斷了薔薇花的籬笆

春，是一定要來的

破 曉

不能破曉的梨花

突然亮了起來，像受了啟蒙

但也許是啟蒙本身，打開了黎明

從模糊的淺紫演變到干凈的淺粉

它經(jīng)歷的革命也就三五天時間

這是愛情呀。我忽然想起

人們的口頭禪

難道是在批判過它以后

它就這么高尚了起來

這真是太令人躊躇了

假如這并非愛情

在未來的幾天里

它必然還會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