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遺忘與寬容：《被掩埋的巨人》中的人文思考

唐曉芹， 石云龍

(1. 上海工藝美術職業(yè)學院 WPP視覺藝術學院， 上海 200231； 2. 南京航空航天大學 外國語學院， 江蘇 南京 210016)

一、引言

201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石黑一雄(Kazuo Ishiguro)秉持國際化的文創(chuàng)理念，書寫了多部題材鮮明、具有國際化視野的作品。2007年英國利物浦召開“石黑一雄與國際化小說”會議，使其國際主義寫作享譽世界。石黑一雄國際主義書寫力作《被掩埋的巨人》，“包含了對于世界上各種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都具重要意義的生活景象”[1]。小說以記憶為依托，關注全球背景下國際戰(zhàn)爭與和平問題以及由此產生的身份、生命和人類生存等主題，在迷霧的遺忘中揭露個體身份的困境；以碎片化記憶為工具，重新審視歷史事件，重構個體和民族身份；放眼人類生存狀況從倫理層面去思考人類終極目標，在記憶、遺忘與寬恕中體悟生命意義，體現(xiàn)出石黑一雄在全球化背景下對人類命運共同體深切的人文關懷。

二、迷霧下的失憶：自我身份的困境

記憶始終是石黑一雄小說的重要主題和特色之一，《被掩埋的巨人》更是將記憶書寫極致化。小說通過全民族集體失憶描寫將人類常態(tài)記憶與個體及民族身份編織成網，在迷霧的失憶中“掃描過去，探尋自身身份、失落及背棄的線索”[2]，剖析和思考失憶背后隱藏的個體及民族身份認同問題。小說開篇就營造出一種迷霧籠罩下的荒涼氣氛，為刻畫人物的內心焦慮與身份失落預設基調?！氨涞撵F氣彌漫著整片河流沼澤”[3]3，還有可怕的食人獸不時出沒。年邁的?？怂?Axl)夫婦就住在附近“嶙峋的山巒”之下的“陰影”中，“孤獨的生活著”[3]4。在這種陰森的環(huán)境中，埃克索時常會覺得“一種莫名的失落感噬咬著他的心”[3]5。讀者在小說碎片化的敘述中逐漸發(fā)現(xiàn)?？怂魇涓械母凑沁@片由母龍魁瑞格(Querig)噴出的會讓人們陷入失憶的迷霧。迷霧不僅讓?？怂鞣驄D失憶，甚至使得整個民族都“不會回想過去，哪怕是剛發(fā)生的事情”[3]7。這種全民族范圍的失憶使“《被掩埋的巨人》的主人公們對自己的身份一無所知”[4]，碧特麗絲(Beatrice)絕望地哭訴著“這片被詛咒了的土地被遺忘的迷霧籠罩”“我們都不記得那些日子，后來多年的事情也不記得……我們甚至也不記得我們的兒子，也不曾記得為什么他會離開我們”[3]51。在某種程度上，?？怂鞣驄D失憶使得他們對自己的身份認同感到錯亂，難以抵制的孤獨感和失落感就像精神的牢籠一樣將其困頓其中，也成為他們迫切開啟尋子之旅，擺脫迷霧的控制，找回記憶和身份的根本原因。

石黑一雄敏銳地察覺到迷霧籠罩下的巨大身份危機，通過小說《被掩埋的巨人》多聲部敘述揭露主人公埃克索身份的不確定性和碎片化，以小人物的微視角展現(xiàn)被掩埋的記憶創(chuàng)傷對身份認同的深遠影響，亦借此表達出對當今社會人類身份危機的關注和思考。小說首先以全知視角敘述方式將主人公埃克索介紹給讀者，并明確表示“可能這不是他們準確的名字，也不是全名”[3]4。作者有意以含糊不清的敘述為解讀?？怂魃矸菸C提供些許信息和線索，讓讀者憑借這些敘述碎片拼湊出?？怂鞣驄D的生存狀態(tài)：他們生活在村子的邊緣，被禁止使用蠟燭，與其他村民也很少來往，甚至因有一次與村子里的一名陌生人吵架而被趕出村子。然而，讀者也不由自主地對埃克索夫婦的生存困境提出一連串的疑問，他們的他者化身份依然像個謎一樣尚未破解，直到作者將另外兩個敘述聲部引入，即威斯坦武士(Master Wistan)和高文爵士(Sir Gawain)的聲音。一方面，威斯坦武士認為?？怂鞯纳矸輹拘堰^去的某個重要記憶，在其不斷逼問下?？怂鞲械健耙恍┯洃浀钠胃‖F(xiàn)腦海”[3]126，甚至有一種焦慮和不安；另一方面，當高文爵士仔細地觀察?？怂鞯娜菝矔r，他立刻露出了“震驚”的表情，而?？怂髯约阂病氨灸艿剞D過臉”[3]123。高文爵士隨后的浮想敘述猶如電影的最后一個鏡頭，將掩埋在迷霧下的創(chuàng)傷記憶全部揭開，?？怂饕恢泵曰笊踔敛桓颐鎸Φ恼嬲矸菀搽S之拼接完成。?？怂鲗嶋H上是亞瑟王(Arthur)的一名騎士，因無法承受后者違背“無辜者保護法”[3]244，下令屠殺撒克遜人的悲慘場面而逃離。當統(tǒng)治者濫用民族歷史記憶，將“官方版本民族歷史”強加于人們的時候，人們往往就已經成為被迫失憶群體，喪失“重新敘述他們自身行動的原始動力”[5]。迷霧的籠罩下，埃克索的被動失憶使其淪為生活中的悲劇式人物，飽受身份錯亂的煎熬，陷入自我身份認同的無限困境中。在當今世界格局演變過程中，戰(zhàn)爭暴力沖突時有發(fā)生，石黑一雄筆下的埃克索宛如當今社會種種戰(zhàn)亂后無數(shù)幸存者的代表之一：他們生活在某種被迫的和平迷霧下，雖然暫時忘記戰(zhàn)爭創(chuàng)傷記憶，但始終承受著身份認同危機帶來的巨大精神創(chuàng)傷。

三、碎片化的記憶：直面身份的重構

石黑一雄繼續(xù)深入個人集體失憶的背后，旨在探討個體、民族乃至全世界究竟應該如何面對過去，在黑暗記憶中重構自我身份以繼續(xù)生存。在一次訪談中，他曾坦言：《被掩埋的巨人》中“不僅僅是書寫個人的記憶和身份的問題”，更重要的是要探索人們“如何面對過去的黑暗記憶”[6]。迷霧使?？怂飨萑胱晕疑矸莸睦ьD期，甚至無法正常生活，其尋子之旅中的記憶碎片猶如微弱的希望之光，照亮其重建身份的艱難路程?！坝洃?，包括創(chuàng)傷記憶在個體和集體身份構建過程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7]。一方面， 通過碎片化的創(chuàng)傷記憶書寫，石黑一雄描繪出?？怂鞯男撵`景觀，幫助個體尋找和重構自我身份，在無法安慰的現(xiàn)實世界中找回一份慰藉；另一方 面，石黑一雄將個體的回憶與民族的歷史融合交織在一起，集合?？怂鱾€體記憶碎片和身份重建架構起亞瑟王時代的民族歷史和身份，并以此映射當今英國乃至其他國家民族面對過去的黑暗記憶時的民族身份問題。

隨著迷霧真相的揭露，?？怂魍ㄟ^記憶碎片克服其自我身份的失落，漸漸找回勇氣回憶和面對被掩埋的創(chuàng)傷記憶，進而破解現(xiàn)在的身份困境以重構自己完整的身份。然而，在?？怂髦亟ㄟ^去身份的過程中，他始終有一種既擔憂又期望的矛盾心理。在回憶過程中，埃克索總有一種擔憂，不愿意完全記起過去的事情。一方面，埃克索十分不確定消除迷霧“會帶來什么樣的好處”[3]68，即使有些許的愉快記憶碎片重現(xiàn)腦海中，但內心的喜悅總是“夾雜著一絲的悲傷”[3]79；另一方面，威斯坦武士和高文爵士的記憶敘述又成為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怂鞣畔?lián)鷳n，不斷揭開過去的創(chuàng)傷記憶，重新思考自我身份歸屬。在《被掩埋的巨人》中，多聲部的碎片化敘述取代傳統(tǒng)的線性敘述，這種斷裂和拼接恰如其分地表現(xiàn)出那些飽受戰(zhàn)亂創(chuàng)傷記憶之苦的幸存者們的生存狀態(tài)。當威斯坦撒克遜武士身份被揭露，高文爵士坦白地下掩埋著“過去屠殺留下的遺骸”[3]195的時候，?？怂饕庾R到“個人過去經歷和民族記憶之間無法避免地聯(lián)系在一起”[4]，終于勇敢地承認其亞瑟王騎士身份，執(zhí)行著推廣亞瑟王的偉大法律的重要任務。隨著更多記憶碎片的拼接，?？怂鹘议_高文爵士的偽裝，指出其母龍守護者身份，直言法律和迷霧是“一個陰險的辦法”[3]326，承認自己過去“像是個做著夢的傻瓜”，親眼目睹“莊重的誓言毀于殘酷的屠殺”[3]335。至此，?？怂饕巡辉倏謶诌^去的黑暗記憶，為自我身份的重建過程畫上完滿的句號。石黑一雄追尋人物記憶碎片，探尋其身份問題，從某種意義上呼吁人們能夠勇敢地挖掘和面對掩埋的創(chuàng)傷記憶，在悲傷世界中重構新的身份繼續(xù)生存。

《被掩埋的巨人》中碎片化記憶不僅是主人公重建個體身份的工具，也是作者站在客觀角度再次審視民族歷史，反思民族身份認同問題的工具。石黑一雄曾表示想在其作品中“一方面關注歷經重大社會變革的國家，另一方面關注個體記憶。但我從未能夠將兩者放在一起”[8]。實際上，小說《被掩埋的巨人》已將這兩個主題巧妙地結合在一起并完美呈現(xiàn)出來。高文爵士亞瑟王騎士的特殊身份使其成為那段歷史的代言人，借助其個體記憶書寫，石黑一雄回顧民族歷史，再現(xiàn)民族創(chuàng)傷記憶，重新定義民族身份。在高文爵士的記憶碎片中，撒克遜人和不列顛人之間長期的民族戰(zhàn)爭的歷史真相得以揭露，不列顛人在所謂偉大法律的謊言掩蓋下大規(guī)模屠殺撒克遜人，隨之又施以魔法，借助母龍的氣息剝奪整個民族的記憶，換取“強制性和平”[6]時代。然而，以威斯坦武士為代表的撒克遜人從未放棄過復仇的決心，被掩埋的創(chuàng)傷記憶還是慢慢覺醒，將高文爵士所代表的亞瑟王統(tǒng)治者們的面具撕得粉碎。在現(xiàn)實面前，高文爵士不得不承認不列顛人對撒克遜民族所犯下的罪證?？杀氖牵呶木羰肯駚喩踔趁癜憬y(tǒng)治者的傀儡一樣不肯面對帝國歷史的瓦解，始終幻想著只要即使已奄奄一息的母龍再維持一段時間，被掩埋的巨人不被喚醒就可以給人們足夠時間“讓傷口永遠愈合”[3]327。然而，“和平建立在屠殺與魔法師的騙術之上，怎么能夠持久呢？”[3]327威斯坦武士毫不留情的質問猶如一把尖刀給了高文爵士最后的致命一擊，使其不得不重新正視兩個民族歷史和身份。石黑一雄曾坦言自己因受到南斯拉夫戰(zhàn)爭、盧旺達大屠殺等現(xiàn)代沖突和戰(zhàn)爭的啟發(fā)而創(chuàng)作《被掩埋的巨人》，他借助文學化的不列顛人和撒克遜人的戰(zhàn)爭歷史書寫現(xiàn)代社會歷史，“不止是那些近期從沖突中恢復的社會，還有那些擁有長期被掩埋記憶的社會”，比如“二戰(zhàn)后的法國、被日本完全忘記的對中國的大屠殺歷史等”[6]。戰(zhàn)爭過后滿是創(chuàng)傷記憶的民族身份認同該何去何從？從某種意義上講，石黑一雄的《被掩埋的巨人》為探索該如何對待創(chuàng)傷記憶背后隱藏的民族歷史，如何面對創(chuàng)傷后的民族身份認同問題提供了人文思考平臺。

四、浴火重生的寬?。喝祟惿娴膫惱硭伎?/h2>

石黑一雄并未止于對記憶與遺忘、個體與國家民族身份等主題的書寫與思考，他賦予作品以開放性、包容性和延展性的力量，“挖掘隱藏在我們與世界聯(lián)為一體的幻覺下的深淵”[9]，旨在探討記憶背后更深層的人性和人類生存共同問題。從某種意義上講，《被掩埋的巨人》堪稱石黑一雄這一創(chuàng)作理念的最佳代表。小說以英國亞瑟王時期為歷史背景，通過記憶書寫講述一對不列顛老夫婦尋子之旅的故事，揭露出創(chuàng)傷記憶給主人公們所帶來的身份失落、他者生存困境及精神危機等問題。作為“一位偉大的人性守護者、優(yōu)秀的情緒管理者和技術高超的故事講述者”，石黑一雄在小說《被掩埋的巨人》中繼續(xù)以某種看似“難以避免的悲傷”[10]的精神力量對人類生存展開深層次的倫理思考，特別是全球化背景下現(xiàn)代社會中深受各種精神創(chuàng)傷痛苦困擾之下的人類生存困境、情感困境和人性倫理困境等現(xiàn)實問題的思考，期望讓“我們關心這個世界，關心他人，關心我們自己”[11]2，彰顯出其作品的文學倫理關懷屬性。

首先，石黑一雄以英國撒克遜與不列顛人的歷史戰(zhàn)爭為背景討論當今社會戰(zhàn)爭與和平的矛盾問題，通過寓言式記憶書寫將小說《被掩埋的巨人》轉化成對戰(zhàn)爭與和平的文學倫理反思，站在人類命運共同體全局發(fā)展角度上探索國家和民族與過去戰(zhàn)爭創(chuàng)傷的和解，表達其對全人類和平的文學倫理呼吁。小說《被掩埋的巨人》中，人們似乎生活在一種穩(wěn)定的和平環(huán)境下，因為人們的記憶總是在幾個星期或幾天甚至幾小時后就消失在迷霧中。然而，這種和平生活只不過是一種假象。“它看似保持著和平，但事實上不過是由于某種軍事上的勝利而維持了表面的和平而已”[12]。過去殘酷的、血腥的行徑因亞瑟王的特殊戰(zhàn)爭策略而被掩埋，撒克遜民族和不列顛民族的幸存者們獲得了短暫的和平。然而，記憶的碎片又不時地蘇醒，種族之間的仇恨一次次被喚醒，戰(zhàn)爭與和平再次成為難以調和的矛盾。當威斯坦武士終于打敗高文爵士，殺死母龍之后，卻“顯得很沮喪，沒有一點凱旋而歸的樣子”[3]338。雖然完成了“公平與復仇”的重大使命，威斯坦武士仍然無法逃避地陷入一種糾結的矛盾心理。他既“鄙視不列顛人中的懦弱者，又尊敬和熱愛那些優(yōu)秀者”[3]338，心中總有一種聲音“厭惡這仇恨的火焰”[3]340，久久無法狠下心為獲得所謂的和平和公平開啟新一輪的屠殺。然而，母龍一旦被殺，被掩埋的記憶巨人便會迅速覺醒，兩個民族間的屠殺與戰(zhàn)亂將再次爆發(fā)。在事實面前，埃克索無奈地感慨“我們只好希望上帝能找到辦法，維系兩個民族之間的紐帶”，否則“當巧舌之輩點燃古老的怨恨，挑起對土地和征服的新欲望之時，誰知道會帶來什么災禍呢？”[3]340石黑一雄精巧的情節(jié)沖突設計將人們面對戰(zhàn)爭與和平陷入兩難困境時的“遺忘、記憶和寬容”的復雜心理過程刻畫得淋漓盡致，深刻地詮釋出人們對“正義和寬恕的倫理思考，為獲得和平從過去的負擔中釋懷的需求”[13]。石黑一雄在2017年諾貝爾文學獎獲獎演講中亦提到戰(zhàn)爭與和平問題，他反思“難道真的有時候只有遺忘才是停止暴力循環(huán)或阻止一個社會陷入混亂和戰(zhàn)爭的唯一途徑？另一方面，難道穩(wěn)定自由的民族真的建立在人為的遺忘和令人沮喪的公平之上？”[14]當小說中?？怂鞣驄D祈求戰(zhàn)后新生代代表埃德溫(Edwin)“記住他們以及他們之間的友誼”[3]344的時候，或許作者對戰(zhàn)爭與和平的古老辯題給予了某種文學倫理啟示。石黑一雄“不僅從哲學、歷史以及心理學等各種層面對處在動蕩時代的個人與國家進行了生動的描繪，而且還對道德問題有著很深刻的剖析”[15]。小說中作為新生代力量的埃德溫，與“戰(zhàn)爭的關系已有所不同”，盡管“可能也有復仇的愿望”[16]，但當他意識到自己所仇恨的不列顛人中不包括善良的?？怂鞣驄D的時候，或許就已經學會了在記憶與遺忘中釋懷?！拔膶W是特定歷史階段倫理觀念和道德生活的獨特表達形式， 文學在本質上是倫理的藝術”[17]。石黑一雄借助埃德溫之口表達出對全球和平的期望，呼吁當代人類對生存和生活的熱愛和不懈追求。

石黑一雄的倫理關懷理念還體現(xiàn)在小說《被掩埋的巨人》中對個體情感生活的獨特觀察和描述，以“沉著而精明的敘述方式更加貼近倫理問題和困境”[11]6，探討生活中的倫理選擇問題：人們“如何對待人記憶中那些你想要掩埋的巨人？”“如果婚姻或家庭中的愛建立在錯誤或不完整的記憶之上那還是愛嗎？”[18]小說《被掩埋的巨人》開篇伊始就提出關于愛的話題，并以埃克索夫婦的情感生活為主要敘述情節(jié)之一貫穿全文。船夫告訴埃克索夫婦只有“兩人之間擁有異常強大的愛情紐帶的夫妻”[3]45才能一起踏上溫暖美麗的天堂般小島。對于?？怂鞣驄D來說，愛的紐帶就是彼此共同的記憶，因此他們的尋子之旅亦是重拾共同記憶的旅行。然而，當遺忘的迷霧就要褪去之時，總有一種淡淡的憂傷和些許的恐懼時不時地縈繞彼此心頭，碧特麗絲擔憂地詢問丈夫“迷霧散了，你可曾害怕接下來會有什么揭露在我們面前？”[3]283同樣，?？怂饕矒钠拮尤艋貞浧鹱约涸啻巫屍涫械娇謶?。因此他懇請妻子迷霧散去之后無論怎樣 “請永遠記著這一刻你心里對我的感情”[3]294。正如他們所擔心的那樣，隨著記憶的再次浮現(xiàn)，?？怂鞯牟回撠熑?、碧特麗絲的背叛等不愉快的往事也隨之重新擺在他們面前，迫使他們不得不面對新的倫理選擇困境：如果沒有迷霧他們的愛情會一直牢固嗎？面對殘酷的被掩埋已久的真相，到底該如何選擇？?？怂魈拱妆M管自己“言行都主張寬恕，但塵封多年的內心深處某個角落卻渴望復仇”[3]357，也因此傷害了自己的妻兒。慶幸的是，在新的倫理選擇困境面前，?？怂鲌远ǖ馗嬖V船夫“傷口愈合很慢，但終究還是愈合了”[3]357。石黑一雄曾表示其小說涉及“生活中在一定程度上走錯路的人、迷失方向的人……面臨的挑戰(zhàn)是首先擁有正確的價值觀，同時擁有勇氣以某種方式堅持下去”[19]。小說最后，面對創(chuàng)傷記憶?？怂鞣驄D相互寬恕，選擇在記憶與遺忘中從容釋懷，將當下的愛銘刻于心，帶著希望期待明天。石黑一雄以?？怂鞣驄D的個體情感倫理困境觸及現(xiàn)代人的內心，引導人們思考在經歷過某些難以避免的創(chuàng)傷之后該如何在情感困境中做出正確的倫理選擇。事實上，對于個體情感和家庭而言，?？怂鞣驄D就像現(xiàn)代社會中的每一個人，盡管被掩埋的創(chuàng)傷記憶會以各種形式再現(xiàn)，盡管這種再現(xiàn)或許會讓人們陷入更多的倫理選擇困境，但石黑一雄用文學作品告訴人們無論記憶與遺忘的經歷有多痛苦，寬恕也許是人類生存的最佳倫理選擇。

五、 結語

在全球化背景下經濟、政治和多元文化的沖突和融合以及由此產生的國際化問題為文學寫作提供了更多創(chuàng)作主題。石黑一雄著眼當今國際戰(zhàn)爭與和平問題再次實踐國際主義文學創(chuàng)新，其新作《被掩埋的巨人》便是在這種多維度的影響下對身份、生命和人類生存等國際主題更深層次的書寫和探討。戰(zhàn)爭帶來的創(chuàng)傷記憶不僅使得整個國家民族及個體身份陷入失落迷茫的尷尬境地，也對個體情感和家庭產生極大的影響。如何面對創(chuàng)傷記憶和遺忘以維持某種程度上的世界和平及個體情感和家庭的和諧成為人們亟需面對的艱難抉擇。作為一名 “高質量的、以人性為本的作家”，石黑一雄用寓言式的寫作向人們“展示如何去做這件事，并在行動中返以一定程度的力量、希望和安慰”[20]。小說《被掩埋的巨人》將人類生存的宏大命題聚焦在記憶的書寫中，展現(xiàn)主人公們在記憶與遺忘中學會寬恕，實現(xiàn)倫理意義上的自我超越，也啟示讀者從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高度思考國際問題，體現(xiàn)出文學作品的實踐價值和意義。